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艺人本来就是靠说唱为生。此事虽然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但他也说得有条有理,仿佛自己亲眼所见一般。
“此事应该不是你亲眼所见,为何你会知道得如此详细?”姜逊问道。
“客人,不是小老儿自吹自擂。这日本诸多豪杰之心胸眼界,小老儿皆知。”盲艺人笑道,“本愿寺显如虽有数十万信徒,可惜其人心胸狭窄,又以宗主自居,恐难成大业;武田胜赖虽有勇武韬略,可惜威望不足,被家臣制约,其必当对外扩张,以树立自己的威信,但君臣心意难以团结,自保有余亦难有大成;上杉谦信徒有‘军神’之称,不过因为他过多的重视信越甲一带,旷日持久的与武田信玄的对抗,令他错过了上洛夺取天下的最佳时机;织田信长纵然韬略无双,但生性太过暴戾,与其说家臣是尊重他,不如说是畏惧他,恐怕他迟早将会死在家臣之手;德川家康擅于隐忍,但不知他能不能忍到所有的敌人都归天。至于其他大名,大都碌碌无为之辈,不足为道。”
“不错,不错。老人家不应该埋没在这种地方,可惜了,可惜了!”姜逊没想到一个盲艺人居然有如此的眼光,比起那些双目完好之人,不知好了多少倍。
“客人说笑了。小老儿目盲眼瞎,也只能在这些地方空发一些感慨。”盲艺人笑了笑,“客人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小老儿这些乡村莽夫之见,说起来,也不过是班门弄斧,白白贻笑大方。”
“老人家,这是给你的报酬。”姜逊笑着把十个小判送到了老人手里。
“客人,使不得啊!”盲艺人摸了摸手中的金属,脸色大变,“客人,这太多了!”
“拿着吧!这位客人既然给了你,便是你应得的。一个盲眼的老人,却如此为生活而奔波,却也是辛苦了!”姜逊正想说什么,旁边却走来了一个瘦小的剑士。
“不是小老儿不肯收下,是小老儿不敢收下啊!”盲艺人并没有被这十个小判给冲昏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我小老儿收下了这十个小判,恐怕走不远便会被人抢劫,更有可能横尸街头。”
“老人家尽管收下便是!有我柳生严宗跟着你,谁敢来抢?”剑士挺了挺胸,国字脸上浮现出无比的自豪与自信。
“柳生严宗!”酒馆里的人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安静了下来。柳生严宗是谁?大剑圣上泉信纲的得意弟子,柳生新阴流的创始人,剑术仅此于信纲的剑豪啊!这个名字令几个垂涎那十个小判的宵小之辈缩了缩头——他们虽然只是一群不入流的小混混,却还知道,自己的脖子绝对没有柳生严宗的刀硬。
“老人家,光天化日之下,在下想,还没有谁敢明目张胆的当街抢劫。”姜逊笑了笑,“你就收下吧!”
盲艺人经不住两人苦苦相劝,只好把小判收了下来,心中却是知道,收下了这十枚小判,恐怕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了多久了——毕竟,就算有柳生严宗保护,但柳生严宗也有离开的时候。可歹人却是惦记着自己的。
盲艺人摇摇头,跟在柳生严宗后面,老人的后面则跟着衣着光鲜的姜逊与端木凌舞。原本打算低调回家的盲艺人心中大窘,却也无可奈何——没法啊,前面是一代剑豪给自己开路,后面是不知哪里来的大人物为自己保驾护航,而自己却只是一个一穷二白的盲眼艺人,这样奇怪的组合,想要不引人注目都是不可能。自己虽然眼瞎了,但耳朵还好,听到周围的人指指点点便知道,恐怕自己离祸事不远了,还是及早离开这里好些。
盲艺人住在奈良城外的一个小村落里。村落里识字的人,只有艺人,可惜,艺人是瞎子。不然,这个村子里统计钱粮的事非他莫属,也不需要如此辛苦的去讨生活了。
但纵然如此,盲艺人依旧在村子里将姜逊给自己的十枚小判与其他客人给的钱财分给了村里的老弱。
“老人家这是何意?”不但姜逊与端木凌舞对老人的这一举动感到惊讶,就连土生土长的柳生严宗对老人将自己辛苦所得的钱分给众人的这一举动都感到吃惊。从老人的衣着来看,他生活并不好,甚至还可能有上顿没下顿,但他竟将自己辛苦所得分给老弱,这份大义的胸襟,实在令以侠义自居的柳生严宗感到钦佩与不解。
“小老儿虽然生活窘迫,但还没到无米下锅的地步。倒是这些老弱妇孺,他们无力耕作谋生。如果我不接济他们,那么,不知道要死去多少!”盲艺人笑了笑,“小老儿独身一人,了无牵挂,留下这些钱财也白白浪费,还会给自己带来无妄之灾,不如散于众人,也救得下一些百姓。”
待老人散完钱财,已经是傍晚时分,姜逊等人见老人身上已无钱财,料想也不会有谁再打这个老人的主意,也选择了离开。
然而,姜逊等人还没走出百米远便听见了身后响起了老人的惨叫声。
众人回头,只见老人胸口插这一柄短刀,鲜血染红了老人身下的土地。
老人死了,因为贪婪的行凶者并不相信老人会慷慨的把所有的钱财拿出来分给他人。他们固执的认为,老人一定还藏了不少的钱。于是,冲过去夺过老人的钱袋,对着老人的胸口便是一刀,刀身深深陷入了老人的胸部,只有刀柄触目惊心的露在外面,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恶狼一般。
而杀人者却已经逃入了人群之中,找不到了踪迹。虽然周围的人常常受到老人的恩惠,但明显也被行凶者的残忍给震慑住了,不管姜逊等人怎么问,也没有人站出来指认凶手。
“我乃天皇陛下钦点权大纳言!我以权大纳言的身份命令你们,马上告诉我凶手是谁?!不然,后果将由你们自己承担!”姜逊见众人畏畏缩缩,只想担心自己的性命,全然不顾以前老人对自己的照顾,心中不由大怒。
权大纳言是多大的官?这个小村子里没人知道。但他们知道,公卿们一般都不会为了一个穷艺人出头的。眼前这位年轻的大人如此震怒,恐怕也不过是因为没人回答他的问题而令他下不了台。既然大家都不回答,自己当然也不用当那出头鸟。要是这位大人不惩治歹人,自己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虽然老艺人的死令人们感到悲愤惋惜,但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不能因为一个曾经有恩于自己的死人而将自己也变成死人。于是,村民们面无表情的看着震怒的姜逊与柳生严宗,麻木的盯着老艺人的尸体,只是不说话。
“既然如此你们便休要怪我无情了!”姜逊怒了,他没想到这些人为了自己的生存竟罔顾一个曾经不惜余力帮助自己的人的性命!匹夫一怒,血溅十步。姜逊不是匹夫,他的怒火虽然比不上君王,却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姜逊!你!”端木凌舞清楚听到了姜逊嘴里念出的咒文——那是利用死者怨念,将死者的灵魂变为妖怪的禁忌之术!
随着姜逊咒文的诵念,盲艺人的怨念渐渐聚集,慢慢汇成一个人的形状,到最后竟连五官也慢慢出现。根本就是与盲艺人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这个盲艺人双手上各生有一只眼睛!
“手之目①!”一个曾经云游过各地的村民一眼便认出了这只妖怪,“手之目!千万不要被他的眼睛看到!”
但是,这位盲艺人似乎与其他的手之目不一样,他伸长了双手,一双“眼睛”看来看去,却迟迟没有动手。直到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人时,他才动了。
拥挤的人群并没有对手之目的行动造成影响,手之目总是能在将要撞上人,把对方吓得快死的时候绕开。
当手生目出现那个人面前时,那人被吓得面如白纸。手之目毫不犹豫的掐住对方的脖子,那双看起来骨瘦如柴的手竟有巨大的力量,令一个正值年轻力壮的男子毫无反抗之力的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杀死男子后,手之目蹲下来,从男子的怀里搜出了一个破旧的钱袋,村民们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正是老艺人的钱袋。这个钱袋还是十几年前,他女儿送给他的。可惜,后来女儿女婿死在战火之中,老人伤心欲绝,终于哭瞎了双眼。
“把我封神吧!”拿回钱袋的手之目将钱袋小心放回衣服里,说道。
“你可以得到自由。”姜逊淡淡说道。
“把我封神!从我成为妖怪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上苍要我哭瞎双眼在这里等待。”手之目淡淡道,“将我封神吧!你需要我的!”
“……”姜逊默默看着手之目,这个生前乐善好施的老人死后依旧不忘帮助别人,“你确认?你要知道,进入封神榜后再次出来,便是真正的生死之战,若是战死,便魂飞魄散!”
“把我封神吧!女儿与女婿都已经不在了,但,他们热爱家乡,热爱这块生养自己的土地。为了这块他们热爱的土地。我虽死无悔。”
“那么,我将你封神……”姜逊闭上双眼,将神通在大庭广众之下施展开来,“封神者令:封神榜,封印诸鬼!”
以姜逊为中心,金光呈波浪式伸展开来,一时间,众人仿佛处于极乐世界,无喜无悲,等到回过神来时,姜逊与端木凌舞早已离开了。
①据鸟山石燕《百鬼夜行图鉴》记载,手之目生前是一位盲艺人,一日带着客人施舍的钱财回家,在途中被歹徒杀死。死后怨念不散,化为妖怪,手生双目,只要被他这双“眼睛”看到的人,都会被他当作杀害他的凶手给活活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