晚饭之后,中队组织自由活动,徐兵跟班长打了招呼上厕所,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走向中队的菜地。
“徐兵你干啥去?”
“关你鸟事儿?!”说这话的时候,徐兵已经走过菜园子里的韭菜畦子,踩着猪圈的围栏,越过满墙的爬山虎,翻到了中队营区的墙头上。
“你给我下来!”
“你算老几?还想管我?老子告诉你,如果走漏半点风声,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徐兵这是要当逃兵啊!周兵顾不上跟徐兵斗嘴,扭头就向中队部跑去。
周兵根本顾不上任何礼节,“咣当”一声,用肩膀撞开了中队部的门,指导员刘平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还没来得及看清从门外闯进的黑影是谁,周兵又跑出了中队部。
周兵在乒乓球室找到了卫军,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嚷:“跑、跑了,猪、猪……”
“火烧腚了?猪跑了,再赶回圈去!”卫军刚丢了一个擦边球,很不耐烦地吩咐。
“不、不是猪,是徐、徐兵!”周兵咽下一口唾沫,终于说出了囫囵话。
卫军“啪”的一声把球拍甩到了案板上,“咚咚咚”地跑到了院子里。
还没等熄灯号响,徐兵就被卫军“抓”了回来,没错,是从火车站的候车室“抓”回来的,卫军瞪着猩红的双眼恨不得一脚把徐兵踹到墙根,但徐兵对卫军的反应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周兵脸上露出的一丝笑容,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周兵居然拽了拽卫军的衣袖。这个时候,徐兵对周兵简直是恨之入骨了,太不地道了,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
徐兵确实错怪了周兵,周兵的笑容是真实的,能这么快找回徐兵,让自己的老同学不犯错误,让他感觉特别欣慰。至于拽中队长的袖子,那是他自己都没想到的事情,当时哪儿来的胆量呢?不过,也多亏他拉了袖子,不然的话,卫军真是要火冒三丈一蹦三尺高了。
卫军暂时压住了心里的怒火,但很快就一股脑儿地撒到了另一个新兵的身上,也该着徐兵有福,他私自离队未遂的事儿,被王晓涛这个倒霉孩子冲淡了。
王晓涛还真是个孩子,在三个新兵里年纪最小,先不说别的,单凭他肉嘟嘟的样子,就让人怜惜,如果用现在的话说,这家伙是长得很萌的小正太。事实上,班长对他一直是关爱有加,即便如此,在家娇生惯养没吃半点苦的王晓涛也不买账。可正是班长私下里的照顾,让王晓涛闯祸了。
班长叫杨燕青,一个很朴实的农村兵,一个想晋二期士官的农村兵。虽然他看不惯王晓涛这样吃不了苦的新兵,但他还是为王晓涛网开一面。杨燕青有自己的私心,他为了年底能够顺利留在部队,不想惹任何乱子,有了这样的指导思想,杨燕青对王晓涛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想啊,对这样年纪小的新兵,如果真抓得紧了,管得严了,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不但没法交差,自己的愿望还得泡汤。
可王晓涛觉得,班长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这不,杨燕青刚发现王晓涛用手机的时候,他就嬉皮笑脸地跟班长扯皮:“杨班长,你说咱这《内务条令》是不是该改改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不让用手机?”
“条令就是命令,不让用手机是怕泄密!”
“班长你被Out了,咱指导员搞教育的时候不是说了吗?要与时俱进,你说这条令咋就不进呢?”
“少在那强词夺理,我告诉你,把手机收好了,再发现你用,我就跟队长报告!”杨燕青虎着脸下了通牒,嘴皮子利落的王晓涛没了发挥的空间,噘了噘嘴很不服气地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所以,当卫军把王晓涛一把从队列里揪出来,让他上交手机的时候,王晓涛第一个反应是班长告密了。王晓涛撇撇嘴,这不经意间的小表情,把卫军先前因为徐兵压在心里的怒火全都勾了出来。劈头盖脸地骂上一顿自然不必多说,否则,王晓涛就不会把卫军当作疯狗了。当然,王晓涛喊中队长疯狗只是图个嘴上痛快,他真正瞧不起的是班长,至于吗?用个手机这么屁大点儿的事儿就报告队长?简直就是一条哈巴狗!王晓涛哪里知道,他眼里的哈巴狗班长正在中队部接受疯狗队长的严肃教育。
“杨燕青,杨班长,啊,你看你怎么带的兵?拿手机上网接到了咱们公安网上,还实名上什么天涯论坛?上就上吧,把咱部队的番号也……啊,一机两用,知不知道?被总队通报了,知不知道……”卫军这天实在是气急了,气得他语无伦次,一个徐兵就已经让他颜面扫地,没出问题算是侥幸,现在又冒出个王晓涛,被总队点名通报批评。
杨燕青板板正正地接受完批评,又受领了卫军的命令——“杨燕青,打今儿个开始,你必须把三个新兵管起来!再出任何问题,我撤了你的班长职务!”
杨燕青唯唯诺诺地离开了中队部,一直在一旁沉默的刘平递给卫军一支烟:“卫队长,你是不是方法上有点问题?”
卫军头也没抬就说:“问题?什么问题?”
“你对这些兵的方法有点简单,而且粗暴!”
“扯淡!我这么多年,就他娘的这么带兵的,简单、粗暴?你给我整个复杂的,不粗暴的!”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人各自坐在办公桌前抽起了闷烟。
徐兵虽然傲气,但他还是一个明白人,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已经山穷水尽,既然私自离队没有成功,那就得想别的法子离开这个鬼地方。别说徐兵有过“前科”,即使没有,因为王晓涛的教训,杨燕青对三个新兵也不得不更加用心。杨燕青怕徐兵再有什么想不开,隔三岔五就找徐兵谈心,徐兵虽然有些排斥,但总不能把中队所有的人都得罪了,没承想,徐兵无意中还真从杨燕青的嘴里听到一个信息——支队马上就要组织驾驶员培训了。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消息更让徐兵热血澎湃了,如果能去参加驾驶员培训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一来可以暂时离开中队这个鬼地方;二来学个驾驶技术怎么着也算是个光彩事。徐兵当然不会放过机会,他很庆幸自己不厌其烦地听了杨燕青这么多唠叨,他开始绞尽脑汁说服杨燕青,让杨燕青帮忙推荐自己去学车。
徐兵在这件事情上做得不怎么地道,他把自己的家境说得极其凄惨,作为农民的儿子,杨燕青没有理由不相信徐兵的话,还没等徐兵提出具体要求,老实巴交的杨燕青就表态,让徐兵放一百个心,保证会向中队推荐他去学车。
如果杨燕青能说了算的话,杨燕青就不会去跑去找自己的老乡刘平帮忙了,那中队长卫军和指导员刘平就不会在会上吵架了,如果他们不吵架的话,杨燕青就不会稀里糊涂地做傻事了,那徐兵或许也不会那么更加忌恨周兵了……如果,但生活当中根本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杨燕青说得没错,没过多久支队就下了通知,要求选拔表现优秀的士兵去参加驾驶员培训,说白了就是挑表现好的兵去学车。分给城区中队的名额只有一个,究竟让谁去,支委会上刘平和卫军谁也不肯让步。
刘平吭哧着不说话——他刚从一本书上看到,作为主要领导要最后发表意见,而且发表了意见就得一锤定音——他把镜片背后的目光聚到了卫军的脸上:“卫副书记,说说你的意见。”他把“副书记”三个字说得很生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支部书记。
卫军停顿了一会儿说:“我的意见是让第二年的兵去。”
刘平搞不清卫军有没有在意“副书记”三个字,也搞不清自己的意见说出来会不会遭到反对,他清了清嗓子说:“我的意见是从三个新兵里推荐一名去学车。”
“这算啥鸟事儿?”刘平的意见果然遭到了卫军的反对:“新兵下队才几天,这要去折腾上小半年,再好的兵也给废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
“不是这个理儿吗?你说——”卫军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中队部里炸响了。
“有理不在声高……”刘平拿起面前的《通知》递给卫军:“通知上说了,原则上推荐新兵或第三年兵……”
卫军一把抓过《通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才说:“第二年兵凭啥就不能学车?”
“我估计支队上是为了保留人才,培训了的驾驶员接着退伍,会让执勤车驾驶员青黄不接。”
“扯淡,纯粹瞎扯淡!”卫军虽然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也不得不服从上级的指示。
刘平瞅准时机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我想推荐徐兵。”
“门都没有!我反对!”
“为什么?”刘平对情况估计不够,显然没想到卫军会再次提出反对意见。
“徐兵训练太差了,这要出去晃荡几个月,他娘的,想都不敢想。要去也得周兵去,我把话撂在这儿,全队的人都去了也不能让徐兵去!”
“这是什么理儿?啊,同志们,你们说这是什么理儿?”刘平用目光环视面前的另外几位支部委员,没有一个人做声,“那你说谁去啊?卫军同志,卫军副书记——”不论卫军再怎么莽撞,卫军也能听明白,刘平是拿“副书记”将他的军。
卫军让步了,刘平也让步了。最终的结果是一个第三年度的兵捡了个便宜,稀里糊涂地打着背包学车去了。
刘平和卫军在党支部会议上争吵这件事在中队上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应,中队的执勤任务太重了,除了训练就是出警,有火警得出,有救援也得出。有一次一个孩子打电话说“吊树上了下不来了”就再也打不通电话了,把中队搞得紧张兮兮的,等到了现场一看,结果让人哭笑不得,是猫上树了!还别说,如果群众报警救个猫、摘个马蜂窝什么的,消防还真得去!就这样一天到晚紧紧张张地累个半死,谁还有闲工夫去操别的心?
学车的事让徐兵的情绪一落千丈,干什么都没劲头,他给父母打电话,强烈地发泄自己的不满。
几番电话打下来,徐兵的父母在老家就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