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等团部的汽车开到边防连队时,司机带走的不是胸戴大红花前往南京某军事院校学习的白普,而是被五花大绑送往某军事法庭接受审判的犯罪军人白普。
汽车路过团部时停了下来。
团长先是远远地站着,双手叉在腰间,双眼定定地望着白普;接着,团长旋风般地扑上来,一只手揪住白普的衣领,另一只手狠狠地打了白普两记耳光,然后飞快地转过身,背对着白普,将手在半空中高高地扬了一下,厉声说道:“不管军事法庭判你什么罪,你的表现一定要象一个真正的军人。”
自始至终,白普一直埋着头,不敢看团长一眼。当汽车重新开动起来,当团长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远方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高高地抬起头,冲着团长的身影高声喊道:“团长,请你放心。不管军事法庭判我什么罪,我的表现一定会象一个真正的军人。
因为罪责难逃,又因为情有可原,1978年年底,白普被某军事法庭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保留军籍,发配到云南某部队军事监管区内劳动改造。
在监管区里,白普的改造任务是栽种稻子。
摘下军人标志的白普,身穿没有部队符号的军服,将裤腿高高地绾起来,一只手扬着鞭子,将水牛驱进水田里。在双腿刚一陷入泥淖里时,两行清泪也从他的脸颊上滚了下来……仅仅在一个晚上,命运就给他开了一个“乐极生悲”的天大玩笑。
唯一给他安慰的是家乡恋人写来的信,那位叫柳青衣的川南姑娘不仅鼓励他重新振作起来,她还在信中无限宽容地说道:我不管你过去是保家卫国的军人,我也不管你现在是戴罪立功的犯人,总之,我爱的是你这个人,我相信你一定会有重新戴上帽徽肩章的那一天……
承蒙那漂亮的川南姑娘的美言:没有多久,白普真的重新成为一名军人——
1979年1月中旬,一辆军用吉普车忽然驶到水田边停下。团长从车里钻出来,朝着正在水田里劳作的白普招招手,高声说道:“过来,过来。”
白普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田埂上,刚想说什么,泪水却夺眶而出。他双手搓着手上的泥浆,许久,才哽咽出两个字:“团长……”
团长先是严肃地望着他,继而弯下腰,啪啪几巴掌拍掉白普腿肚子上的几条蚂蟥,然后直起身,摊开双手举割眼前看了看——团长的手掌上沾满了蚂蟥血。
团长忽然喊了一声:“立正。”
白普立刻按照军人礼仪“立正”在团长面前。
接着,团长摸出一份某军事法庭的通知:要求白’普立刻离开军事监管区,穿上军装,开赴自卫反击战的最前线……团长说:“到战场上跟敌人真刀真枪地干。这一次,老子要你冲锋枪里的子弹射向敌人的胸膛。”
白普知道:团长是让他到烽火连天的战场上“戴罪立功”了。
战争的残酷性从来就不是任何文字的东西能够准确地叙述出来的。关于那场战争,留给白普的记忆是:他们全连队的人最后只剩下十三个人,而他就是“活着”的幸运者之一……
因为白普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他被授予了二等功和三等功;又因为他是“戴罪立功”的军人,所以,部队用“二等功”抵消了白普档案里那份军事法庭“判处现役军人白普有期徒刑三年,保留军籍”的判决书。
白普的生活重新变得光辉灿烂起来:他成为“新一代最可爱的人”。战争结束后,他随着部队组织的“英模报告团”到全国作巡回演讲。这期间,部队里已经有小道消息传出来,白普将重新成为军校里的一名大学生——只是,这次就读的军校已经不是南京的那所军事院校了,而是另一所走出校门后就享受营级待遇的军校。
如果不是柳青衣的突然出现,白普未来的生活道路也许就完完全全地属于军营了——
一天,白普所在的“英模报告团”正在成都锦江大礼堂演讲,前面几位“英模”的动人讲述激起了台下听众的阵阵掌声。轮到白普讲演时,他按照惯例站起身,向台下的听众敬了一个军礼。各类媒体的聚光灯立刻倾泻到他身上。白普刚自报完家门,还没开始正式演讲,忽然看到台下坐在最后面一排的一位年轻女人骤然站起,双跟直直地盯着他,远远地喊了一声:“白普!”随后,那位年轻女人立刻昏倒在地上…
等到白普站到那位年轻女人面前时,他不禁大吃一惊:天啊,这不是我的初恋对象柳青衣吗?!
原来,白普当兵入伍后,柳青衣也考进了成都某体校。虽然无法见到心中恋人的身影,但每一次读到白普寄自军营的书信,柳青衣都会得到一份心理上的安慰。就在这时,战争爆发了,部队根据战时的形势需要,每天调动数次是非常正常的事情。问题是,在部队里属于最正常的事情,在地方却是军事机密。柳青衣寄出的一封又一封书信,不是遭遇退回,就是查无此人。就在柳青衣的失望感越来越强时,她又听到一个对她打击更大的坏消息:在一次惨烈的战斗中,白普牺牲了……得到噩耗的那天晚上,杪p青衣坐出租车跑到成都郊外的一块农田上,燃起——堆柴火,从长长的头发里扯下几根青丝,缓缓地放进火堆中。她轻轻地低语道:“白普,让我这几根青丝伴随你到天国去吧。”
没有多久,在一位体校同学的猛烈追求下,柳青衣接受了对方的求爱。当她在锦江大礼堂惊愕地望见“重返阳间”的白普时,她刚好与那位体校同学在成都近郊的都江堰市组建小家庭不到二十天……
等到柳青衣苏醒过来时,白普正站在她的面前。英雄胸前的大红花与柳青衣苍白的脸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白普轻轻叫了一声:“青衣……你还好吗?”
柳青衣哇一声痛哭起来,她呜咽着说道:“白普,请你原谅我。我一定为你寻找一个好女人,我一定要办到……”
不久,白普放弃了读军校,选择了转业回乡。白普至今对他当年?坚决放弃读军校,要求转业回乡”的举动雄以作出一个自圆其说的解释。直到今天,他的一些朋友还与他开着玩笑惋惜地说:如果当年白普顺势而上选择了读军校,就算混得最差,可能都是“多少级别”的军官了。同样地,他的举动使那位一直关心着他的团长伤心木已。在白普即将转业回到地方上肘,团长全家人为白普饯了一次行。宴席上,团长一边摇头一边说:“白普,你在战场上枪林弹雨都冲杀过来了,为什么就冲不出一个女人圈呢y”
白普本想给团长解释:他的选择与柳青衣无关;想了想,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选择到底与“情场失意”是否有什么因果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