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湖南文学》2015年第06期
栏目:小说
小喇叭又在闪动,不会又是那个什么一元两元吧。
马小萌把正在编辑的内容点了下保存,点开了QQ,果然,又是那个网名“一元”的家伙,简直阴魂不散,愈挫愈勇啊。她正在气头上,由于前天晚上例会迟到,她被扣了五十元;同事们都说她冤,这可是新制度执行后被罚的第一人。
哼,五十元都丢了还要你一元?她没好气地敲下一句话“这世界铜臭味已够重。”正准备再加一句“我讨厌任何圆角分”,还没发送过去,对方已经加了句说明“老乡,一定加我!”
老乡?马小萌点开了一元的个人说明。
“浙江,杭州”,呵呵,这是哪里跟哪里的老乡呢?
好在那人的空间也不遮遮掩掩的,它向所有人开放,不需要繁琐地验明正身,她便径直进入了空间。
马小萌和大多数人不同,她逛空间会先看文字的东西。假如那个空间的文字足够吸引她,她才有继续逛下去的欲望,或许还会打开相册一并看看。若是相册里还有很多生活照或风景照,那便有了一种“买一送一”的窃喜。但如果,对方的文字部分是空白,她就再不会去翻看相册——哪怕空间主人是绝世帅哥或者倾城美女,她也觉得没有任何遗憾。
可是,对自己的空间,她却自私得不肯放一张自己的照片,只把那当成女儿的成长记录。从满月开始,一张又一张,空间里一千多张都是女儿的喜怒哀乐。
马小萌很快地点开了他的日志,置顶的是一篇原创,《清明情思》。
清明的源起是感恩与不忘,我们这些曾经随着父辈在湘西三线军工厂所处的偏僻大山里成长并度过青少年时光、最后又随着三线调整搬迁出去的人,当然也不会忘记那些历历在目的历史,那些至今还会让我们向我们的后代谈起并魂牵梦萦的第二故乡。因为那里不仅留下了我们的足迹,也留下了永生的记忆,更有一些曾经的三线职工、亲属甚至三线建设的烈士永远地埋在了那里,在那些荒蛮的、无人问津的荒山野岭之中,继续守望着那些他们曾经为之奉献的、已成为历史遗迹的断壁残垣和沉寂无声的大山。在这感恩与怀念的清明时节,在这油菜花开、万物复苏的春天,带着这种情感,去看看那些沉寂的大山、那些荒废的建筑、那些孤独的献身者,似乎有着特别的意义。
那被称为第二故乡的地方,就在湘西沅陵麻溪铺的一片被山沟隔开但有内部公路连接的、由坳门头、团结、老屋和坳头等地组成的五三厂,其它的兄弟厂也沿三一九国道线散布于不远的区域内,分工协作。想当年在那荒蛮的深山里,却建设出了一座现代化的工厂,生活着一群来自全国各地五湖四海的三线职工与家属,很多人都是一家家地从大城市及老工业基地抽调而来,还有各地的大学毕业生。生产与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既有自己的医院、也有从幼儿园到小学、初中、高中的子弟学校;有巨大的带发电设备的悬崖下的防空洞,也有包括消防队、救护车、工程车在内的汽车运输队;既有与沅江相连的、带输油管道的柴油机组电厂和自来水系统,更有俱乐部、灯光球场和影剧院等娱乐设施,以及远比地方丰富的生活物资供应。而这个工厂却独立于地方管理,对外仅以XX基地和XX厂以及XX信箱XX分箱等代号表示,神秘兮兮,只有一条专门的水泥公路直通山下的三一九国道与外界联系。当然这样的工厂也摆脱不了被国家政策调整的命运,从计划经济和战备需要再转入市场经济条件下的经济大调整,被一纸搬迁命令将诺大个工厂连同那些将青春和生命留在三线的人永远地抛弃在了这个注定继续荒凉而陌生的湘西大山之中。
麻溪铺,坳门头、团结、老屋,这些地名让马小萌无比熟悉,无比亲切,她的大脑好像一下子被鼠标激活了——那些机器的轰鸣声,那小溪里花花绿绿的泳圈,那食堂里香喷喷的大馒头,以不同的方式争着要让她兴奋。可是,她不敢确定。三线,到底是什么?她马上百度。
马小萌已经有了阅读的强烈欲望,并且放下了对一元的戒备。可是一串省略号结束了这篇日志,后面还写着“未完待续”四个字。
她无奈地继续翻看他的空间。她发现,一元有一个胖胖的妻子和一个更胖的儿子。
一元显然不是帅哥。照片上的他是个微胖的中年人。仿佛这一家子每天生活在蜜罐子里,有吃不完的美味佳肴,早就走在了无忧而幸福的康庄大道上。
这个微胖并且模糊的头像旁边的签名是“三线建设的子弟们,世界遗忘了我们。”
这句与照片不和谐的话让马小萌的心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