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阳光》2011年第01期
栏目:新锐作家
瓦庄的人记得很清楚,咧脸第一次到瓦庄来是一个春末的黄昏。
我也记得很清楚,那天放了学后,我和葛金狗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满畈的油菜地里奔跑,虽然油菜花开得有些败落了,但因为满畈都是这种植物,所以映入眼里的仍是金黄黄的一大片,随着微风吹起,油菜花粉直往我们的鼻子里、喉咙里和胸腔里钻,我和葛金狗不停地打喷嚏,打得鼻翼两边都微微地酸痛。我们奔跑着,往河边的堤坝上跑去,堤坝边靠河水的地方长着一种叫溜溜儿的果实,熟了的时候,颜色是鲜红的,小小的如人的小手指头,充满了蜜汁,一咬一口糖水,我们赶去看看它们熟了没有。可是,我们去晚了,我们前些天看好的那棵树已经被人采摘一空,这让我们俩十分灰心,怏怏地往回走,葛金狗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对着油菜花左劈右砍,嘴里叫着,杀,杀,杀。
走到瓦庄村口的时候,我发现那里聚集了一群人,像一窝蜂子,嗡嗡地挤在一起。我和葛金狗对望了一下,立即也振振翅膀飞奔了过去。蜂巢中央是一个卖桃子的小伙子,他个子高高大大的,不像是我们这边的人,大阔脸,只是头有点偏向一边,像在认真听人说话似的,背也有些弯,他担着两稻箩桃子,前面一只,后面一只,桃子都堆到了稻箩筐口。那桃子一个个绿身红嘴,有拳头大小,像一个个孙悟空的猴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联想到它们像孙悟空,可能是才看了电影动画片《齐天大圣》吧,那里面的王母娘娘的蟠桃多么诱人啊!面对蜂拥而来的瓦庄人,这个高个小伙子手足无措,他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说:“两毛一斤,两毛一斤。”他一边说,一边手拿着杆秤为瓦庄人称桃子。瓦庄人向来善于见机行事,他们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卖桃子的是个新手,他照前不顾后,手忙又脚乱。于是瓦庄人趁他正在看秤星时,便弯腰迅速地从箩筐中抓出几个桃子,递给身后的人,身后的人迅速地递给再外围的人。瓦庄的人聪明,他们只要一个眼神就精确地传递了所有的意思。于是,你也抓我也抓,开始还遮遮掩掩,后来,他们发现这个卖桃子的看见了他们的行为,也不制止喝斥,只是歪着头说:“你们这样,我本都要亏没了呢,我借了一只船过来,送了人家两斤肉呢。”他只是嘴里说着,可怜巴巴地看着箩筐,瓦庄的人胆子更大了,索性也不避了,上得前来就毫不客气地拿几个揣在衣服兜里,葛金狗的妈来得迟了,她骂骂咧咧地在箩筐里挑挑拣拣,说:“怎么都是这个鬼样子的了,你们这些人哪,吃独食的家伙,也不留点好看相的给我。”她说着,俩手翻上翻下,终于挑了几个饱满的,双手捧在胸前,得胜似的走了出去。眼见得桃子飞快地少了下去,只剩下箩筐底下一些了,高大个子慌了,他一下子扑在箩筐口上,“这几个你们要给我留着,我要,要,要送给我姑妈。”
“你姑妈?”瓦庄人看看箩筐里剩得不多了,而且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了,也就见好就收,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小伙子说的姑妈上。瓦庄的人大部分姓吴,都是许多年前从外地逃反搬迁过来的,所以说起来家家都是牵牵连连的亲戚,谁家有个三亲六眷都像数着自己的手指头一样清楚,而这个小伙子怎么突然冒出来个姑妈呢?也就是说,瓦庄怎么突然冒出个侄子来了呢?看着瓦庄人的一脸怀疑,小伙子的头歪得更厉害了,他红了脸,从箩筐上抬起头急急地说:“我姑妈叫洪爱菊,我姑父叫吴生全。”他这样一说,大家知道了,葛金狗费劲地从大人的胯下钻进去,对着歪头的人说:“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吴美丽家,我带你去!”
在那个春天的黄昏,在瓦庄人个个嘴里都吐出了新鲜的桃子的气息里,那个倒霉的卖桃的外乡人在我和葛金狗的带领下,走进了吴美丽家,准确地说是吴美丽的妈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