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15年第12期
栏目:压卷之作
单志林跌跌撞撞地闯进芦苇荡,一群野鸭和几只震旦鸦雀,在他的头上惊恐地掠过。野鸭子展翅的扑棱声和震旦鸦雀的惨淡凄厉声,划破寂静的湛蓝的天空消失在远处。单志林随之扑通一声倒在水塘里,左肩膀梅花镖绽开的花瓣,涌出一股鲜血,像抹红云晕染在水塘里。
芦苇荡沉寂得如同坠入深渊。西海边露出橘黄色的一片彩云,人字形的一群大雁,拖着霞光消失在西斜的彩云里。初秋的黄昏,晚风裹着辽河口湿漉漉的咸腥味,轻拂在老钟紫铜色的脸上。老钟迷糊着眼睛,头枕在装着稻糠的麻袋包上,偶尔扬起手里的鞭子,在马头上摇晃两下。枣红色的三河马昂头扬蹄,步履矫健地踏在泛白的盐土路上。脖子上当啷当啷的铜铃声和吱嘎吱嘎的车轮声,在芦苇荡的小路上悠然回荡。一阵鸟鸣鸭叫声,惊醒了老钟。老钟抬眼望着远去的鸭群和鸟群,立刻判断芦苇荡里有人。老钟起身勒住马缰绳,压低嗓子吁了一声,枣红马稳稳当当地站住了。老钟从车板上蹦下来,警觉地侧耳听了一会儿。墙一样密实的芦苇荡哗哗地随风摆动,细听下去没有任何杂音。
老钟常年走在这条盐土路上,对耳边的风声再熟悉不过了。西北风的时候,苇叶子翻卷朝上,哗哗地响,像渤海湾里黄花鱼亮出的白肚子一样闪着淡淡金光。东南风吹过,如同一只巨手在摩挲着浩荡的芦苇飒飒地响动,俨然是无影的风留下的脚步声。这会儿,老钟听的不是风声,而是风中的异常。他扳下车闸,抱着鞭子,牵着马笼头,顺手攥住马脖子下的铜铃,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老钟摁住马头,枣红马立刻站住,好像明白主人的心思,没有刨踢和打响鼻,静静地昂着头。老钟细听一阵,除了风声再没有别的声响。老钟拉下马缰绳,枣红马高抬前蹄,欢快地打个响鼻往前走。这时苇荡里传出击水的声音,像有人在水塘里洗澡。老钟感觉不对,这个时候绝对不会有人到大水塘来摸鱼洗澡的。老钟心头一惊,莫不是多年不见的胡子又出现了?老钟摁住马头,把鞭子扔到车上,从板沿儿低下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苗刀,紧紧地握在手上。
老钟提刀站在马前,两眼炯炯有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身边的芦苇荡。一袋烟工夫过去,周围竟然没有一点儿声音,似乎风都停止了穿行的脚步声。老钟没有一点儿慌乱,尽管这样的情况很少遇到,但他心中还是有底的。几十年的拳脚功夫不至于白白地留在他的身上,对付十个八个莽汉,他还是有把握的。他想好步骤,如果不是普通人,他应付几个回合,就要把枣红马身上的笼套砍断,骑马跑掉。老钟想到这儿,心里更加踏实。
半个时辰的寂静,老钟有点儿耐不住了。前走怕劫,后退怕堵,临近黄昏,僻静的路上又没有来往的行人和车辆。他在明处,暗处窥视着他的人,不知看到他手里明晃晃的苗刀是胆怯了,还是在寻找良机。老钟勒紧腰带,挽起衣袖,一手提刀,一手攥紧拳头,双肩一抖,全身的骨节嘎嘣嘎嘣地响了几声。老钟马步蹲裆,一步一步挪向芦苇荡。半天不见胡子动作,老钟开始怀疑,要么不是胡子,要么是刚上跳板(胡帮黑话,刚出道的人)的手。不然不能这样平静。老钟清楚,天色渐渐暗淡,要是真遇到胡子,这样僵持下去,对他不利。明枪好躲暗箭难防,他毕竟是在明处,就是个毛贼暗中使出一家什,也要猝不及防的。老钟凭借自身的功夫,主动出击,也许能唬住对手。老钟挺直脖颈,双目圆睁,拉开架势,步步逼近芦苇荡。
老钟用刀尖剥开芦苇,密密麻麻的还是芦苇。老钟挥刀,刷地一声,一片芦苇齐刷刷地倒下,苇荡深处仍没有动静。老钟紧绷的心松弛下来,他挥舞苗刀,箭步如飞,寒光闪过,周闱已经亮出一片空地,脚下铺满一层芦苇。老钟气定神闲,只是额头微微现出一丝汗水。他拽出腰间布带一头,擦把额头的汗珠,又把布带头掖进腰间。他转身要走,抬头看到前面的水塘边有个模糊的东西,像个没有塞满稻糠的麻袋包,瘪瞎瞎地丢在那儿。老钟迟疑一下,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单志林隐约听到窸窣的声音,本能地要站起来,可只是在水塘边打个滚,慢慢滑进水塘里。
老钟快步过去,一把拽住单志林的手臂,猛地拉上岸。单志林一丝惨淡而绝望的目光,扫过老钟的脸,惨白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睛就闭上了。老钟的手指挡在他的鼻孔,鼻息尚存。老钟抱起单志林,看到他后肩膀渗血,立刻扒开衣服。老钟一眼就看出,是梅花镖绽开的痕迹。老钟又看到这人臂膀处有个铜钱大的螳螂刺青。老钟一愣,立刻解下腰带,迅速把伤口包扎好,弯腰把单志林背到身上,提刀快速走出芦苇荡,把单志林放到车上,扬鞭催马,向家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