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熊肉吃,大家一连几日身上就有了力气,干活也不觉得饿了,说说笑笑的。李师傅和金师傅的鼻孔也不发黑了。
不过裴雁春还是有点儿发愁,不知这块熊肉能不能吃到树叶发芽的时候,那会儿山野菜就下来了。别人还好办,就是凌云和夏嫂让她发愁,一个是体质太弱,一个是怀有身孕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凌云刚分到被服队的时候,她曾跟上面建议要她去师卫生队,首长说师卫生队要跟着部队整天行军打仗,你看她身体能行吗?也是,师里各单位只有被服队是不行军打仗的。就这么的,凌云留了下来。
窗台上白桦筒里的达紫香花开了,凌云的脸上也露出了红颜色。
天气也比头些日子暖和多了,红松树枝上挂着的残雪都被风吹着化净了,只有背阴坡的石崖下还留着残雪。小河沟里除了夜里冻上一层白冰外,到了白天就化掉了。清澈的小溪哗哗地流淌着,凌云和凤子一样喜欢到小溪旁边来洗脸、梳头……
“凌云姐,你可真漂亮。”凤子一边洗脸,一边歪头说。
凌云正对着清澈的溪水里那张面影在梳头,尽管溪水里那张脸瘦了许多,可还是那般的白皙、俊俏。
“大小姐,让谁娶了你可是他的福气哟。”她想起县警察局长的儿子来托媒相亲的那天早上,王妈随意说的那句话。
拔凉的河水撩到脸上,让她打了个激灵。
她恨自己不能像牛姑娘和凤子一样吃煮榛叶团吃得那样香。这种又苦又涩的吃物到了她的嘴里比汤药还难往下咽。上呼兰县国立高中那年,她染过肺病。家里她的闺房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汤药罐。
熊肉吃没了,山崖石砬子上的达紫香枝头刚刚冒出花骨朵儿,离草发绿、树发芽还得有一段的日子。牛姑娘和凤子就钻到一片柞树林子里捡了几个干橡子,碾碎掺到榛叶团子里,吃得队里好几个人排不出大便来。
饥饿和夜里的一场倒春寒的寒气,让凌云一下子病倒了。她嘴里说着胡话:“……成生,不要丢下我……不要……”、“……王妈……我冷、我好冷……”她面色苍白,嘴唇干裂。裴雁春派牛姑娘去山上挖一种叫冬虫的草根给她熬山草药水喝。凤子和夏嫂焦急地守护在她的身旁。过一会儿,夏嫂烧开了一搪瓷缸子开水,走到她的铺位前拿出一个白纸包往缸子里悄悄倒了点儿什么,端过来用小勺往她嘴里喂。
“这是什么?”
“红糖水。”
“你从哪弄儿的?”凤子惊讶道。
“这是老夏上次托牛姑娘她们捎给我的,叫我坐月子时喝。”
“这……”
“快别这个那个的了,救凌云姑娘要紧。你看她身子多虚弱,不补点儿东西挺不下去的……”
半缸子红糖水喂下去,凌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到了晚上,烧也见退了下去。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铺炕上躺了两日,第三日她从炕上起来时,一走到屋外面去,就看到崖上的达紫香花开了,红艳艳的一片。她不由得脸上露出惊喜,指给拎水回来的凤子看,凤子看到了,惊叫了一声:“达紫香开花了,太好了,过两天就可以采到山野菜啦。”屋里干活的女战士听到了,也跑出来。大家欢呼着,有两个女战士爬到坡崖上去,采了两束。其中一个战士下来时把手里的花送给了凌云。凌云白皙的面孔被花映得粉红。
院前,夏嫂在晾晒着被染成黄色的白棉布,一道一道的黄布片被暖暖的风吹动着。夏嫂挺着大肚子站在染布中央。
“你看上去气色好多啦。”夏嫂对凌云说。
“谢谢你夏嫂。”凌云想起她给自己喂的红糖,心里十分感动。
“那个叫成生的,是你什么人?”夏嫂问她。
她的脸微微地红了红,“是我的一个同学。”
“他在哪里?”
“在师部。”
“你是和他一起上山来参加抗联的?”
“是的。”
夏嫂不再问了,她手扶在腰上朝那边的阳光地里走去,“多好的天气呀!”
崖上花丛中的阳光格外明媚,叫人忘掉了眼前的饥饿和战争。
凌云和王成生来到山上时,才知道王成生早就是呼兰县国高地下学生组织的一名党员了。王成生被留在了师部当了一名参谋,而她也想留在师部,哪怕当个文化教员。可是没两天就把她分到了被服服务队。后来王成生跟她谈话时说首长主要考虑到她身体单薄,不适宜跟着师部转来转去作战。当然王成生隐去了师部对她家庭成分的顾虑。她的一个哥哥是呼兰县的一名伪副县长。
她和王成生有半年多没有见面了,最近见的一次面还是去年夏天,在红山岭见的面,师部转移路过那里,她和另外两名女战士去给师部送做的军装。那次见面王成生交给她一支小巧的勃朗宁手枪,说是他在一次战斗中从一名日本军官手里缴获的,要她带在身上护身用。同时还交给她一封信,信叫她回去后再打开。回来后打开信才知道,王成生在信里已明确地和她确定了未婚夫的关系,那把枪就是送她的订婚的信物。叫她在被服队里好好干,不要灰心。等到将来抗战胜利那一天就是他们结婚日。
她看过那封信后,一连好几天心情都很激动。家里的出身叫她忘得干干净净。她把那封信好好地保留了下来,有时想到王成生时就拿出那封信来跑到崖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