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成在经理办公室没有找到强玉英,一问才知她去了总装。
总装车间离办公大楼不到三百米,汽车转眼即到。他一脚踢开车门,咚地跳下去直朝车间里闯,心的怨恨气恼一个劲儿地给他打气助威。“妈的,非教训教训这个骚娘们儿不可,最好捏碎她的脑壳,让她永远也别掏空心思挖社会主义的墙角了!”可是,他刚刚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进车间,就被一只胖嫩的、碰上使他舒坦滋润但又十分有力的小手拽了回来。接着一个女腔男凋的大嗓门就在他的耳边炸裂开来,震得他耳朵嗡嗡嗡地直响。
“喂,你是哪儿来的,咋不吭一声就朝里闯?”
夏大成一低头,只见一个矮胖却不失秀美的女人抓住了他的衣服。她穿着油油巴巴的工作服,头顶着一只红色的安全帽,一双含嗔含讥的小眼睛像看着一只落网的豹子般地欣赏着他,又像一个好猎手在观察一只将要发怒的狮子,判断着它是否冲向自己。
四目相对,夏大成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颤,那原就蓄满怒火的目光立即闪向一旁,他一咬牙,怒叫道:“你放开我,矮冬瓜!”
“放开你可以,但你必须离开本车间!”矮冬瓜嘴一撮,指着门前挂的“非本车间人员、未经允许不得人内”的牌子。那样子就像一个贵夫人驱赶一个不知礼数的乡巴佬。这还不够,她嘴撮着,手推着,话还不停地射出来,门口写得那么清,眼睛为什么不看就朝里卤?
夏大成没想到这个矮小的女人会有那么大的劲儿,挣了几下也没有挣开。这使他恼羞成怒,当被木头一样推到那贼绿贼绿的大门之外时,一种男人的自尊受辱的感觉刹那间席卷了他的整个身心,一股无名的力量使他那长满腱子肉的胳膊曲轴般一拐,挣开了她,怒恨恨凶巴巴讥讽地吼道,别人都用狗看门,强玉英却用,了一只雌老虎,真是别开生面不同凡响!
女人显然因他能挣脱她的手掌吃惊不小,她胖乎乎的嫩脸轻轻地一颤,便展颜一笑,探究地问,你找强玉英吗?夏大成说不错。女人仍笑着说,你找她干什么?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算账”两个字。噢,你是谁,找她算什么账?夏大成牙关一错,说,我要拧断她的脖子!他推开她又朝里闯。女人的手长了眼睛一般拽住他,这么说,您和她是老熟人了?他从鼻孔里喷出了不屑。我要是认识那个骚娘们儿,早就敲碎了她的脑袋!他攥起海碗一般大的拳头,在那女人的鼻尖底下晃着。女人从鼻孔哼出了不屑,银牙一咬嘴角一挑,抬手摘下门后一个安全帽,一个冬瓜上树轻轻跃起,“哐”地把那安全帽拍在他的头上说,要想进去就得戴上这个,你怎么连这都不懂。夏大成猝不及防,头嗡的一下,疼痛从头顶刺人肺腑,使他身子一颤一抖眼前金星乱冒。他骂道,母老虎你——,抓下安全帽掼在地上,几脚踩得粉碎,恼怒地瞪着她。女人好不示弱,嘲讽地看着他,俩人鸡啄仗鳖瞅蛋般大眼对小眼僵持了足足有二十多秒,她一指车间东侧更衣室,极具威慑地说,叫你进你不进,不进了好,有事请到更衣室!夏大成满脸的不屑.说,不去,我偏不去!女子笑道,不去好,我就把你拎进去!
就你!
不错!
夏大成哈哈大笑,小姐,做一个冬瓜你知道它的作用是什么吗?它是人们案板上的菜,而你也只是男人身底下的菜!我体重二百多斤,一个冬瓜根本经不起一压,不是什么人想拎就拎的,你纵然力大如鸡,又奈我何?
女人并未因她被比作冬瓜而恼怒,她撇撇嘴微微一笑,我虽然力大如鸡,你比鸡只轻不重,我为什么拎不动,你要不要试一试。夏大成说试就试,有何不敢。一个罗汉站堂,使劲儿地杵在地上一副撼山易撼夏大成难的威不可犯的样子。你也别扎桩别立势。十五年前那个名噪全国的举重冠军强强,我想你作为那个时候的年轻人不会没听说不会不知道吧。
十五年前夏大成正上大一,那个获得全国六十公斤以上级别举重冠军只有一米五零的胖美人强强的身影一下子跳进他的记忆之中。强强是西安体院的学生,获得冠军的那天他也在体育场观看比赛,还买了一束鲜花让人送给她。只是眼前这位雌老虎比强强要清瘦单薄得多漂亮得多,俩人怎么也划不到一起。见她对自己如此轻蔑,他也回以不屑的一哼,大步进了更衣室,大大咧咧地靠在那张油乎乎的桌子上,冷冷地看着她。她眼睛斜着她嘴角歪着她鼻子哼着她问道:先生,你现在可以通名报姓说出你找强玉英的真实目的了吧。她抱着胳臂斜靠在门框上。
我是大光明的厂长夏大成,我找强玉英那骚狐狸,是要她立即停止对我们厂的损害!
啊,您就是赫赫有名的夏硕士,筑路机械行业惟一的才子技术权威,冒昧得很哪!女人微微一怔,立即变得彬彬有礼一脸灿烂,眉毛眼睛都闪着光亮快活,豪迈而小声地说,我就是强玉英,不知是您,失礼了,抱歉得很哪。不过,我们的同行很多,有些装配及工艺的秘密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所以,您就是碰不到我也进不了车间的大门,还请夏先生谅解。真不好意思,夏先生还有什么要求就请直说,强玉英愿为您服务。
夏大成不屑地说,谢谢强总经理的好意。夏某人不敢要您服务,只请求您再别挖我的墙角,否则,哼!
强玉英展颜一笑说,你是想和我拼命动手还是想和我打官司对质公堂?
你挖走的那些人,大多数都和我大光明签定了终身合同,你即使是个亿万富婆,要真地和你叫真索赔起来,你不会不心疼吧?
我虽然不是亿万富婆,可我需要那些人,赔个千八百万我是会心疼,可那是没办法的事。再说,夏硕士是做学问的料,不是当厂长的料,我即使给你一千万,也只能救大光明一时,救不了大光明一辈子。你的官司赢了,他们被要回去了,可他们心里系着我这儿,不但不会给你好好干,还会源源不断地把你们厂里的好经验新技术卖给我,这样的叛徒内奸工贼,你敢再要回去吗?
我的人会向你出卖经验技术?夏大成的眼睛瞪得像鸡蛋铜铃白酒盅,不可能不可能!
同心比大光明起步晚三年,产品上市只比大光明晚了半年,并且一举成功一炮打响,市场占有率比大光明高出五分之二,你难道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她摇了摇她那圆圆的脑袋,像得意又像可怜。大成,大厦将倾,你独木难支。大光明只有大换血才会焕发生机,把它卖给我吧?
你休想!这些吃里扒外见利忘义的王八蛋,我饶不了他们!夏大成攥着拳头,狠狠地晃着。
他们走的走,辞职的辞职,你到哪儿去找他们?在你厂里你也找不到他们,即使能找到个别的人,你是罚款,除名,还是开除厂籍?他们在乎这些吗?她真诚地温柔地说,大成,我劝你别硬撑了!
夏大成似乎受了感动,叹息一声说,我的大光明有一千多职工,光退休的就有三百多,还有一些即将退休的老职工,他们都是大光明的功臣,过去曾为大光明立过汗马功劳,我怎么能亲手打了他们的饭碗?你要真想收购我大光明,就应该接受大光明的所有人员!
青年职工全要,五十岁以上的择优录取二百名,剩下的交给劳动保险机构,或者由我给他们一笔钱买断工龄。至于你和高总,我想,我会给你们一个相应的位置。她盯着他那由愤怒刚刚转为痛苦的脸,目光中含着诱惑的柔和,来吧,到我的公司来吧,我会满足你的任何要求;至于工资,我会在你和高总的后边再加一个零,外加红包和奖金。
她开的价几乎等于他在大光明干一年的工资!这确实非常诱人。可是,当他看到她那似乎具有诱惑和施舍的目光和表情时,不禁勃然大怒,恨不得上去给她两个耳光。正这时,一个英俊漂亮的男子跑过来急急地说:强总,办公室来电话说海南的客商来了,要和我们签定修路的合同。
强玉英只把头轻轻一偏说,我马上就到。她看着夏大成说,晚上去梦都,我们接着谈。
我们吃的是共产党的饭,消费不起,也没那胃口!他断然拒绝。
她毫不在意他的本意和态度,走过来,把那胖胖嫩嫩的手按在他胸膛上,欣喜地说,像你这样强壮漂亮的知识男人真少呀,我买单!没容他再说什么,就跨出了门一阵风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