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走出蜗牛湖的是田其,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他再也没有脸面呆在村里了,尽管村人并没有怪罪他,他的上司也没有怪罪他,做梦也不在他的医疗范围,在未知的因素面前,怪罪谁都是无力的,但他作为医生的道德和良心,出了这么大的事,好像都是他的过错,他决定卸甲归田,一辈子的英名,就这么毁于一旦,他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用村里人的话说,这都是命。走出蜗牛湖便成了他唯一的选择。一个响当当的医生,一个村里的名人,一个有过传奇经历的人,以这种方式离开,是多么悲剧啊!但他确实没有回天之力,苦只能自己吃,怨只能自己咽。
田其的归隐并没有引起女儿田芷的兴趣,反正年龄也大了,不干就不干吧!但田其的经历却引起她极大的好奇。她从小就爱做梦,有好奇心,如果不是女儿身,她还不定能做出什么事来。女人的身份让她收敛了很多,但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好奇心却没有丝毫的收敛,相反却与日俱增。老爸遇上稀奇事,退归家里,正好给了她出手的机会。
田芷自小受田其的言传身教,对医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同龄的孩子比较,她不是最勤奋的、最刻苦的,但她无疑是比较聪明的,别人发疯般的高考,瞄准的是名校,好专业,她不,她只选医学院校,这样,她几乎没有费多大劲儿就考取了一所非知名的医学院校,圆了她的梦,这对于她来说,已经足够了,有道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她觉得道行的深浅不是学校的有名与无名,而在于个人的悟性。眼下,田芷正在实习期,她毅然放弃去人民医院实习的机会,直接收拾行囊来到了她老爸工作过的地方,蜗牛湖诊所。
我们所住的村子叫蜗牛湖,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确,蜗牛湖是一片曾经充满苦难和艰辛的所在地,庄稼十种九不收,低洼、潮湿、泥泞不堪、乌烟瘴气、闭塞。它是蜗牛的天堂,但却不是人们生活、居住的理想家园。
这是座自生的村庄,来此定居的既都是平常家庭,又都不是些非凡之辈;村人从不同的地域、村舍搬迁到此,心里都藏着、掖着一本难念的经,一本怕晒的账。迫不得已的迁徙,迫不得已的落户,多少都孕育些悲壮和无奈。谁有活路,还往这个地方栽呢?后来人聚集的多了,就有了村子的摸样,成立诊所也是最近几年才有的事情,在田芷没来之前,我们还从未见过像她那样有气质、有涵养的年轻女性。虽然我们都残废了,但我们的目光不残,对美的态度不残。
田芷来报道的那天,村人几乎都来了,都说,老田的闺女真俊,像仙女下凡。就说,“我们有救了,仙女下凡来拯救我们了,”这样一说说,瘸了的腿似乎一下子轻快了不少。
田芷接诊的第一个病人是皮二黄,说是接诊,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诊断,一条腿瘸了,无缘无故的,没有先天的征兆,也没有后天的因素,从某种意义上讲,是“自然灾害”。田芷就和他聊,开始皮二黄还有些拘谨,抹不开面儿,聊着聊着皮二黄就放开了,把什么都说了,说了还担心这个小姑娘会害羞、会脸红,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皮二黄就觉得田芷这丫头道行深,有两下子,学医术的不仅要学好技术,还要练心里素质,这姑娘心里素质钢钢的。皮二黄从诊所出来,心里服服的,就想,老田怎么这么会养孩子呢?
田芷从她老爸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又从皮二黄这里知道了细节,她知道这里有事,应该是非医学上的事儿,要解开这个疙瘩,就要找到事情的源头。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当然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瘸。我还要找些人多了解了解,这个瘸腿的源头一定在村子里的某个地方,有道是“祸起萧墙”,我会找到的。田芷心里盘算着,脸上似乎露出了解开谜团的喜悦。
田芷认为自己在村子里的人脉已经很顺了,她才去找唐精,这个村里唯一“健康”的人。田芷知道,从医学的角度看一个人的健康,有遗传的作用,也有后天的修炼,有良好的健康习惯,才能确保健康的延续。一个快八十的老人,在如此大的灾难中,竟然毫发未损,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奇迹。他是最不应该被忽略的人,田芷想,也许秘密就在他身上。第一眼见到老唐精,田芷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股无形的冷气包围着自己,眼前的老人干瘦而矍铄,两只眼睛迷茫中却有着井一般的深沉,深不可测,扑朔迷离。田芷淡定了一下,还是和他进行了一番交谈。
“一个人还好吧?”
“好。”
“我是村里的医生,来看看你。”
“我没有病。”
“不是你有病才来看你,就是看看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没有。”
“要不要我帮你检查检查,量量血压什么的?”
“不要。”
“那好,有事可以随时找我。”
谈话就这么结束了。对于这种结果,田芷早有心理准备,一个长期独居的老人,行为、性格肯定和一般人有所区别,在独居的环境下,慎思应该是他生活的主题。不像有的人,你还没开口,他就说个没完没了,有的还说自己该吃什么药,该打什么针,你什么都知道还来找医生干嘛呢?他们说话全不顾他人的感受。要不是那股让人难以接受的冷气,田芷对这个老人的印象还是蛮好的,起码他不是那么让人生厌。
在以后的日子里,田芷有意无意或有事无事都想和唐精碰个面或说个话,她发现老唐精比以前和善多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和我说说你年轻时的事呗?”有一回田芷冲老唐精笑着说。“没啥说的,”他也笑了。在田芷的印象中,还是看到唐精第一次面带笑容。又有一次,田芷说,“给我说说你家里的事呗?”“没啥可说的,”唐精总是这句话。田芷一点也不恼,相反,在这样的对话中,她还找到了某些未曾有过的乐趣。
又有日子没有见到唐精了,问了一些人,都说不知道,田芷很失落,为什么失落,她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她还是决定去看望他一次,探个究竟。
雨后的村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这花香应该是槐树的花香,田芷的心情有些爽。到了唐精家,却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响动。
“有人吗?”
“有人吗?”
……
田芷连喊了几声,没有人答应。就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黝黑的房间里,床上,一个老人直挺挺的躺在那里。是死了吗?田芷心生忐忑,还是走了过去,用手摸了摸他的脉搏。还好,脉搏还在,一定是病了。田芷迅速做出反应,马上返回诊所,拿回需要诊治的医疗器械,对老唐精进行了诊治。一天一夜过去了,老唐精终于反倒过来了。田芷长出一口气,这是她进入到村子里打的第一个硬仗,她胜利了。
“我见到阎王爷了!”
田芷吓了一跳,“是你在说话吗?”
“我见到阎王爷了!”
“你没什么事吧?”田芷和他说着话,一边抓过他的手试他的脉搏,她以为他在说胡话。
“我没说胡话。”
“那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给你保密。”
“阎王爷也是这么说的,不能带着事儿见他。”
“那你的事儿一定很好玩?”
“不是好玩,是好笑。”
“那就说说呗?”
“好吧,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我的,从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机灵鬼,是个追根刨底的人,只要你不嫌麻烦,我就说给你听,保不保密都无所谓了,反正不说给你听,也要说给别人听,听众是谁都不重要,我一闭眼就啥都结束了。”
“你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
“我是医生,都是应该做的。”
“你听着,别害怕,让我慢慢地说给你听。”唐精的语气平缓而又镇定,直率而又无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