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华传奇》2010年第09期
栏目:社会写真
又到探监的日子了。王新雅决定去监狱里探望父亲后,回来就赶紧浇麦。王新雅有五亩地的麦子,需要很长时间浇呢。
天旱,浇麦的多,水也跟不上。
去年一冬没有下过一片雪,人们想着过了年会下雪的;可过了年,还是没有下。又想二月二会下雨吧——二月二龙抬头呢!可过了二月二,天还是晴朗朗的天。
山冈地的麦子已经出现了绝收的迹象,是没有希望了;平地的麦子可不能再出问题了。抗旱浇麦是眼下的头等大事。小组里的大口井浇地速度快,可是需要排队。全组那么多人,干部浇了,干部的亲戚浇,亲戚浇了会拍马屁的浇,等排到自己的头上,只怕麦子已经成了荒草。无扒无靠的人早已用小泵伸进自己家的井里,开始救麦子的命了。细细的管子伸到地里,救命的细流汩汩地流淌,一个晚上虽说浇不了多少地,就这也得浇。
王新雅吩咐男人把管子找出来,再看看水泵有毛病没有。求天求地不如求自己。
男人听话地忙活去了。王新雅开始打电话,给妹妹王俊雅打。王俊雅家在颍河边柳村。王俊雅接了电话说:“知道了”,就挂了。姐妹俩已经有了一种默契,那就是在监狱门口见面。
王新雅走到村口,碰见杨二狗,他是村里的治调主任。王新雅不躲避他,大步走过去。杨二狗反倒有点躲闪不及的样子,问:“去哪里?”
王新雅理直气壮地说:“去探监,咋,也跟着去?”
杨二狗的外号叫糨糊,意思是遇到事爱和稀泥。但在父亲这件事上,王新雅觉得他没有和稀泥。杨二狗看王新雅语言的不友好,忙赔上笑脸说:“我说新雅,你听我说,你不应该恨我,我其实也挺作难的。但是,我杨二狗对天发誓,我没有害你和你的父亲。”
王新雅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也告诉你和你背后那些人,我王新雅只要死不了,我就一直告下去!我相信铁树有开花那一天,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杨二狗知道不能再和她说下去,再说下去,这个女人会撒泼的,会不要命的。杨二狗慌慌地逃离了。
王新雅没再说话,自从那次去北京上访被押回县城,在电视上亮了相后,作为女人天性里的那丝懦弱,在她的身上已是荡然无存。走上村口的公路,正好有公交车过来,是25路,是经过监狱的一趟车。从村里到监狱,票价五元。
车到监狱站时,妹妹王俊雅已经到了,在站牌下等候。
姐妹俩啥话也没有说,径直向前走,然后拐个弯,再走上十多米就是监狱大门。已经是熟路,就像自己家的大门一样。姐妹俩没费什么事就进去了。
办理了相关的手续,姐妹俩见到了他们的父亲。父亲比年里更显老了。姐妹俩几乎同时叫了一声爹。父亲开口却说:“谁叫你们来的?天旱成这个样子,不抓紧时间浇地,误了庄稼可是一年的收成,没有粮食吃什么啊?我不就这样了,他们还得管我饭呢,我饿不死的!”
姐妹俩的泪就流了出来。王新雅说:“爹,我们今天来看看你,回去后就浇地;你身体还好吧?”
父亲说:“我身体好着呢,死不了,只要他们不枪毙我,我死不了。”听到这话,姐妹俩的泪流成了四条小河。王新雅说:“爹,女儿没本事,没有把你救出去,没有能力洗刷你身上的冤屈。女儿无能,你骂我吧!”
父亲忽地笑了,孩子似的,说:“孩子,我知道你和你妹妹都尽力了。你们俩还年轻,不知道社会的复杂啊。咱没有权,没有人,有理去哪里说啊。今天你们姐妹俩都来了,我就把我心里的话对你们说了吧。我估计他们也枪毙不了我,你们只要能来看看爹就行了,也不要再上访了。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冤死屈死的人太多了。爹的官司就等到阴曹地府再断吧!”
姐妹俩看着爹比哭还难看的笑,不由放声大哭起来。狱警过来催促,说时间已经到了。姐妹俩只得恋恋不舍地与爹告别。父亲忽地叫住大女儿:“新雅,你过来。”
王新雅赶紧走回父亲面前,父亲说:“你妹妹办事懦弱,你遇事冷静,有决心。我说两件事,一件是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铁树开花了。我想这是一个凶兆,我会最近死去的。第二件事呢,就是我在空闲的时间里把那件事的前前后后又写了一遍,你们要保存好,这是你爹的真实材料。不管将来能不能为你爹洗清罪名,都要让你的后人,俊雅的后人,知道我是清白的,不能让他们为我感到羞耻!”
说着,父亲将写好的材料交给王新雅;王新雅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谨慎地将之装在随身带来的黑色皮包里。
王新雅捂着沉甸甸的皮包,忍不住再次放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