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战争是在供销社打响的。他的对手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供销社主任。他的第一任顶头上司叫蔡俊峰,是当地大队书记的儿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他的父亲利用手中的权力把他安插在这里的,幺爷没有回来之前他就是这里的主任了。那是个白面书生,长得很秀气,说话也是细声细语的,三十来岁。这个人同他的父亲一样善于利用手中的权力。因为当时物资紧缺,他就将那些紧缺物资给了他的亲人和朋友,而普通的老百姓想买却买不到。幺爷的战争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打响的。当幺爷掌握了大量的证据之后,就直截了当地对蔡俊峰说:“蔡俊峰,你不能以权谋私,你送出去的那些紧缺物资必须拿回来。”
幺爷说这话的时候,就站在柜台后面,因为愤怒,他的脸红彤彤的。在幺爷看来,这个江山是他们打下来的,但打下来的这个江山是人民大众的,不是某些特权的。蔡俊峰这样以权谋私,他怎么也看不下去,以幺爷的性格,他不会选择转弯抹角,必定是这种直截了当的方式。蔡俊峰站在柜台的外面,他是从土产门市部到百货柜组来,幺爷就是站在百货柜组里对他说的这话。蔡俊峰并没把幺爷放在眼里,因为他有靠山,有过硬的后台,尽管他知道幺爷是革命功臣,但他孤家寡人一个,也翻不了天,所以他也很直截了当地回答幺爷,说他身为供销社主任,难道连这点儿权力都没有吗?这样说的时候,他脸不红心不跳,就好像供销社是他家的。仙岩山供销社并不大,是由一栋长长的土筑瓦盖的房屋筑成的,就筑在一个巨大的平地里。东西两边各有一条山溪,东边叫桃花溪,西边叫小溪。越过小溪,那边就是平田和农户。东边越过桃花溪是一面大山坡,山坡上也居住着不少的人家。供销社共有六名职工,除了主任蔡俊峰之外,还有幺爷夫妇俩和另外三名职工。在他们的战争打响的时候,其他的职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
“这个权力不是你的,是老百姓的,你必须把那些东西拿回来。”
“我不拿回来你能怎么样?”蔡俊峰一下子变得凶狠了,那张白脸瞬间就红彤彤一片。
“你不拿回来我就去告你。”幺爷毫不示弱。
见他们吵凶了,幺婆婆就赶紧过来劝幺爷,叫他少说几句。说人家是主任,手里有这个权力,谁叫你自己不是主任呢?听了这话,幺爷更是愤怒,说他们打下来的江山没想到是这个样子,既然这样,那当时还打什么仗。这样说的时候,他就从百货柜组走出来,站到了蔡俊峰面前。而蔡俊峰则更加嚣张,说他就是送了,能把他怎么样。幺爷二话没说,转过身就朝屋外走去。跨过门栏的时候他又转过身来,指着蔡俊峰说:“蔡俊峰你等着,我现在就到上面去告你,我看你的那些东西到底退不退?”
蔡俊峰摆了摆手说:“你去告,你去告,你以为我怕你?”
“我倒要看看这一次到底是你赢还是我赢。打了一辈子仗,我见识的场面太多了,你这点儿小事算什么。”幺爷说过就大步走了。
幺婆婆一见,赶紧出来制止幺爷,让他回来。幺婆婆的声音像响彻在乡村的爆竹,惊得山坡上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朝这里望了过来,但是她根本就没有制止住幺爷,幺爷已经成了一辆轰隆隆向前开去的装甲车,怎么也刹不住车。屋子里的蔡俊峰脸色非常难看,他没想到幺爷会这样认真。他知道,幺爷一旦认真起来,他是斗不过他的,尽管他有后台,但面对浑身挂满荣誉的幺爷,他知道他的一句话可以毁掉他的前程,但现在成了这样一个僵持的局面,蔡俊峰也一时找不到缓解的办法,只能在那里快速地想着对策。就在这个时候,没有制止住幺爷的幺婆婆又返身回来给蔡俊峰赔情,说他就是这样一个倔脾气,叫他不要放到心里去。蔡俊峰这个时候却软了下来:“他做得非常对,我现在就把那些东西退回来。”说过,他就大步朝外走。走过门槛的时候又转过身来对其他的营业员吩咐,让他们看好供销社,说他会把那些东西一件不少地退回来。这样说的时候,其他营业员面面相觑,大概是没想到蔡俊峰会转弯这么快。
蔡俊峰没有再说什么,大步走了。
这样,那条山路上就一前一后奔走着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幺爷,他正大步朝乡社和区社奔去。另一个就是跟在他身后的蔡俊峰,蔡俊峰的家在仙岩山下面,离这里有十多里山路。而幺爷要赶到乡社要走三十多里山路,从乡社到区社还有二十多里山路要走。走在山路上的幺爷还是一辆装甲车,丝毫没有减速,看上去就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很显然,在幺爷的心里,他把他与蔡俊峰之间的斗争看成了一场战争,既然战争已经打响,他就必须勇往直前。
幺爷赶到了乡社。一见到乡社主任,他就像打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地向他报告了蔡俊峰的所作所为,要乡社主任一定要管管这类事情,不然这个供销社就没有开的必要了。乡社主任听完之后却推辞说这件事情他管不了,让他去找区社领导。
“那好,我去找区社。就是找到北京我也得把这件事情搞清楚,当退的他一定要退出来,哪怕就是一根针他也必须退出来。这是国家的物资,不是他私人的。”说完他就从乡社出来继续朝区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