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永善文学》2010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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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这些年混得不错，他在上海滩叱咤风云，成功地刺杀了上海共党地下组织重要人员杨万声、徐坚白。作为我们的何为能在一次劫难之后的三年之内获得如此的佳绩，军统分部感到非常满意，认为他是一个可造之材，给予他嘉奖，期望他在捣毁共党的地下组织中再立新功。
这天他从特工支部回来，一脸的阴霾，仿佛灰黑天空中的乌云。原因是上级要他回到他的家乡云南去，那儿有更重要的工作和任务等着他去完成。于是他的家乡昆明再一次以不清晰与清晰的形像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一如在美梦中惊醒又在噩梦中睡去。
几天后他途经潮州辗转来到重庆，通过重庆的上级组织秘密派遣来到昆明。一路上他看到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到处残烟四起，难民们流离失所，颠沛流离。那些难民死亡时悲伤的眼睛在他面前颤抖着晃来晃去。
他在昆明的青云街住下，这儿左面是“西南联大”，前面是翠湖公园。翠湖湖水甚是清澈，草坪是难得一见的绿色，湖边的杨柳垂着如丝的枝条，枝头上正在吐露出春天的绿芽。上级命令这几天他休整，等待神圣而光荣的任务。于是他信步来到公园，坐在一棵树下的排椅上，望着青青的草坪。三年了，他没有回到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不是他不回来，也不是他事务太忙，而是那历历在目的往事不忍让他回首——他不忍让记忆像一只小手去触摸心底——说到底他不愿再忆起小烟那双明亮的眼睛。她死了，爸爸和妈妈也死了，他在他们死去之后百无聊奈地离开了这既爱又恨的城市。如今他回来了……
他坐在那里，看着天上的云，那些云说变就变，一会儿变成紫红色的，一会儿变成桔黄色的。云的深处，天蓝得让他心碎。几年过去了，这个地方，对何为来说依然那么的亲切和熟悉。
一阵风吹过，他感觉自己嗅到风拂过时夹带着一种熟悉的香味，那是桔梗花的香味。那淡淡的香味使烟儿的眼睛轻轻地浮出了记忆的水面。就在这个地方有着他和烟儿留下来的脚步，他们曾相携从这湖畔、从这垂柳、这绿色的草坪间走过，在柳树下喁喁私语。她喜欢桔梗花，她身上总是带着桔梗幽幽的花香。如今他嗅着这芳香，感觉自己就像天上的云。
可是她……他不愿多想，他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
循着湖风他来到了谢鱼轩，远远看到有一个姑娘的身影，她在那儿看鱼吗？他迟疑着走了过去。桔梗花的芳香仿佛在这儿凝住，它来自于这个一身洁白，清淡如水的姑娘。他看到她的脚前撂着一大束桔梗花，花香四溢。一个穿白色丝裙的小姑娘在那儿画画。一张水彩纸上画着蓝的天空和绿的草地，云朵像草原上的羊群。他站在她的背后，静静地看着她画画，静静地望着她把一笔亮色画到纸上，纸上一下亮了好多。他知道姑娘画的是阳光，那一笔的阳光给整幅画增加一许温暖。何为的心里也很温暖。是啊，他想这是云南，云南的天更应高一些，更应亮一些。
他在她的身后站了良久，一阵风吹过来，那香味随风飘去，在他的心里轻轻地拂过，仿佛湖水悄无声息却起着涟漪。这小姑娘大约十四岁，黝黑的刘海齐着眼眉，眼睛明亮而有神，清亮得像一汪湖水。她抬起头来凝神地望着蓝天，一支画笔指指点点，“真想把这蓝天搬到我的画中来。”她说着就回过头来笑着问：“好看吗？我的画？”
何为看清了她清纯的脸，“嗯。”他说，“你画得真美，怎么不画上房子？”
“你想要房子啦？你很穷吗？”她声音很清朗。
“是啊，我想画上房子一定更加漂亮，在这儿，左下角的草坪上，画上房子吧？”
“我试试啦，看你说的对还是不对。”她调了淡绿色在那个地方画了几笔，几间房屋浑然而成，“嘻！还真像家啦。”她端详着何为，“苦瓜？你不是没有家吗？”
“不，我不是苦瓜。”
“你骗不了我的，你是苦瓜，你的脸在我眼里是一幅画，我看你一脸的青绿，你看看，就是这种颜色，它又绿又灰。”
“啊，不会吧？我的脸只是脸，怎么是苦瓜呢？它才不会是你的画，你的画多好看，我的脸不好看，上面有麻子，好丑的。”何为嘴角笑了一下。
“不要骗我啦，我知道你没有家啦，所以在这儿帮你画上房子，让你有一个完美的家，你有一个家在这个地方不好吗，你不要这个家吗？”
“我要了你就没有了，你没有家，会更惨的。”
“你说得倒是，不过我看你是一个精明的男人，我把家送给你，以后你娶我，我们不都有家了吗？”
何为没想到小姑娘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他傻笑着说：“我想你会说话不算数的？”
“不算数！?”她一脸的惊诧。
“嘻嘻，我也不知道我说话算不算数，你帮我看看我们的家还差点什么呢？”
何为皱起眉头，端详着画，一阵幽香袭来，他说：“你在这个地方添上一些桔梗花吧？”
“啊！看不出你还真有眼光，就听你的吧，画上桔梗花。”
她给画笔蘸了水，用一种淡紫色在那儿画上了清新淋漓的桔梗，叶子淡绿而从容，花朵淡而高雅。画完之后，她站起身来，退了几步眯着眼睛看。太好啦，太美啦，这就是我们的家啦，往后我们住在这么美的地方，会美死你的，老男人。她拍着手兴奋得跳起来，何为也拍起了手。何为想不到此时自己怎么也像孩子？他说：“你画得很好，将来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画家的。”
“谢谢啦！你会成为我男朋友的，只是以后不要苦成这个样子啊，我不喜欢苦瓜的。”
“呵呵。”何为伸出大拇指向她挥挥手，“我要走了，祝你好运！”
何为向前边的堤岸走去，那儿是杨柳的深处，他走出去没有多远，听到小姑娘在背后叫他，她手里拿着画，跑到他面前。
“送给你，我说过我要送你一个家的。”
何为看着她清纯的眼睛，心里一阵悸动，他接过画，向她躹了一躬说：“谢、谢！”
此时，何为强烈地感觉到在他的身后有一大片桔梗花，在这个春天的午后如火如荼地开放着，他置身于那温馨的花香中，他的身体渐渐地像风一样飘离了大地。
他离开翠湖公园走在大街上，看见有几个学生似的人在破旧的墙上贴着“反对内战，强烈要求和平！”“抗战胜利，重修我山河，停止内战，重整我中国！”的大标语。
他感觉天空是不是又要下雨了，今年的春天怎么老是乌云密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