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桃花镇遗爱大堤三百多米远的长江江心,突兀起一块一千多亩的绿洲,绿洲上,鲜花如簇,风景秀丽,人们叫它桃花岛。
桃花岛上,新建了旅游度假区。度假区,里,曲径通幽,小桥流水,廊亭画苑;各式各样的舞厅、卡拉OK厅,包唱包喝包搂包啃包睡包一切;有江上飞艇,旱地雪橇,翻山快车;吃的有天上飞的麻雀、乌鸦、鸽子,地上跑的牛鞭、熊胆、狼血,水里游的鱼翅、龟汤、鳝肉。山珍海味,无奇不有。
欧阳春山和司马珞璎在大堤上精疲力竭地奔忙时,从桃花岛水上娱乐中心驶出一条豪华的旅游船。
尽管暴雨如注,江风猎猎,旅游船上用防震挡风玻璃隔住风雨的座舱里,还是摆着精美的水果、殷红的干红葡萄酒、做工讲究的糕点,还有两副零乱地撒在桌上的麻将。船舱里雪白色的躺椅上,坐着区长皇甫大志、副区长慕容馨儿、桃花岛娱乐有限责任公司经理汪一民等。
皇甫大志五十三四岁,一张梯形脸,上宽下窄,宽处本应是青丝繁茂,但却大部分秃着,油光鉴人,据生理专家考证,这是雄性激素分泌过度所致。由于上部宽,眼球儿就安排得特别大,精光射人,颇有金庸笔下修炼真功夫后破关而出的大侠客的味道。鼻梁也与大眼匹配,高隆下弯成悬崖状,崖内陷着两孔大洞,只是委屈了那一大板黑中带黄的牙齿,皇甫大志从农村基层干起,干成地师级领导干部,自然有一种临危不惧、处乱不惊的气度。他撩开雪白的衬衫,扯下领带叉着腰,任凭风浪起,稳坐在船头,一副泰山压顶不弯腰的模样。
站在他旁边的是他的助手、副区长慕容馨儿。慕容馨儿是位三十七八岁的女人,一张脐橙似的脸盘儿,皮肤柔润而嫩白,显得格外娇媚,颈部擦的白粉却香得闷人。一双黑宝石般晶亮的眼睛,目光所及,光泽四布。她上身着一件崭新的乳白色真丝T恤衫,下身着鹅黄色迷你短裙,丰满的胸部、紧束的腰姿和丰腴的臀部,抖落出一种成熟的美。慕容馨儿是分管城镇建设工作的副区长,按常规她此时应当鞍前马后跟在总指挥欧阳春山的身边,随时替欧阳春山排忧解难。但是她却随皇甫大志一起上了游船。个中原因是她这半生的荣辱贫富,都与皇甫大志有关,能当上副区长,更有皇甫大志的一半功劳。她的半高跟皮鞋在甲板上清清脆脆地敲击着,不时用望远镜巡视着对面的遗爱大堤。
汪一民五短身材,其貌属于丑中丙等,所以尽管西装革履,却并不耐看。但那颗脑袋却特别好使,尤其是对官场的风声雨声褒贬声,声声人耳,对生意场上的小钱大钱昧心钱,钱钱在心。
“他妈的,这江水乖时让你扯帆乘船,飘洋过海;恶时兴风作浪,移土推山,真是想都想不到。”皇甫大志喝了口浓茶,自言自语地说。
“皇甫区长,你今天情绪不错,说的话满有哲理的。”汪一民恭维道。
“什么情绪不错?灾情这么严重,政府花那么大一砣票子,眼看就要泡汤了,我还有兴致说哲理?你真想得出来!”皇甫大志看汪一民,什么都顺眼,对他办的事,样样都舒心,就是对他胡乱猜自己的心意不舒服,可是,这小子大多数一猜就中,常常叫他防不胜防。
“皇甫区长,你一心扑在工作上,心里只装着咱区的发展,只装着富民强区,只装着遗爱大堤的安危,像我们这种不讲哲理的人,打死都办不到,慕容区长,你说是不是?”
“别卖你那套了,什么哲理,管个球用!讲来讲去,花在大堤上的上亿元钞票不是讲到水里去了!快开船!”皇甫大志又露出了心里话。
“对,对,上亿元,光弄他个渎职罪什么的,他这辈子就再也别想翻天了。”汪一民又把话点在皇甫大志的血道上。
“放你妈的屁!什么渎职不渎职的?这话是你说的,一民,告诉你,别以为你包包里钞票多得发霉,发霉的东西是有毒的!”皇甫大志这次发火了。
“皇甫区长……”汪一民感到刚才那巴掌拍在硬骨头上,好扎手。
慕容馨儿笑了。她始终没有开腔。此时她对皇甫大志的心情才最明白,想的什么也了如指掌,但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和地方。
皇甫大志拿着望远镜,走出船舱。
“皇甫区长,是到大堤上,还是到江中心去?”汪一民问。
“馨儿,”皇甫大志对慕容馨儿唤了声馨儿后,才发觉在这种场合下这么叫不对味儿,又改口,“慕容馨儿,你说呢?”
慕容馨儿对皇甫大志对自己称呼的改口,心里骂了句弄巧成拙,但对皇甫大志在这关键时刻征求自己的意见,心里又十分舒坦。她明白皇甫大志的意思:是上堤还是到江心,表面看小事一桩,没什么区别,但在这特殊时刻,意义却大相径庭。作为区长和分管城镇建设的副区长,无疑他们应当在第一线。但如果直接上大堤,面对险情,能不能想出什么力挽危难的高招来?如果到江心观察,大堤真地垮了,她和皇甫大志会不会被他人说成是“临阵脱逃”?该到哪儿呢?慕容馨儿颇为犹豫。
“皇甫区长,大堤上有两个人,好像是欧阳春山和司马珞璎呢。”汪一民的望远镜捕捉到两个在暴雨中前行的人影。
“快看清楚!”慕容馨儿听到汪一民这么一说,她的决定已经有了,但她不放心。
“唔,是他们俩。”皇甫大志也看清楚了。
“皇甫区长,既然欧阳春山和司马珞璎在大堤上负责,我们就到江心看看吧。”慕容馨儿说。
“好,一民,全速前进!”
旅游船顺江而下,二十多米高的拉筋挡土墙历历在目。
“皇甫区长,果不出你所料,黄沙溪口两边的挡土墙已经开裂了!”皇甫大志的秘书小张观察到险情,用手指给皇甫大志看。
皇甫大志的望远镜目丁住黄沙溪口,脸上依然一层严霜。
“快看,欧阳春山和他那情妇在大堤上搂搂抱抱的!”汪一民看到的是另一幅画,他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惊诧得叫起来。
“嗯……你那狗嘴就不能吐出象牙来?”皇甫大志从喉咙里鼓出话后,锋利的目光刮了汪一民一眼。
慕容馨儿对皇甫大志此时的意图是心领神会她一本正经地对汪一民说:“一民,你怎么这样没遮没拦的,欧阳书记和司马工程师废寝忘食地为大堤的安全操心,你不为我们想点弥补办法,竟这样乱说,成何体统?”
汪一民毕竟是见风使舵的高手,对慕容馨儿的责备一点就通,他一改刚才那种差水准的说法:“两位区长,大堤一旦出现险情,只要你们一声令下,我们桃花岛建筑公司员工马上拉上大堤,抢险救民,为你重振雄风‘甘洒热血写春秋’,把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
皇甫大志没有理汪一民继续观察着。暴雨没有丝毫减弱,洪水还在一个劲地猛涨,射岸的小县城完全被一派茫茫水雾笼罩着。皇甫大志的望远镜缓缓地跟踪着在大堤上艰难地挪动脚步的欧阳春,山和司马珞璎。他看到欧阳春山走到皮岌可危的大堤边沿,不顾危险,身体扑在栏杆上,向司马珞璎指指划划,诉说着什么。他把望远镜的放大倍数移向欧阳春山的脸,他发现那张熟悉的脸大概因一种不可名状的愤怒,已经完全扭曲,十分可怖。司马珞璎跟着也扑到栏杆上,在往堤下拉筋墙体看,他看到那个平时很乐观的女人双眼噙着泪水……皇甫大志看不下去了,他想抽支姻,哆哆嗦嗦地摸了一阵,只摸出一包头痛粉。秘书小张忙掏出自己的烟,递过去又收回来。他想起皇甫大志吸烟有个习惯,喜欢在烟里放点头痛粉后再吸。据说这种吸法有些像吸毒似地飘飘然状。于是将那支烟在桌子上墩了一阵,将那包头痛粉倒进去,点上后递给皇甫大志。
慕容馨儿和汪一民目不转睛地盯着皇甫大志,他们不明白皇甫大志为什么表情这么怪。
皇甫大志又举起望远镜,他看到欧阳春山和司马珞璎慢慢走向黄沙溪大桥。他就将镜头移向桥头看了看,又移向桥墩,他发现桥墩一侧的拉筋挡土墒已裂开,那原本整齐划一的一块块预制件,已成犬牙交错状,随时都会轰然倒向江中。他放下望远镜说:“欧阳春山和司马珞璎他们真是不要命了!”皇甫大志凭他多年来处理县城洪水暴发险情的经验,意识到欧阳春山和司马珞璎随时有生命危险;如果欧阳春山和司马珞璎在处理大堤险情时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说事故责任难以划分,就是那两条人命,作为一区之长,他也难脱干系!他马上吩咐秘书:“小张,快给欧阳书记打电话,就说是我的意见,叫他们马上给我撤离大堤!”
小张拿起手机,嘟嘟嘟一阵按后:“区长,欧阳书记没有开机。”
“快要公安局!”皇甫大志临危不乱,指挥得有章有法。
小张要通了公安局胡局长后,皇甫大志一把接过手机:“胡局长,马上派干警到遗爱大堤去,把欧阳春山和司马珞璎给我拉下来!他俩出了事,我就把你的官帽扯下来盖在尿罐上!”
皇甫大志下令汪一民将旅游船向大堤靠拢。
“皇甫区长,不能靠近!万一大堤垮塌下来,别说砸到了你我,就是掀起的那股浪头也要把我们的小船打翻!我这条船几十万呢!”汪一民首先想到钱。
“他们处在危险之中,是你的船重要,还是命重要?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怎么只想到你那几个臭钱?老子一个区的家都当得起,船砸烂了赔你!”皇甫大志真正发火了。
“你选的舵工那么笨?专向塌方处撞?”慕容馨儿的话意已很明显。
“行,行,只有舍命陪区长了。”汪一民去下令。
然而,皇甫大志刚和慕容馨儿掉转船头,遗爱大堤黄沙溪大桥两头,已轰然一声倒进了长江….-
皇甫大志和慕容馨儿以及汪一民的望远镜一直凝视着大堤上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
“欧阳……快往左面跑!”皇甫大志撮手成筒状,大声疾呼。
“欧阳书记,危险……”秘书小张也跟着喊。
然而,风声雨声把他们的呼喊淹没了。
等欧阳春山和司马珞璎安全离开大堤危险地段后,皇甫大志像害了场大病,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小张给他在桌上墩烟,倒进头痛粉。
皇甫大志冷静地对跟在身后的秘书小张说:“马上以区政府的名义,给市政府发特急传真,汇报我区发生的这一特大事故。同时,以我的名义向市政府作深刻的检讨:一、政府决策失误是导致这次重大事故的主要原因;我作为政府的主要负责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二、个别同志为民办实事的愿望是好的,但缺乏实事求是的精神,玩花架子,好大喜功,图名图利,也是造成这次重大事故的原因之一。三、区政府准备明天上午召开大堤事故原因分析会议,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总结经验教训,希望市里领导来指导……对大堤的修复工作,区政府已决定采取五条行之有效的措施: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