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16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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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冉意从医院办公室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把白大褂搭在肩上,坐着公交车回了复兴西路的家。今天天气很好,旁边有小学在组织社会实践,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和一群小麻雀似的在蓝天白云下走过去,笑声里没一点点烦恼。有个孩子在路上遇到了家长,奶声奶气喊着外公,扑进老人的怀里。
他坐在窗口,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禁一暖。想到自家外公还在家里等着,哪怕刚刚被医院开除而丢掉饭碗,这世界也显得不那么坚硬了。
泰令谦今年将近八十岁,退休老干部,年轻时是学建筑和物理的,现在患有轻微的老年痴呆。外婆许若云去世已经一个月,外公的病情逐渐加重。夏冉意脚步有些沉重地回到家,看到老人一如既往在小晒台上坐着安乐椅摇摇晃晃,拿手机打电话,说着纯正熟练的粤语,带着岫玉戒指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
这是个眉目带笑的老人,哪怕已经满头华发,也依然可以看到这个人年轻时的俊朗气质。每个看到他老照片的人,都会说,你们祖孙俩真像,不过冉冉更文气。
“我回来啦。”他将东西放在桌上,随手堆到一起,像是想把坏心情都一扫而光,“午饭吃了?”
“还没吃。”泰令谦指指厨房,“我现在在油烟机上贴了张月历,吃过了就打一个勾。”
“和谁打电话呢?难得听你说粤语……香港那边的?”
“嗯,香港银行的电话。”
和其他老人比起来,外公对于老年痴呆这种病的态度显然是积极乐观的,自己找了各种方式来适应生活,跟进药物治疗和心理建设,基本没给家里人添过麻烦。夏冉意检查了一下家里那些便签纸,确定他有好好吃药吃饭。回到客厅时,看到外公正在把刚才自己乱放的东西重新摆齐。
“这不都是你办公室的东西吗?”泰令谦展开外孙的白大褂,“怎么都带回来了?我记得你们白大褂都放在医院里洗的啊。”
“我……哎,被开除了。”
泰令谦一愣,看年轻人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不禁笑了笑:“也好。你总是早出晚归,动不动值就夜班,对身体也不好。现在当医生也不太平,这么辛苦,家里缺你那点钱吗?休息三个月,陪陪外公。”
夏冉意总算也笑了,抱着垫子,安心了不少。他是外公外婆带大的,两位老人都是知识分子,十分经得住事情。老人把他的东西一样样收整好,眼看快理完了,一封信从桌子上滑了下来。
“哦,那封信!”夏冉意看到了,连忙过去捡起来。家里的信原来都会由老人分类,不会乱放,“刚刚在楼下邮箱里拿的,是寄给你的。”
“给我的信?”泰令谦抬了抬金丝边眼镜,看着信上的收件人,“现在很少有人写信了……”
信件没有被立刻拆开。他将信拿在手上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了封口处的印戳上——暗红色的圆形印戳,图案是一朵莲花。信封上的字体十分清隽苍劲,应该是用毛笔写的。
老人满布皱纹的手指划过那朵红莲,像是划开了深埋尘沙中的记忆。泰令谦的眸色逐渐清明而湛亮,有那么一刹那,宛如回到了年轻的时刻,如同一柄出鞘的霜刀。
“外公?”夏冉意正在换台找节目看,觉得旁边静得诡异,“是手机单吗?”
“不是,是位老同学的信。”泰令谦没拆信,只是将它折起,放在口袋里,“冉冉,我去书房看书。厨房有点黄鱼羮,你自己热一热吃掉。”
夏冉意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家里电话响了,他就坐在电话机旁边,顺手拿起了听筒。
“喂,请问你找谁?刘家奶奶?”他有点意外。电话里,老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说话断断续续的,“外公,是刘家奶奶的电话。”
打电话来的老妇人是刘德龄的妻子。刘德龄是泰令谦的老朋友,军人出身,平日里常来往的几个老人里,夏冉意对他的印象很深。这个人毫不掩饰自己的苍老,满头白发,但身型挺拔,眼神明亮,完全看不出是八十多岁的人。
泰令谦过来接了电话。
从刘家出来时,天上下起了小雨。夏冉意搀着外公,从包里拿出伞撑开。
刘德龄的死是个意外。他推着自行车下人行天桥时,因为刚下过雨,不慎从楼梯上跌落。这是他每天去游泳馆都要经过的天桥,从来没有出过事情。
老友乍然离去,泰令谦也不禁难过。但毕竟是这个年纪的人了,早已知道生死有命,所以只是呆呆地坐在马路边,看了会雨。夏冉意拍着外公的背,让他别伤怀过度。
“今天……”他喃喃道,“今天,怎么人都没出来呀?”
听他的话和语气,夏冉意明白过来,老人的病又有些发作了:“今天是周二。”
“周二,周五……”泰令谦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有反应,点了点头,“唉,又记不清了。”
“没事,我陪着你呢。有我在,你怕什么?”
“你顶什么用?”老人笑着搭住他的肩,慢慢拄着手杖站起来。他年轻时在国外多年游学,到老了还是绅士做派,“你知道你刘伯是做什么的?当年统共总军长,指挥整个淞沪情报网和作战系统的人。他都不敢和我说这句话呢,你呀……”
“那时是那时嘛。”夏冉意听外公说过不少当年的事情,也知道泰、刘两人曾经在一个情报机关里工作过,“现在谁还能害你?”
现在……泰令谦的手指碰触到口袋里的信封,心不由重重坠了一下。他们本来在往回家的方向走,可却突然改了方向——老人转身往右侧的十字路口走去,面色似乎有几分凝重。
“外公?你要去哪儿?”夏冉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