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13年第08期
栏目:中篇撷英
一切都死过去了。
这是蜗牛湖建村以来最宁静的一个夜晚,没有吵闹,没有喧嚣,没有孩子的哭,没有猪的叫。
星星点缀下的村庄格外宁静,宁静的像一幅静止的画,宁静的连狗都进入了梦乡。睡梦中的人们都沉浸在熟睡的甜蜜和幸福中。梦,就是在这种状态下,进入人们的世界的;梦,美丽、幸福、淫艳、迷人,像一个爱动的小姑娘。就好比饥渴的人拿到了一瓶冰镇啤酒,十分劳顿的人泡了个温泉澡,热恋的情人在进行幸福的拥抱;入梦的人无法从梦中自拔,任由梦在体内行走,按摩每一个器官。梦是天外使者吗?还是梦替代了整个世界,整个宇宙?没有人知道,因为其他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梦。好在梦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醒来的人们还在回味梦境的点点滴滴,“真是不错,可惜的是这梦太短了,干嘛要醒来呢?一直这样梦着该多好呀!”但莫名的痛苦却随之而来,太大的反差让人难以接受,敢情这梦还会“倒挂金钩。”但这还不是最后的结果,梦好像是一个会走动的精灵,最终在腿上安了家。腿麻痹了,僵硬了,不听自己指挥了,是抽筋了吗?不像啊;是梦把腿给焊住了?还是这梦跟腿有仇?到底是怎么了呢?人们百思不得其解,梦带给人们最初的喜悦转瞬间烟消云散,继而是莫名的恐慌和烦躁。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呢?没有人知道。
恐惧开始一点一点地包围着做梦的人。
“我们被这梦害苦了。”
人们陷入了不安的痛苦和思考之中。
敢情做梦也有危险啊!这还是头一回有着切身的体验。
天终于亮了。
村小诊所门口,陆陆续续地聚满了人。人们把希望全寄托在这个平日里并不起眼的小诊所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来看的都是同一种病。这太奇怪了。沉默,持续的沉默,没有人说出关于梦,关于腿的最终秘密。其实,看到彼此的状态,也都心如明镜。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小药房的门开了,人们看到露出门缝的一张装满痛苦表情的脸,他叫田其,村里惟一的一名村医,小诊所的主治医师,也有人叫他“田院长”。他也和村人一样,被同样的梦给梦倒了;看到这么多人围在门口,他被眼前的阵势吓懵了。
“各位,出什么事啦?”他心有余悸地问。
“看腿——!”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了他。
“这——?”田其放下无奈的表情,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外,他明白了众人的意图,“这是怎么啦?谁能告诉我?”
没有人能告诉他,因为没有人知道答案。
人们一瘸一拐地散去了,连医生的腿都瘸了,别人的腿还能有救吗?
田其虽然是一名村医,但他的名气并不小,他有很多绝活至今仍被人们口口相传,最生动的莫过于医治便秘了。说,有一位史上最牛的便秘者,大便时,大便生生把他顶起,双脚离地了,就那么整个人悬着,患者什么都不怕,就怕解大便,每次要出恭就像上战场,苦恼的不行。去了很多地方,大的医院,小的医院,专科的医院,偏方,宫廷的、民间的,都不好使,都没有医出效果,经人介绍他找到田其,也是本着碰碰运气,死马当成活马医,没想到田其的两付药下肚,便秘好了。患者再也不怕解大便了,不怕不怕了,万事大吉了,再也不用演杂技了,“千斤顶”被田其给整怂了。此事后被传开了,田其就被越传越神,简直就成了神医了。
眼下人们把这一切只能归功于上天的安排,连医生都糟了,这不是上天的安排还能是谁呢?但上天为什么要安排这一场梦呢?我们不缺梦啊?
村庄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迷惑,人们陷入了从未有过的遐想。造孽啊,村里人出孬种了,把大伙都拉上垫背。
村里人腿都瘸了的消息迅速传开,此事引起上面足够的重视和周边村庄的骚动与不安,一连几天,村里犹如过节一般的热闹。多年没走动的亲戚、朋友也有了来往,真心看望在其次,瞧个新鲜,打听点事是真。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法让好奇心安生。警察、卫生、防疫、环保、宗教、计生等诸多部门的人都来了,没有查出任何结果,也没有拿出任何解决方案。一个村庄的人在一夜之间残废了,找不出原因,伤员在,而敌人却不知道是谁,这是多么让人尴尬的事啊。村人无颜见外人,在常理之中;上面的人找不出因果,也觉得脸面全无。就有人说,“这个屌村真让人上火,说是干工作不能一刀切,这全村老的少的都一刀切了,谁负责?”于是就都走了,因为谁也负不了这个责。
“这个地有点邪性。”这是走的人给的最后的评定。
地的邪性就一定得让人的腿瘸作为代价吗?
后来断断续续又来了几拨人,说是什么学者、专家,好像也没找出什么具体的答案,最后都摇头晃脑地走了。
这事成了一桩糊涂案,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
村里再次陷入平静。
平静了村,却平静不了人,大家的腿都瘸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大人还好说,小孩怎么办?青年人怎么办?他(她)们还年轻,怎么去找对象,结婚过日子呢?上学的孩子怎么踏入校门呢?悲壮的气氛是可想而知的。
但也有人例外,这个人就是唐精。此时的唐精已是快八十的人了,虽然年岁很高,但他耳不聋、眼不花,手脚灵便,是村里惟一没进养老院的孤寡老人。偌大的年岁,为什么不进养老院去享清福呢?人们有很多猜测,最终还是谜一样的悬在那里。他不说,谁又能去掏他的心来看呢?不去就不去,反正是他自己的事,好在他也不麻烦别人。他的存在,并不讨村人的厌。而眼下,他却成了村人瞩目的焦点,他成了村里惟一正常的人。单凭这一点,就足够人们嫉妒和羡慕的了。人们不禁要问,“我们做梦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他的睡眠干净的难道连梦都没有吗?”最直接的话题就是,“我们腿瘸了,他的腿为什么没瘸?”
他的腿是特制的吗?他不是我们村的人吗?他不在我们做梦的地方睡觉吗?比他年龄大的不是没有,难道仅仅因为他是孤寡老人,连梦都照顾他?太不可思议了,各种莫名的眼光都齐刷刷地扫向了他。唐精毫不在意人们的目光,依旧我行我素,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按理村子出了幸存者,大家该高兴、该庆祝才对呀;按理老唐精该庆幸自己、该安慰村人才对呀;什么也没发生,大家只是相互用不同的眼神看着彼此,心里想的是些什么,谁也不知道。这年头,什么都乱了,哪里还有常理可循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瘸腿带来的诸多不便,毕竟生活还要继续下去。有关残疾的话题也渐渐地淡了。
“时间可以让一切痛苦找到各自的出口。”我们村不乏智者。
“狗日的蜗牛湖,伤天害理了?”有人在阴阳怪气地骂大街。
“这是劫,在劫难逃啊!”
“都是命,命该如此啊!”
“都是先人给造的罪。”
“凭什么怪罪先人?我看都是现在的人心不平了才惹的祸。”
无论话题多浓多淡,无论人们怎么不看重瘸腿由此带来的诸多不便,在无法改变的事实情况下,人们在心里是无法改变耿耿于怀的心态的。
蜗牛湖从此走进人们的视线,残疾的村庄成了它新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