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从县剧团请来位导演,兴良没想到导演一来就把他给换下来了。导演说男一号必须身材高大,一出场就得给观众一个英雄形象。结果,导演挑中了根本就不是宣传队员的耿大龙。兴良思想斗争了半天找校长把这事汇报了。兴良最后特别强调说,我并不是想演耿支书,我只是觉着耿大龙演不合适,他……学习不好,校长说,对,耿兴良你说的对!咋能让一个后进生演英雄人物呢?我给导演说去。
导演根本不听校长的,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这是两码事。
兴良很失望,真想去公社找吴书记说说,可这样一来不就显着自己是在争这个男主角了吗?苦妮说你不能直接给耿大龙说吗?他从来没演过戏,连个小节目都没演过,这要演砸了,影响就大了!兴良心里一亮,晚饭匆匆扒拉两口就去了大龙家。
大龙屋里没点灯,黑里麻漆,兴良到门口才看清大龙娘俩正偎着小桌呼哧呼哧喝粥。兴良说咋不点灯?大龙说,自己的嘴还不知道地方?大龙娘招呼兴良屋里坐。兴良说不坐了四奶奶,我和大龙说两句话就走。
大龙端着黑瓷海碗走出来,啥事?兴良咳了一声说,大龙,你从来没演过戏,就敢接这一号角色?大龙瞅兴良一眼,半晌问,你啥意思?兴良怔一下,没……没啥意思。我只是想,这是政治任务,可不能开玩笑!大龙横看着兴良说,我怕啥?我家三代贫农。兴良一下子噎住了。
小话剧紧锣密鼓排演起来。让兴良惊诧不已的是大龙居然毫不怯场,而且导演说啥他差不多就能演出个啥来,不仅如此,他还把兴良写的一些词给改了,他说哪里哪里不像农民说的话,农民遇上这事都是咋说,导演居然就听了他的,把个兴良气得肚子鼓鼓的。
话剧的高潮是耿支书扑到王翠花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巨石。到这里戏排不下去了,因为苦妮不让耿大龙往她身上扑,大龙每次一扑她就跑开,其他演员就笑。导演把人员集中起来狠批了一通,导演说这是艺术!艺术!艺术!还说阶级立场问题,宣传队的人都不敢出声了。导演说再来,开始!
大龙饿虎般把苦妮扑倒在地,压在身下,在场的人没谁敢笑,兴良无法平静地欣赏他所写的这个场面,扭头走了。那时候被压在地下的苦妮正使劲歪头躲避着大龙的口臭。
大龙要娶苦妮,兴良是第一个知道的。是大龙把兴良约到小耿河边亲口告诉他的。兴良一点儿也不相信,因为苦妮和他好是南北耿庄人人尽知的事。他轻松地笑道,大龙,大清早你就喝多了?大龙一点儿没笑,爷们,我要哄你我喊你叔!兴良怔住了。愣愣地看着大龙很认真的脸。
大龙把烟头弹进河里,说你要不信就去问苦妮。问问她昨天黑来我们两人在这片草地上干了啥?兴良脱口问,你们……干了啥?大龙咂咂嘴,兴良,你这就问得过了。兴良一下跳起来,抖抖地指着大龙的脸,你狗日的!苦妮和我好了好几年了你不知道吗?大龙轻飘飘地说,现如今不是提倡竞争吗?再说,她和我好的时候更早。兴良两眼圆瞪,她啥时候和你好过?大龙一笑,你的记忆力最好了,唐诗宋词能成本成本的背,咋就把这事忘了?兴良眨眨眼,啥事?你不亲眼看到了吗?我们在宣传队的时候就在地上抱着打过滚。兴良说,无耻!
大龙又点上根烟,深深吸一口,看看手上两排牙印说,和你比起来我是无耻。说实话,直到昨天黑来,我都不信你就没动过苦妮……兴良猛吼一声,住口!大龙就住了口,仰起头笑不叽叽地看着兴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兴良软软地蹲了下去,抱着头喃喃地说,耿大龙,你凭什么敢娶苦妮?上学你是最次的学生种地你是最次的农民,你有哪一点能耐你也不尿泡尿照照?说到后来便咬牙切齿了。大龙点着兴良的后脑勺说,你才该尿泡尿照照你自己,你这张小白脸哪像个男人?读书算个啥?你读的好,年年三好生,怎么着了?广播站天天念你的稿,又怎么着了?种地算个啥?你爹种的好,瞎腰弯背种了一辈子,又怎么着了?都改革了,你报纸比我看得多,报纸上天天说要转变观念,你就没看懂?……
苦妮完全没想到耿大龙会有那么大狗胆,要不然她也不会信了他的话到小树林去,兴良和她好了好几年,嘴上连点过头的话都不敢有,他怎么就敢?她事后的第一个反应是爬起来就往河边跑,耿大龙一把拉住她,你干啥?
苦妮哭着说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大龙说这河能淹死人?
苦妮浑身颤抖地大叫不要你管不要你管!
大龙说你是我的人了我当然得管。
苦妮挣了几下没挣脱,趴头就咬大龙的手。苦妮狠狠一口咬下去,立刻感到牙缝里充满了带咸味的液体。苦妮死命地咬着,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可怕的叫声:啊——
大龙咬着牙一动不动,直到苦妮累得没劲了,他才用另一只手再一次把她野蛮地抱在怀里不再松开。你死了没事了,你爹呢?大龙的话像血锥子扎到苦妮心里。苦妮软软地塌下去了……
大龙把苦妮送到家门口说,三天后我来求婚,转身而去。
三天后大龙带着一帮子小兄弟直奔北庄,那阵势引得两庄人小声互相询问是谁家得罪了这混江龙呢?这回不大像是打架,咋都穿着新衣裳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