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我二十一岁。
那时我还是仓库工。由于身体孱弱,注定干不出什么名堂,只是一名夜班值勤。仓库挺大,位处市郊,占地老大一片。远处的公共汽车和无轨电车正满载下班的人来去匆匆,仓库门前的马路也尽是人和自行车,太阳象个红柿子,悬在西边那排楼的夹缝里。每到这个时候,我的心里总是很不好受。事情很明显,我还年轻,该多享受点阳光,可我却象个耗子,总是等天黑才钻出来。
天黑得很快,转眼已是万家灯火,路上也静了,只剩下一串无精打采的路灯。
我插好院门,院里院外仔细检查一遍,就一头栽到床上,开始为一个年轻的更夫悲哀。这是我的老把戏,没有别的本事,只好在心里来点自怜自爱。我哀叹没长得膀大腰圆,哪怕再壮点也好,就象那帮库工,累是累点,可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也开心得很。不象我,只能独往独来,年纪不大却弄得像个弱不禁风的小老头。
我喜欢幻想,想象中的强大一直是我的画饼。
我正率领一队骑兵冲锋陷阵。敌人的枪弹呼啸着四下横飞,在硝烟中,我和我的骑兵犹如天神,马蹄翻飞,刀光闪闪,铁骑如风所向披靡……
就在这时,“哗”的一声,玻璃被打碎了,代替玻璃的,是一张冷漠阴森的脸。英勇的骑兵战士倾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也跌回严酷的现实。
窗外的人象没看见我似的,从从容容伸出双臂,抓住铁栅栏,玩哑铃般拉出个菱形空间来。我目瞪口呆。
他跳进屋,象回到了自己的家,掸掸身上灰尘。我扑上去,大概还喊了一嗓子,那叫声又尖细又难听。接下来的发展大致在预料之中,我象撞在一堵石碑上,随后又被弹回墙壁,碰得头昏眼花。他冷冷地说:“不想死就老实点,跪下!”
不幸中的不幸在于对不幸的真正理解,耻辱中的耻辱在于对真正耻辱的尝试。他去开门时顺便踢了我一脚,皮鞋很硬,踢得也是地方,我痛得浑身直抖,仅有的一点勇气便如轻烟般离我远去。只剩下瘫成一堆的血和肉。
他从门外又放进三个。在他们捆绑我的时候,绳子勒得我差点昏过去,我唯一能做的是依次看清了他们的面孔。一条棉被盖住了我的头,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他们很有眼力,拿的全是值钱的东西。
由于无能,我受到了开除留用的处分。
在公布处分那天晚上,仓库管保卫的老张对我说,他看见了警察的现场记录,那上写着“更夫四肢被捆,头盖棉被一条,其身下有便溺印迹。”
“操!你是不是尿裤子了?”
我羞得无地自容。“还不如个娘们儿!”这是老张最后一句。
我的劣迹很快便传扬开去。没有人同情我,连清库的女工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把手套往我面前一扔,“洗了!拆成线给我!”尤其是对我很有好感的小兰,现在正眼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的心在淌血。三天后,我离开了这个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