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县长的信访接待日。
三年多来，姐妹俩对这个日子记得清清楚楚，就像自己家的东西一样。哪天是谁接待的日子，哪哪天是谁谁接待的日子，了如指掌。
信访局不在县委大院，是个单独的地方。接待上访这天，信访局院子里摆着一长溜的桌子，桌子后面是带靠背的软垫坐椅；每张桌子面前，则是杂七杂八的凳子或折叠椅子。
县长的接待日，相关局委的头头们都必须到场，特别是公安局、法院、司法局、政法委这些单位的一把手是必须到场的。除了助威之外，还在于显示对县长的尊重，也让老百姓知道县长对老百姓上访的重视。
王新雅姐妹俩到时，院子里已有不少人。如今电视普及，人们都认识当官的。王新雅一看，县长正在接待一个上访的老大爷。县长已经听完老大爷的诉说，这时偏了头，对信访局的局长说：“这个案子不是上次处理过吗，咋又来了？你打电话问问，看乡里是咋处理的。”
信访局局长忙操起电话就打。一会儿，信访局局长说：“乡里说了，今天就解决。”县长听了，就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回去吧，他们今天就给你解决。”老人家说：“中中中。他们要是不解决，我还来。”县长见老人的样子有点滑稽，笑了，调侃道：“人民政府就是为人民服务的，你有什么事就请来吧，不只是我，谁都会接见你。你不怕麻烦，我们也不怕麻烦。”
王新雅有些犹豫，不知过去还是不过去。这个县长已经干三年多了，从他第一次开始接待上访起，她们就上访，他就批示，可三年过去了，父亲的案子跟原地踏步没有区别。
这时候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尚知非。一个教师，也是老上访户。他们本来不认识，去年，王新雅姐妹俩趁着中央开会的时候进京上访，被当地公安人员从北京押回阳翟县城，那次作为全县上访的钉子户在电视上一同露脸的，就有这个教师尚知非。
尚知非曾对她俩说：告不赢，我头朝下见人。又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愚公还能把山移走，我就不信告不赢！
尚知非一见她俩，问：“咋不过去？“
“去又怎么样？“王新雅说。
尚知非说：“不怎么样，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还在告状！”
王新雅觉得他真可笑，“让他们知道又怎么样？不还是解决不了问题？咱们是要解决问题的。”
“他不走，恐怕咱们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尚知非说。
王新雅说：“所以不过去，过去也没有什么希望。”
尚知非说：“不，我就是要打持久战，让他经常看见我在告状，让他寝食难安。既然上级已经批示了的事为什么到下边不执行！”
尚知非说着往里面走，王新雅姐妹也跟了过去。县长看见了尚知非，也看见了王新雅姐妹。县长的脸不像刚才对待别的上访者那样和颜悦色了，脸一板，问道：“你怎么又来了？”尚知非不卑不亢，站在县长的面前，挑衅地说：“你还让警察把我抓起来。”尚知非说着冲公安局长挤挤眼。公安局局长故意仰起脸，装出没有看见的样子。
“抓起来，最多只能把我拘留，也判不了刑；即使判刑了也枪毙不了。只要死不了，我就上访，就告状。校长已找我谈过话，说要是再上访的话，就开除我。我相信这也是你们的意思，我等着。”
尚知非这话说得太过了，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王新雅以为这下会让县长下不了台。然而，县长不愧为县长，肚量大，修养好，他一改刚才的严肃，说：“尚知非，我知道你有委屈，可是事情已经过去十来年了，经办这个案子的人都退休了，你说怎么办？关于你这个问题县里也处理过了……”
尚知非打断县长的话，“停停。照你说，事情过去了就算了？那么多革命前辈打成右派反革命，后来不都平反了？我就这样背着黑锅过一辈子？”
县长在尚知非的质问中，更加温和地说：“我不是让公安局处理了？”县长问公安局局长。公安局长不客气地说：“我们已经向他真诚地道过歉，还要怎么样？这纯粹是胡搅蛮缠么！”
“你说什么？我胡搅蛮缠？我找人打你一顿也赔个礼道个歉，你同意吗？”公安局长想发脾气，尚知非一见，冲着公安局长说，“让你的人抓我，抓我呀，抓我呀，我愿意再进去！”
公安局长哼了一声，说：“没到时候，到时候还有进去的可能。”
尚知非一听怒了：“你今天必须把我抓进去，不把我抓进去你不是人！”
现在显然不能抓人，既然不能抓人，公安局长就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了。这时，便有人过来打圆场，把尚知非往外推。他不走，吆喝道：“公安局有权啊，想打人就打人，想抓人就抓人，无法无天了！现在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吗？共产党的干部就这样霸道啊？”
在尚知非的吼声里，县长开始接待王新雅姐妹。没等县长开口，王新雅先开口了，“我们又来了！”跟串门似的。
县长说：“来了好呀。有什么事，说吧。”
这算什么话？我们的问题你解决了吗？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一向不爱说话的王俊雅说：“我爹的问题解决了？你别再装糊涂了。”
县长哦了一声，把脸转向公安局长。公安局长说：“你们这个案子到哪儿也翻不了，事实确凿，证据如铁。我劝你们还是早早回头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王新雅叫道：“那算什么证据，捏造事实，造谣陷害。”
公安局长说：“那你拿出证据来，证明你父亲是冤枉的！”
王俊雅说：“我们也不是没有拿出过证据，遇见昏官再好的证据也没有用，我们还去北京上访。”
公安局长喝道：“大胆！”
县长忙挥手制止，说：“你们先回去，我们再研究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