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开被刘云给改成刘云开以后,贺老六就斗分钱的抚养费都不付了。那是刘云搬离了北林镇,来到了华北的一个城市生活后,在给女儿报户口的时候,刘云随口就把女儿改姓刘了。让她想不到的是,贺老六为这事儿,千里迢迢从北林赶来,非逼刘云去把孩子的姓再改过来不可,并以断绝抚养费相威胁。贺老六的这番反应让刘云很糊涂,就像当初他不要孩子让刘云很费解一样。本来她对孩子姓什么也没有多么鲜明的原则,现在看贺老六这样,她倒坚决了,就这么叫了,就让她一辈子姓刘了。
贺老六那时还没有再娶,在他赶到这个城市,和刘云争执的几天里,像个远房亲戚一样,住在了刘云家。贺老六好像忘记了自己已经离婚,他和刘云说急了,就两口子一样相扑起来,抓举,挺举,贺老六有一把子好力气,刘云在他手里杠铃一样升降,可人毕竟还不同杠铃,贺老六一失手,掉到地上的刘云就鼻青脸肿了。
贺老六白天还领着女儿开开逛了动物园、植物园,到了晚上,女儿睡着后,贺老六又生拉硬拽地把刘云当成了老婆。在刘云哭泣的时候,贺老六叹息着说,妈的,不离婚就好了。
贺老六比刘云大七岁,在北林镇,这样的年龄差距已经很突出了。
贺老六家在北林镇算得上是有钱人,他家的钱就是那一片片的黑白牲畜,有牛有羊。贺老六十六岁的时候,就强奸了一个寡妇,准确地说也不叫寡妇,女人的丈夫在蹲监狱。女人事后没哭没闹也没去派出所,而是带着她的两个孩子,找贺老六的母亲讨公道,贺老六家是他母亲当家。女人说,要么,她和两个孩子住下,不走了;要么,贺老六就将像她那死男人一样,也去号儿里吃饭。
北林人管监狱叫“号儿”,有时也叫“风眼儿”,或“笆篱子”。
贺老六的母亲当然舍不得儿子去蹲笆篱子。但是眼前这个女人给她出的两个主意她都不好采纳,贺老六是她的小儿子,才十六岁,怎么能给两个小弟弟当爹?贺老六的母亲考虑了半天,左思右想,最后说这样吧,你牵走我们家两头牛吧,尽管挑好的、壮的,算赔你了。
女人想了想,长久住下来毕竟不现实,两头牲口,换一次自己遭的罪,也行。两头牛,一头耕地,一头出门拉个脚啥的,这日子没男人也凑合了。
这件事就算平息了。可是事后贺老六的母亲越想越后悔,她觉得那女人也就是瞎咋乎,如果当时只让她抓走两只羊,说不准也行呢。连贺老六都觉得吃亏了,他说哼,一个寡妇,又不是小姑娘。
“不是你个畜牲管不住自己!两头大牲口哪!”母亲火透了。
以后,贺老六在野外又摁倒过人,当然都是女的,有老的,也有少的。母亲再处理起这些事似乎有了经验,讨价还价,一压再压。最胜利的一次,她只让人家从她家的鸡窝里,抓走了两只不下蛋的母鸡。因为方园一带这些穷人家的女人,在选择抓人还是抓牲畜家禽这类问题上,多半会选择后者的,如果把人送进号儿里,怕是连根儿鸡毛都落不下。
有邻居给她家出主意说,给你家老六娶个媳妇吧,有了女人就好了。
“可他不要啊。上回相看了一个姑娘,老六看不上眼,嫌人家丑。不丑,好样的谁找他?”
就在那话说过没几天,贺老六把下晚班的刘云劫了。刘云当时还叫刘小云。刘小云事后一直跟到了贺老六家,知道了他家在哪儿后,她又一拐一拐跑去了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当晚就把贺老六抓了。
刘小云当时在糖厂上班,她才十七岁,是高一的学生。父亲突然工伤,厂里照顾她家,让她来糖厂包糖了。刘小云有着很好的容貌,身材也窈窕。她的两只手鸟雀一样灵活,别的大婶包一天的活儿,刘小云半天就包完了。厂长很喜欢她,看她有文化,又肯干,就把她抽调到机关,做打字员,也兼工会的女工委员。刘小云会唱歌跳舞。
贺老六被抓了,厂长说枪毙他都不多,这么好的闺女让猪拱驴踢了。
不久,刘小云在下班的路上,又碰到了贺老六。当时是白天,刘小云却像夜里见了鬼一样,一下子就吓站住了,一动都不能动。贺老六走上前来,他说你告我,想让我蹲一辈子笆篱子,怎么样,我没告进去,你的脸也丢尽了吧。看今后,谁还敢要你!
刘小云再一次风一般跑向了派出所。可这一次派出所的同志态度完全变了,他们让她坐下,慢慢说。说了一遍又一遍,好像在放录音。几个人像看电影一样,那个执笔的记录员笔都掉到地上了,他忘了捡,只是专注地听她讲故事。刘小云在他们的笑声里,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苍白地退出来,又跑向了贺老六的家,至于跑到他家里要干什么,她自己好像也不清楚。
贺老六的母亲黑着脸子对刘小云说,你来我家干什么?我已经不欠你什么了,要是当初事儿刚发生,你来我家,我还备不住赔你仨羊俩猪的,现在我儿子都进过笆筒子了,他能出来那是我卖了几十头大牲口换的,赎回来的,你差点让我倾家荡产,你这个丧门星。还想再讹点?实话告诉你,你的那份,都让派出所的吃了,有能耐,去找他们要吧,让他们给你吐点。
刘小云说不出话,可是她的眼睛,让贺老六的母亲后退了两步:
怎么着,你想死?小小年纪你就会拿死来吓唬人。要死别死在我家,天下大得很,井没干,河上也没人捂盖子——就怕你没有那个胆量呐。
刘小云后来就跑去了河边。
“我这辈子,是跟畜牲生了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