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不过一步之遥。
-青脸佛
董凉看不清他的相貌,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但他知道此人定是将他囚禁在此的幕后黑手,不知为何,此刻的他本该满腔愤怒,恨不得跳起来生撕了他的皮肉,但长期的孤寂与苦闷将他的棱角都给打磨得不剩分毫,活下去,成为他唯一的念头。
这人一句话也不跟他说,挥一挥手,就将他整个地提了起来,董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大叫,但这叫声在他听来十分陌生,就好像破锣的敲击,刺耳,且诡异。
他不知道此人是谁,但却明白这绝对是一个他没办法招惹的存在。因为此人拥有绝对的实力,且这实力在董凉看来不亚于神力。
因为就在下一刻,他已经离开了那囚禁了他也不知有多久的密室,来到了另一处所在。入眼处尽是棺椁与尸骨,散发着霉味与腥臭,令他作呕。
.......
世上从来都没有神,也从来都没有魔,有的,只是人心。
......
光线渐渐开始强烈,屋内也亮堂了起来,儒改这才发现江七竟也在他身侧,只不过在昏睡着,身上被五花大绑,刀丢在一侧。再继续去看,又见到了柳未若,她仍旧昏迷着,脸色有些苍白。
儒改不解道:“你与那黑衣人是什么关系?为何我会在这里?“
血郎君答话道:“我们不认识你所说的黑衣人,今天一大早开门,就见到你被丢在门口,我仔细看了看,发觉你不同于往常,体内多了一股力量,很强大,让我很不安。“
青脸佛继续道:“或许是天意,既然你我又相逢,我自然不能放过你,关于之前我的提议,不知你思虑如何?“
儒改怒道:“你当着我众多师兄弟的面陷我于不义,还指望我投靠你?况且我出身素心亭,将你这等恶魔付诸正义尚且不谈,单单是助纣为虐就做不到!“
青脸佛也不气恼,笑道:“你看你如今落魄至此,师兄弟们不理解你,素心亭不要你,亲生父亲也不知所踪,真可谓天妒人怨,不过你也不要灰心,听我给你讲一则心灵鸡汤,听完了之后保管你乐观积极,一扫阴霾。“
儒改心下腹诽,暗骂哪有人明着把心灵鸡汤说出来的,不过他此刻的确有些天妒人怨,四面楚歌的意味,既然被擒来此,左右挣扎也是无果,倒不如听他能讲出什么花来。
青脸佛摒退血郎君,又唤醒江七与柳未若,为他二人过渡了气息,这才开始灌输他的心灵鸡汤。
.......
神是什么?
神是天之子,天生被眷顾的一群存在,他们从诞生起就拥有着改变天地的力量,弹指间可创造宇宙,亦可覆灭宇宙。神无所不在,横贯古今,以冰年历为计数,从洪荒至今,已历经了三千亿个冰年,这世上无数世界毁灭,无尽生灵死死生生,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过客。
也许这样的日子会如此平淡地延伸到无尽远,直到一件事情的发生,令神开始坐卧不安。
有一位神在巡查宇宙时被神秘狙杀,始终找不到凶手。
又过了不久,另一位神在追查此事过程中意外陨落,彻底惊动了神,众神之王可洞悉一切事物本质,看得到任何他想见到的事物,却唯独神死这件事情,他没有头绪。为避免神的再次陨落,他另外开辟了一个宇宙,将神悉数接引进入,只留一位神坐镇外界,时时通报情况变化。
此事之后,世界又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位破碎时空从过去赶来的神来到了这一片世界,见到了众神凋敝的景象,萌生了造神的想法,他造神的法子也很简单,寻找资质非凡的生灵,通过长久不辍的修炼,剔除体内恶的一部分,再进而将留存下来的善体进行升华,达到凌驾世间法则的高度,是而为神。不过经由此法造出来的神虽与天之子无异,但寿命不过百年之久,遂被称为百年神。
而董凉的人生,便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展开的。
青天神护是神的守护者,他将百年神剔除出来的恶体带去三极海埋葬,途中发现其中一段恶念萌生了光明,他将此恶念带回众神山,那坐镇诸天的神从这股恶念中看到了未来的转机,于是进行大力培养,期冀它成长为超脱于神的存在。
董凉有记忆起,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中,他静静地漂浮着,不需要呼吸,不需要进食,看着身边游弋过数不尽的鱼类禽兽,浑不知年月。这样平静的岁月已静静过去了数个冰年,突然有一天,有闪着火光的巨石从天外坠落,密密麻麻,数也数不尽,大海在几天内就变得干涸,生灵也死伤殆尽,董凉在这样的情况下幸存了下来,被关进了一颗石头中。
这颗石头倒也奇特,通体闪耀着绿幽幽的光芒,外部是四四方方的石块,将其完美包裹。董凉蜷缩在这半尺见方的小空间里,不能呼吸,不能呼喊,就这么静静地生存着,又不知过去了多少冰年。
后来,神魔之战爆发,这颗石头卷入了无边浩劫中,他被人从石头中抓了出来,丢入了深渊之中。
……
青脸佛瞧着柳未若苍白的面色,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柳未若如受惊的小兔般想要躲开,血郎君眼疾手快,飞奔上前给了她一巴掌。
青脸佛瞪了他一眼,这眼神中饱含怨恨,血郎君一接触到这目光,吓得退缩了回去。
青脸佛道:“你们从未见过深渊是何样,若真正地见识到了,便理解了我的改变。”
……
没有日光,没有温度,焦黄的土地上遍是枯骨,初经人事的董凉第一次以人的面貌与思想活在这个世上,他虽还未成年,但已拥有了无尽的寿命,耗费了数十天的光景,他走遍了这片毁灭的深渊,见不到一丝生机,感受不到一丝希望。
渴了喝雨水,饿了吃腐肉,他艰难地在这片深渊中生存着,外界的战火已波及不到此处,他以为会如此这般平静地活下去,直到一个怪物的出现,将他美好的幻想打破。
那是一条长着人的手脚的巨蟒,它那巨大的牙齿就已经抵得上董凉的身高,张一张嘴,就可呼唤来****。董凉十分害怕,拼了命地逃跑,但那怪物岂能放过他,不死不休地追捕,终于在一片大海之畔将其擒住,一口吞入了腹中。
有无尽的粘液向他涌来,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撕扯,想要把他粉身碎骨。他在顽强地支撑着,却终究抵不过这侵蚀之力,胳膊在一瞬间断裂,他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两条臂膀散作肉糜,被更多的粘液包裹,消失不见。
巨大的苦楚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他张嘴想要大叫,却吸入大口的粘液,这液体侵入他的内脏,火辣辣的感觉由内而外喷薄,加速了他身体的碎裂。
最终,他的躯体被彻底消融,只留下了一缕意识继续承受着这无边痛楚。
……
青脸佛顿了顿,仰头似在思索,江七见他不再讲,开口道:“你说的这个故事,真是太过离奇,你既然被怪蟒吃了,又怎么活到现在的?”
青脸佛叹气道:“这正是我痛苦的根源,我肉身虽不复存在,但却还有一缕血脉顽强支撑着,在那巨蟒的腹内挣扎求生。你理解那种痛苦吗?就好比将你这个活生生的人从头至尾剥下一层皮来,你却仍旧还活着,还能说话,还能行走,甚至还能笑呢。可那又如何,平凡人哪怕摔倒摔伤都要叫苦不迭,你整张皮都没了,那锥心的痛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你,令你坐卧难安!”
儒改辩道:“这经历虽痛苦,却也不能成为你为祸苍生的理由!”
青脸佛眯着眼看他,“你当真如此认为?小和尚,我的故事虽离奇,却是真实发生的,接下来我要说的,是真正正正的痛苦!”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巨蟒寿命到了尽头,肉身化作尘土,消归于无形,董凉凭着一丝血脉在巨蟒腹中沉浮多年,终于重见天日。此时的他,见到了那改变了他一生的家伙。
那是一团黑漆漆的雾,看不清是什么形状,有一对绿幽幽的光芒在其间闪烁着,就像一双眼睛。这一团黑雾将他彻底裹挟,带离了此处,进入了一片繁华所在。董凉拼尽力气去挣脱,却终究是徒劳,这神秘的黑雾为他重铸了肉身,令他从此行走世间,感受喜怒哀乐。
董凉瞧着自己崭新的身体,心中虽有喜悦,却仍旧后怕。经过这些事情,他已深深明白,自己绝对不普通,那黑雾在幕后策划这一切,目的也绝对不简单。
他放眼如今所处的这片世界,到处都是与他长的一般模样的人,同是一对眼睛一个嘴,两条臂膀两条腿,所不同的是,别人身上都着了绫罗绸缎,花花绿绿,十分漂亮,却唯独他自己,赤条条的一副身子,显得有些另类。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初时董凉不知他们眼神何意,渐渐地也有了些自卑,这自卑又演化成了愤怒,于是他便与人大打出手。
若非此次动手,他也不晓得自己竟会有如此大的能耐,只一拳就能打得他人鼻血长流,他碰一碰别人的胳膊,就能将其打折,这已不啻于邪魔,别人报了官,捕快火速赶到,将他捉拿。
进了班房,别人拷问他,他什么也不说,拿刑具对付他,他是经历过巨蟒吞食痛苦的人,这等苦痛自然不会令他皱一下眉头,这下子谁也拿他没有办法了,便也只能将他下了大牢,日复一日地煎熬着。
后来的某一天,他被人救了。
救他的人,是位女子。
.......
青脸佛盯着柳未若瞧,眼中多了一抹柔色,“你与她,十分相像,仿佛唤起了我久违的情爱,若她还在世,想必定会反对我如今的做法。”
听他言语,出现在青脸佛回忆中的女子定是他的挚爱,儒改已大致明了此中缘由,便道:“你可知道人活着,是要活出自己的意义来的,你如今置天下苍生于不顾,是否是你的本意?又是否是你曾在乎的人所愿意看到的?我知晓你的来历,你的秘密也被素心亭封存,但我曾经看过,你也是一位心系苍生的高僧,既然曾经慈悲为怀,如今又怎能狠下心做下这等恶业来?”
青脸佛不为所动,反倒转过头看向血郎君,“我们有客人来了,去好好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