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01年第02期
栏目:中篇小说
小耿庄是依小耿河叫的。小耿河似乎算不上一条真正的河,只是一股窄窄浅浅的水流罢了,用耿庄人不恭的说法,就像小孩尿。但不管怎么着,它是一股由西而东常年不断的活水,所以还得叫河。河上自然有桥,不过那只是并排倒卧的两棵树,中间用麦草和的黄泥填平罢了。这座桥连着南、北两个庄,南边的叫南耿庄,北边的叫北耿庄。在县地图上两个庄是一个黑点,就叫耿庄。平日里耿庄人自己说起自己时常常就省去了“耿”字,只说南庄、北庄,离家远了才说“耿庄”。
耿大龙和耿兴良俩都是南庄的,后来和他们之间发生了许多感情纠葛的苦妮、甜妮姐妹俩是北庄的。
耿大龙和耿兴良是同年同月生人,只是日子差一天,大龙在前,兴良在后。不过他们的重大差异不在这里,而是在辈份上。按耿氏家族“……天、福、地、广、正、大、兴、励……”的字排下来,耿兴良得正儿八经喊耿大龙一个“叔”。这种并非至亲的辈份关系城里人是不当回事的,可在乡下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在二三十年前。
大龙从小就长得粗粗拉拉,脸黑体壮。兴良却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用庄里人话说“像个丫头”。
大龙领袖欲很强,领袖欲的本质是占有欲,占有金钱,占有女人,占有人心……这在大龙成人以后表现得十分充分,而在儿时,大龙的领袖欲就只能表现在冲冲杀杀打打闹闹的游戏中了。带着南庄的小伙伴们和同龄人大战一番,勇敢地冲过小耿河一直打进北庄去,这在大龙是经常的事。
在所有的游戏中大龙从来都是主角而兴良从来都是配角,在所有的冲突和摩擦中大龙永远都是上风而兴良永远都是下风。兴良稍有反抗或不从,大龙就会把眼一瞪:“我是你叔。听我的!”
这叔侄俩的强弱局面直到上学以后才慢慢有所改变。大龙不是读书的料,除了体育课和劳动课成绩优秀以外,其余各门功课就全是瞎糊弄了。兴良却相反,除了体育和劳动成绩一般外,其余功课却是门门呱呱叫。从各科老师到学校校长,没有不喜欢兴良的。从小学到中学,兴良年年都是三好生。每星期一次的班会上,班主任表扬的同学里必定有兴良,而批评的同学里则必定少不了大龙,每每这个时候,大龙在放学的路上就会找兴良的碴儿,动手动脚欺负他几下,但也不敢太过,因为平日的作业还得找兴良要本子抄。
真正让兴良大大出名的是他写的一部小话剧。
那时候耿河乡还不叫乡,叫公社。
有一天水库工地出了个事故,一个毛手毛脚的小伙子不知怎么把块百来斤的大石头掀了下去,那石头无可阻挡的往下滚着,眼看要砸到一个叫王翠花的女社员身上,在一片惊呼声中,耿支书奋不顾身冲上去,一把推开了王翠花。王翠花得救了,可耿支书的腿骨折了。
公社党委决定大力宣传这种好人好事,其中一个重要内容是编排一个小话剧。任务下到公社中学,最后交给了宣传队的耿兴良。兴良到现场看看,找耿支书、王翠花和其他人采访一通,半拉月交了稿。公社党委讨论剧本时打电话把兴良叫了去,说是让他亲自读,因为他的字太潦草,党委秘书认不全。
校长接到电话很激动,等不及下课就去喊兴良。一个中学生被请到公社党委会上去是从来没有的事,兴良离开教室时同学们全都向他射来敬佩的目光,兴良只看到了一个人的目光,那就是被同学们称作“校花”的苦妮。
公社会议室坐着十几个干部,兴良便觉着心跳有些加快,开始读本子时有些有哆嗦,字都不大能咬准,后来慢慢镇静下来,渐渐带进了感情,渐渐不光脸上有表情,手上也有了动作。
公社吴书记听完本子很满意,表扬了兴良几句,又随口说,我看你和耿支书身材差不多,你就演耿支书吧!兴良一听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只是编剧。从来没上台演过。吴书记哈哈一笑,怕什么?总得有第一次嘛!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亲口尝一尝是不是?接着又问,那个王翠花你看叫谁演好啊?耿兴良想到自己写的一个场面,红了一下脸说,苦妮可以。吴书记对校长说,剧本就这样定了,你们抓紧时间排练,县里马上有个工作组下来,就叫他们看这个话剧。
兴良一回去就把情况给苦妮说了,没想到苦妮坚决不演王翠花。兴良问为哈?苦妮绞着辫梢拧着脸说,不为啥,我就是不演她。苦妮的白脖子上有颗小黑痣,说话就动,兴良老想看又不敢看,移过眼睛说,你总得说个道道出来呀!苦妮一扭腰,你没听人家背后咋指戳她?兴良怔了一下,低眼看着脚边一块土坷垃说,听……听说了点儿。人家说她是烂菜花,说耿支书救她是因为他们……他们……嗨!咱管这闲事干啥?兴良抬起眼睛,都是风言风语,也没真凭实据。再说,这不是戏吗?你演王翠花你就是王翠花了?苦妮柳眉一扬,庄里人可不这么看。兴良说,你管庄里人怎么看!这是吴书记亲自定下来的。苦妮说,反正我不演。大辫子一甩,走了。兴良急了,在后边追着说,苦妮!这可是政治任务!边说边把剧本塞到苦妮手上,你先看看再说行不?苦妮回家关起门看了剧本,后来也就没再说不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