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09年第01期
栏目:中篇小说
吃过午饭的光景,雪子开始落了起来。打在东门五金店的钢化玻璃顶棚上,劈啪作响。昨天的天气预报还说今天会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可这天气预报却如同亚飞的经期一样不准。这会儿,亚飞就站在东门五金店的门口。她看上去有些焦急,不时掏出手机来看时间。她一直在给小美打电话,小美说马上到马上到,可半个小时过去了,却依然不见踪影。
亚飞有些生气。这段时间,小美总是不准时。
又过去十多分钟,雪子下得缓了些,小美那辆红色的QQ车终于从路口现身了。小美还是像平常一样,将车开得飞快,一脚急刹车,吱的一声响。小美看见亚飞,摇下车窗玻璃,打着招呼。亚飞慢吞吞地坐上车,一声不吭。小美盯着亚飞,忽然凑过头来在亚飞脸上用力亲一口。亚飞没留神,慌乱避开。亚飞伸手擦脸上的唾沫,说,真脏,弄我一脸口水。
小美哈哈的笑,亚飞也笑。面对小美,她总是生不起气来。
亚飞叮嘱说,你好好开车,开慢些。
大约20分钟辰光,亚飞和小美到了天景庄园。天景庄园是一个新建的小区,里面铺着硕大的草坪,草坪上种着各式各样的热带树,旁边还有假山和哗哗作响的人造瀑布,很大很气派。亚飞第一次来这里。这个摊子是小美找来的。小美说人是自己在洗头时认识的,底子硬,现钱也付得快。摊子这活儿,现在都是小美在找,小美年轻,交往的人多。
小美带着亚飞在小区里转了转,很快便找到了12幢楼。对这里,小美显得熟门熟路。小美站在楼道口,在防盗门的按钮上按下了房间号码,小美将脸对着门上的按钮说,萍姐,是我,小美。
防盗门嘀的一声响,打开了。亚飞和小美两个人便推开防盗门走了进去。
亚飞问小美,几楼啊?
小美说,四楼。
走到四楼的时候,右侧房间的房门已经开了。亚飞跟在小美后面,往房间里一打量,看见房间里的打扮就像外国电影里那样豪华。亚飞微微有些胆怯。她讨厌自己的这种感觉。女主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上铺着雪白的毛垫子,沙发的一边放着一盆开得正艳的牡丹花,女主人正低头拨弄花瓣。女主人看上去并不年轻,四十五六岁的光景。眉毛长得很低,刚好被无框的眼镜遮挡。皮肤很白,虽然有些松弛,但对于这个年龄的女人来说,还算是保养不错的。
小美介绍亚飞,说这是亚飞姐。然后冲亚飞介绍,这是萍姐。
小美叫女主人萍姐,亚飞不能这么叫。她感觉自己的年龄应该是比这个萍姐大些。
萍姐说,小美,怎么才来,我和晓波都等了交关辰光了。
小美一脸歉意,说,亚飞姐家里有些事情耽搁了。
萍姐噢了一声,眼神有意无意地扫了亚飞一眼。亚飞吃了冤枉,心里不舒服。但她没有辩解,跟在小美和萍姐身后进了麻将室。麻将室不大,开着空调,暖烘烘的。窗帘拉上了,有灯,灯光很柔和,既能照亮牌桌,又不会让眼睛难受。麻将桌是红木的料子,手动的,自动麻将桌流行了一阵后,现在大家已经不大喜欢了。自动麻将不硬气,有个遥控器想要什么样的牌都行。
亚飞看见牌桌边坐着一个男人。男人很年轻,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眼角微微上吊,有些媚。男人坐在牌桌边无聊地摸着牌。
萍姐说,晓波,你去倒几杯茶来。
男人顺从地从椅子上起来,去外屋倒茶。
椅子也是红木的,上面也铺着白色的绒毛坐垫,坐上去非常软和。萍姐坐下后,掏出一包香烟,香烟是白蒂的,细长细长。她给亚飞递了一支,亚飞说不抽,又递给小美,小美接过来,点上抽了起来。亚飞微微有些皱眉,她从来没见过小美抽烟。
摇过色子,定下了方位。萍姐坐东,小美坐南,晓波坐西,亚飞坐北。亚飞是萍姐的上家。小美介绍过,萍姐的牌搓得老,哪个人坐她上家,就多摘摘她的牌。这是两人一直以来的规矩,出去做搭子时,一家负责摘牌,一家负责赢钱。不能两人都赢。那样,摊子容易倒掉。今天摘牌的任务就交给了亚飞。
几副麻将打下来,亚飞心里有了数。萍姐牌搓得慢,也出得稳,但却不摘牌。她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并不在乎输赢,该打的牌照样打,很爽气。倒是晓波,把牌看得牢牢的,坐在自己上家,几乎不打生牌。亚飞想,这样倒好,反正今天自己是负责摘牌,和不和的都无所谓。亚飞不高兴的是小美。小美今天手气很顺,基本上听就能和。而且,萍姐和晓波没顾到自己和小美,小美做个手势,自己放牌,他们丝毫都不会察觉。
但小美在偷偷放晓波的牌。亚飞知道,小美似乎对晓波动了心思。从一进门,她就看出来了。这不是第一次,最近一遇到男人,小美就耐不住性子。这是做搭子最忌讳的事情,要是换了别人,亚飞早就跟她翻脸了。但对小美,亚飞不会。
庆幸的是晓波的手气太差,东打一张,西打一张,没和几副。
一边打牌,小美还一边跟晓波聊天。
晓波,我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最近在忙什么?
忙什么,没忙什么呀。
没忙什么,怎么也不找我玩?
这不正陪你玩着吗?
两个人说着话,萍姐也开口了,小美,下午手气不错嘛。
小美冲萍姐笑,说,每次到萍姐家来,手气就挡不住的好。
萍姐说,那你多来来。
亚飞在一旁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小美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她跟谁来的,为什么从来不跟自己说?
一来二去,下午的麻将已经快打满四圈了。
萍姐说,最后一副,这副打了,下午就先散了,我还约了陈局长吃饭。
晓波有些不大高兴,说,怎么就散了啊,我都输了这么多。
萍姐说,我好容易约出陈局长,是生意上的事儿。再说,你下午手气这么差,再搓下去也是输,等哪天你手气好了再打。
最后一把牌轮到亚飞坐庄。萍姐仍是不紧不慢地打,她的牌不好。晓波看上去倒有些紧张,亚飞留意了一下他打出来的牌,发现他在做万字一色。幸亏小美紧了手,一个万字也没放。但晓波手气似乎转暖,张张在上牌。亚飞微微有些紧张,她拼命放下家的牌。从牌面看,萍姐手里没有大牌,亚飞自己的牌一塌糊涂,她希望萍姐能和了。但萍姐不吃也不碰,根本没有和牌的心思。亚飞又看了看小美,小美冲她笑了笑,亚飞微微有些心安,小美的牌应该不错。
晓波的牌上听了。萍姐打出一张二万的时候,他的手抖动了一下。亚飞看了看桌面上的牌,晓波刚刚打出过一张五万。从牌面上看,亚飞估计晓波听的是三六万,萍姐二万打出,他看错了。
晓波看着萍姐打出二万,故作镇定地说,呵,萍姐,这二万你也敢打啊,你不知道我在做万字一色吗?
萍姐笑笑,说,你要和就和去好了。
萍姐话音刚落,小美随手便放出了一张三万。晓波似乎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叫一声,用力推倒了自己的牌。亚飞也愣了,她没想到小美敢打出这张生牌来,难道她不知道晓波听得是三六万?
萍姐看了小美一眼,微微笑笑,没说话,点钱付给晓波。
这把牌,亚飞付了一千。亚飞有些心疼。走过小美位置的时候,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小美的牌。小美的牌是二五万上听。萍姐打出二万,她不和,反而拆牌放了晓波。
亚飞没有说话,走到门口换鞋。
萍姐走到门口说,你们有空再来打。亚飞笑笑。小美冲晓波喊了一声,晓波,你要不要搭车?
晓波走出来,瓮声瓮气地说,不用了,我坐萍姐的车走。
坐到车上,亚飞和小美将赢的钱分了。总共是赢了四千六百元。亚飞拿了两千三。拿到钱的时候,亚飞想跟小美说说今天牌桌上的事儿,但话到了嘴边,她又不忍心。小美毕竟是个姑娘,有些事儿,自己实在也是不好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