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小说林》2009年第06期
栏目:中篇小说
残雪挂在石崖子下老松树枝梢头,冷风一吹,簌簌地,像鸟掉着羽毛。凌云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崖上是暖的,阳光照着。凤子又出来走到小河边去打水去了,她蓝底碎花小棉袄的身影隐现在山坡底下那片杂树林子中。凤子是山下成衣匠李宝库的女儿,她是和她父亲李宝库去年秋天上山来的。
一只白脑门的山雀从林中无声地飞过来,落在青绿的松针上。
老林子里静静的,坐在石砬子上能看到崖下那座木刻楞草屋,有四间房子那么大,大山开门,南面是三个窗洞。
春冻骨头秋冻肉,时令虽早已过了立春,可在外面待得久了,这深山密林野谷里的风,还带着一股刮人骨的寒意。
凌云扶着岩石走下石崖子来,她手里折了一束达紫香干枝。达紫香枝上的叶子,打着小卷儿,散发着一股冬青一样的味道。
走进木刻楞屋里,最把头一间是厨房,再走过一间是染房,中间大屋里地上摆着两盆木炭火盆,朝南的两个窗洞前,放着两架苏式手摇缝纫机,背驼驼的李师傅和一个方脸膛戴着花镜、喜欢穿坎肩的裁缝师傅坐在亮处在蹬着缝纫机,那个戴花镜的裁缝是个朝鲜族人,叫金顺臣。队长裴雁春和另外三名女战士在整理着一捆白棉布,这捆白棉布还是去年秋天,五营从敌人手里缴获的。
抗联七师服装被服队是去年春天从小兴安岭南麓的山里转移到小兴安岭北部山里的。来时这三座石峰耸立的石崖子下,只有猎人留下的一个土窝棚。他们动手盖起了这四间木刻楞草屋,外间那间染房,除了一口大锅,还盘着一铺小炕,睡着李师傅和金师傅。里边的两间是一铺通炕,睡着她们十一个女战士,还有凤子。凤子睡在最西头的炕头上,挨着她的是凌云。
凌云找出一个白桦树皮筒,这还是凤子给她做的。她把达紫香花枝插了进去,又去外间舀了一瓢水倒进白桦树皮筒里,然后,把白桦树皮筒放在最里边的窗洞台上。一束阳光温暖地照在花枝上。凌云凝神注视了一会儿,走了出来。
外间的一口大锅里蒸腾着沸水,锅里黄波椤木和柞树皮,这是用黄波椤和柞树皮煮水做染布用的,染成黄色或草灰色。凌云从走进屋子里来的凤子手里接过木水桶,把水倒进锅里。随后拿起一根柞木棒,在锅里搅了起来。锅底下灶坑里的松木子在劈啪作响……一会儿,蒸腾的热气就让凌云白皙的面孔渗出汗珠来。锅里的水蒸气很快就将外间这间染房里灌满了,她什么也瞅不清,只有手拄着木棒在锅里下意识地搅动着。凤子又拎了一趟水回来,又走出去了。大家都懒得说话,好像一说话就会把身上的力气赶跑了似的,只有里间的缝纫机在“哒哒……”地响。
“大小姐,快放下,这哪是你干的活呀。”
“大小姐,你饿了吧,我这就去给你做吃的去……”
恍惚中,白白的雾气里,好像在她家张家大院的豆腐作坊里,耳里传来了王妈那熟悉的声音。她的头在眩晕,脚好像踩在了一坨棉花上,终于踩不住了,身子轻飘飘地雾一样倒了下去……
“凌云姐,凌云姐,你怎么啦?”凤子丢下木桶,惊慌地跑过去抱住了她。
凌云在大家的围观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有人在用小勺子一点一点往她嘴里喂煮的椴树皮水喝,她虚弱苍白的脸上有了点儿红晕。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夏嫂悄悄把裴雁春拉到屋外面去,夏嫂对裴雁春说:“得想办法去弄点儿粮食去啦,这样下去真不行啦……”
她们已断粮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来大家就靠煮树皮水,挖冬草根,摘干榛叶煮着吃,吃得她们脸上都有些浮肿。裴雁春瞅了瞅夏嫂浮肿的脸和渐粗的腰身,说:派人去五营营地看看吧,看看他们那里有没有办法搞到点儿粮食。其实裴雁春心里在想,夏嫂不说,她心里也清楚,他们那里肯定也断粮了,不然不会不派人给她们这里送点儿粮食的。
夏嫂是五营营长夏明杰的爱人,已经怀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裴雁春在下午派了两名女战士去了五营驻地,一个是体质好些的山东籍女战士,一个是当地山下猎户家女儿牛姑娘。牛姑娘熟悉山里的方向,不容易迷路。五营离他们这里不算太远,师部要五营留守在红山老营地里,也有负责担当保护她们师被服队的任务。
“哒哒……”缝纫机声一直响到天黑,天黑了,屋子里点起了松明子,这种松明子冒出的烟很黑,不一会儿就将两个裁缝的面孔熏得黑黑的,像抹了锅灰一样。
屋子完全黑下来以后,派出去的两个人还没有回来。大家躺在铺炕上还在想,那两个人会不会带回点儿粮食?
牛姑娘和那个山东籍女战士是第二天上午回来的,他们并没有带回来一粒粮食,不过让大家惊喜的是带回来了一块冻狗熊肉,足有三十多斤重。听她俩说是五营战士前一阵子在林子里找吃的东西,在一棵大树仓子里找到的。这才知道他们那里也断粮好多日子了,打到熊后特意给她们留出一块来,正想着这两天给她们送来呢。除了熊肉,还有一块冻熊油,说是给她们点熊油灯照明用的。两个裁缝师傅一见到黄黄的熊油,眼睛就亮了。
夏嫂把山东籍的女战士拉到一边去,看来她想问点儿夏营长的事,大家没有去注意。
中午就用了那一点儿熊肉炖了榛叶熬汤喝,这回榛叶没有那么难吃了,大家吃得都很香。锅里剩下了两片熊肉片,都争让着,最后盛到了凌云和夏嫂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