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方文学》2018年第16期
栏目:短篇小说
我打幸福街西头的菜市上经过的时候,周董含混不清的《菊花台》正从一家叫“星期八”的发廊里黯然流出,瞬间,我被窒息其中。继而,眼球酸了,我张大眼睛望向天空,一个谜团似的太阳,在一大片扑朔迷离的云霾背后,仿佛我未卜的明天。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整天像个愁眉苦脸的游魂,奔波在这座城市不同的写字楼和招聘会之间,目的就是找一份安稳又挣钱的工作。大学毕业后,我不想回到乡下去,不想去过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没着没落的清苦日子。我喜欢城市,像种子渴望土壤。
毕业前夕,棍儿、筒子、烂头、金刚、猴子、玉面狐等一大拨就要作鸟兽散的球友聚在校门口老梁快餐店里牛饮海侃,棍儿唾沫星子乱溅地指着我说,要相信,相信你小子就是为城市而生的!说到这句,棍儿还做了个拳头在胸前一顿的哈韩动作。
我说好,借你丫吉言,我宁要大城市一张床,不要小县城一间房。就是一头猪,我也要努力做一头城市猪,决不蜗居乡下的某一个犄角旮旯,窝窝囊囊,吃吃睡睡,完了任人宰割。其实说白了,我坚信城市里遍地都是钱,每一幢写字楼都仿佛我女朋友赋有生机的肚子,日夜孕育着拾钱的机会。
真是气盛啊那时的我们,说到前程,个个口气壮死。我记得一句话,说是想污染一个地方有两种方法——垃圾,或钞票!现在,我祈求像初恋一样无法抗拒的钞票快来污染我吧——我女朋友毛毛的肚子一天一个样儿地大起来。她胃口好得不得了,对鸡鱼肉蛋以及各种稀罕小吃的渴望变得水深火热。我都害怕陪她遛街。
记得那次她跟我闹着要吃猪蹄,闹的样子颇有几分疑似天真。我小心翼翼地跟她耳语,我说亲爱的,人家都看咱们呢。你知道,我不敢说“都看你呢”,怕她生气,怕她生气了会给我生出一个先天忧郁的儿子。不料,我女朋友不管不顾连珠炮似的嚷嚷道,亲爱的,人家都馋得流眼泪了,心都流眼泪了,哎呀,快快地嘛。好好,买,就买。我唯唯诺诺,掏出仅有的一张百元纸票。
就在那晚,我摩挲着女朋友渐凸渐圆的肚子,心潮澎湃,小子,你的确来得早了一点儿,你小妈的肚子愣是鼓得比你小爹的腰包快得多啊。我喟叹的时候我女朋友正跟个小熟女似的在遵照医嘱专注地看《育儿》,一个还迫切需要再教育的MM就要如此一本正经地育儿了,我想笑,却突然将脸深深埋在她馨香的肚皮上,恐惧着未来。
亲爱的,你怎么了?见我很久没有动弹,我的毛毛小心地质问。我惊了一下,但即刻张大颓败的嘴巴,在她微微波动着的肚皮上夸张地哈了一口热气,我说我听到了儿子咕咕噜噜地在跟我说话。霎时间,毛毛整个人像沐浴在一团圣母般的霞光里,她充满爱意地拍了我一巴掌:傻瓜,那是我的胃在愉快地消化。
半个月前,好说歹说我才将毛毛哄回我乡下的老家去。我说亲爱的,女人怀孕第五个月,就是说咱们的“未来”在你秘密的宫殿里待到第五个月,明不明白?这是一个极其至关重要的胎儿脑发育时期。亲爱的,瞧你,眼睛不要瞪这么大,不要撇嘴,也不要插话,先听我说完。想想看,整个开城有多少跟咱们儿子一同拼命成长的胎儿?一个省?一个国家?生命每天都在诞生,每分钟都在诞生。而将来,他们都是要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争强争胜争锋争雄甚至是争霸的对手,咱忍心让咱们的儿子自甘落后先输一步吗?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就是秃瓢这么大一脑袋。亲爱的,不知你看到没有,《育儿》第六章第七十七页第五行写道:据有关研究显示,胎儿的脑到妊娠第六个月已具有一百四十亿个脑细胞,已经基本具备了一生中所有的脑细胞数量,其后都只是在于如何提高大脑细胞的质量,现在第五个月到了,第六个月还远吗?而残酷的现状是,咱俩谁都不会做饭,我心说关键是他妈的没钱,一天三顿,买着吃,在街上吃,一顿早,一顿晚,一顿咸,一顿淡,这样吃下去,儿子没生下来就得营养不良,不哭,亲爱的,不哭,怀孕期间母亲泪流多了,婴儿会得抑郁症,这个时代抑郁症病人够多了,我不想我们的儿子一生下来就混迹其中。
不,亲爱的。我可怜的毛毛打断我,眼泪汪汪,神色惶乱。我不去哪儿,只想跟着你,喝凉水咽清风,我也不觉得委屈。她许是觉察到我那个就要浮出水面的安排了。两年来,M次肌肤之亲,N次冰火交融,我撅起屁股,她准已知道我拉啥屎。但是我,还要他妈的一本正经地演下去。我顿了顿,神色力求苦闷、痛苦、万般无奈。是,是这样,亲爱的,你误会了,我从来也不怀疑你对我的爱情,我只是担心你和你肚子里的儿子,他那里无忧无虑地吸你的血喝你的营养,长此下去你受得了吗?等你受不了了他又怎么受得了?
毛毛先是想笑,很久不涂唇彩的嘴巴咧了咧,接下来,却是无语凝噎。我心里也好受不到哪儿去,五脏六腑都像被仇人拎了起来,我们老家有句俗话,买起马请起鞍,娶得起老婆管得起吃穿。身为男人,我自卑无奈求告无门。但无论如何,大白菜盘不出肉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