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事业发展得顺风顺水,发小那边也貌似不错。他先从一名普通行政干部,当上镇政府的社会办副主任,不久就当上政府办主任,相当于正科这样的职别。张晓清给他定的目标是,十年之内当上镇长,然后调进县里当一个局长。从正科技局长,还有二个台阶要迈,别看这小小两个台阶,从真正操作起来,不脱一层皮也累个半死。尤其是正科到副局级这个台阶,简直是难于上青天,发小的路还漫长着呢。
我对发小说,悠着点吧,好歹也算公家人了,工作稳定,收入不赖。发小说,张晓清不干。张晓清是个非常有追求的女性,社会角色意识相当强。就说她自己,从普通住院医生,已升到现在的主治医生,再努力一把,马上成为副主任医生,好歹也算是个专家。她对自己严格要求,对发小更不放松,不准发小偷懒,不准他消极颓废,时时监督激励,要求他上进。
发小说,他干得很苦。不仅在单位要做牛做马,还得搞好镇里和县里的人事关系,相关人物都得时时关注打点,以拉近关系。发小说,这里面的事儿多了去,大到县里的线上主管,人事组织部门,小到镇里的镇长书记,甚至管人事的组织委员,谁都不能疏忽,谁都不能一笔带过。每逢节假日,对别人来说是度假休闲,对他来说相当于酷刑。他得走门串户拜访领导,还得陪人请客吃饭唱歌交际应酬。发小说,这些都要花钱,他们买房后,张晓清负责房子的按揭,他的钱除家里的开销,基本上都用在了这里。
发小有时上市里开会,会跑到我这里诉苦。以前发小体形偏瘦,现在变胖了,将军肚也出来了。他苦笑说,这是吃出来的。我说,你老婆是医生,也不管管你的健康问题。他说,大概在她心中,他老公的前程比健康更重要吧。
我建议发小减肥,适当加强锻炼。
发小说,哪有时间,再说也没那个心情。
我说,做什么有心情了?
他掏出一支烟点上,沉思良久,说,做什么都没心情,就是跟女儿一起时,还感觉做人有点意思。
我听了哈哈大笑,那就待在家里好好陪女儿吧。女儿是你的前世情人,对她怎么好都不为过。
他也笑起来,还真奇怪,这女儿,我怎么看怎么喜欢。就算她有时候淘气,我看着也欢喜。
我说,你是典型的情人型老爸。
他说,可惜有人吃醋。
我说,张晓清?
他点头,说,是。该同志不仅严格要求我,也严格要求女儿,不准我溺爱她。经常鞭笞我,批评她,要求我们向全方面高层次发展。我俩都是她教育改造的对象,哈哈!
我说,这女人,武则天!
他说,也不全怪她,这社会风气就那样。像我这样,不追求就没地位。女儿要不参加各种培训班,就跟不上人家。这社会,还真他妈的狗屁……
我无语。要说起来,这社会还真是这样,以前我们都是放养的苦孩子野孩子,谁都不管。现在的小孩动不动就喊“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啥琴棋书画奥数写作,样样不能落后,落后就要挨打,更先进的从胎教就开始。为侍弄这一亩三分地,孩子苦得像个农民,起早落夜天天不得闲,比上班的大人还苦。大人只要岗位好心态正,还能喝杯茶看个报偷个懒啥的,孩子却被逼着陀螺似的转着赶场。
那时我已自己单干了,用吹牛逼的话说,我已有了自己的公司,算是个有头脸的老板了。我能单干纯属好运,我在这个公司一直做业务副总,老板看我业务做得不错,人也能干,就偷了懒,将公司大小事交我处理,他自己逍遥“公司”外。人是有惰性的,没多长,他索性甩手不干了。家里有钱,加上身体也欠佳,就将公司转让给我,我稀里糊涂就有了自己的公司,变成了老板。
发小看我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接电话,下指令,动作潇洒利落,非常羡慕,说要是当初不回去考公,现在可能也这样了。
我说,这都是命。你现在也不错,将来会更好。
他说,好啥呀,累死累活连个正科都混不上!
我说,你眼光看得远,年纪还轻着呢。
他说,身体可不等我,天天喝酒,我觉得还真有些挺不住!
我说,天天喝?
他说,也不定。但基本上隔几天就得喝,必要时还得喝倒。
我说,那就少喝呗!
发小摇摇头,没办法,谁叫你级别低!现在只有陪喝的份,等上个台阶,可以少喝点,让别人喝去!
我笑着说,那就赶紧上台阶。
发小又摇头,没那么容易。
我说,其实就这么混着也挺好,至少生活有保障。吃我们这碗饭,还得看市场脸色,也不好做。
这话还真被我说中了,自从我盘了这有公司,快递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很多小单业务都转到了快递公司。虽说我们主要做大单业务,但平常也注重积少成多,在实际业绩中,小单业务已占一定份额。市场风云说变就变,这时我才领略上任老总敏锐的眼光。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本来以为要发财了,原来却是一个陷阱。业务的滑坡,让我一下子感觉到肩头的沉重。公司在银行的抵押贷款,几百号员工要发的工资,破旧而急需维护的设备,这些接踵而至的问题,有时会让我晚上失眠。
我对发小说了这些困难,发小说,你毕竟已赚过钱,基本生活条件已具备,我们还没解决温饱问题呢。
我当然知道发小不容易,房子按揭,车子按揭。按发小意思,车子暂时不买,但在张晓清的强烈要求下,又按揭买了车。两个按揭付完,工资基本上所剩无几。再加上家里的生活开支,女儿各种昂贵的培训费,还有发小自己努力拼搏的花销,这样下来别说攒不下钱,收支还倒欠,我当初助他首付的那笔钱,至今还没还上。
我安慰他,既然走到这一步,只能坚持。只要上个台阶,日子就会好过。
发小苦笑,说当初要不是张晓清,他还真不想考公。现在还是因为张晓清,他一头钻进仕途拔不出来。照他的想法,就是混日子,他觉得这条路不适合他走,一想起那种卑躬屈膝的生活,他就想吐。
能不能曲线救国?找个效益好点的单位,先调回县城,过你想过的生活?我问他。
不行。他将头摇成破鼓,张晓清不会答应,她是个很要面子的女人。
好奇害死猫,虚荣害死人啊。我说,你太听她话,主要是你太爱她了。
他沉默。喝一口我给他沏的龙井,从嘴里狠狠啐出茶渣。我给他续上水,调侃说,爱是一种毒药,一旦吃了就没法解,一切行动听指挥,直到她给你解药,或者有一天,你自己武功练到家,自动解毒!
他突然咧嘴笑了,嘎嘎的笑得很响,肩头一耸一耸。他伸手向我要烟,点上,用力吸了一大口说,也是。这几年我这牛鼻子一直攥在她手里,都习惯了,她要是不给方向,我还真感觉迷茫。
我叹气,那就按照她给的方向走吧。
他也跟着叹气,但很快像宣誓又像给自己打气似的,大声说,好!吕镇宇,继续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