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茅草屋门窗紧闭,不见外面天色,自是不知道外面是明是暗,亦是不知今夕何夕。北堂迟遇又点了一盏油灯,将两个油灯凑在一处,让灯火照亮一处。他则是双手抓着黄铜镜,细细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要将他此刻的面容全部看清楚。
这眼角有八条皱纹,还有一些黄色斑块儿,等到毒素解开了,按照寻常中年男子,他这一处应该只有五条,不对是三条皱纹了吧?北堂迟遇用粗糙的手摸着自己的脸,犹如在摸老树皮一般,他道:“这枯树皮一样的脸,真是难看。等到恢复了往日容貌,定要好生保养一番。”
什么南海珍珠,百年灵芝都要拿来磨碎了敷脸,不能再这般丑陋下去……北堂迟遇又想到,他的手也得好生保养一番,不然触摸心上人的时候,手指粗糙惹人生厌可怎么办?他无法想象从那女子眼中看到此刻的自己,害怕从她眼中看到厌恶的神情……
只要他有了这颗毒心,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北堂迟遇想了很多,当他恢复年轻之后要去找她,告诉她他后悔了,后悔那一日的怯懦,愿意用余生去弥补他犯下的过错……
他还有半生时光能陪那女子蹉跎,而不是现在一边厌恶着自己的丑陋苍老一边数着自己所剩不多的时光惶惶度日。
二十年间,北堂迟遇积攒了太多太多的遗憾,如今希望就摆在他面前,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想要去做,这些事多到他需要一点点列出来,写在纸上,唯恐有遗漏。
这一写便是一夜,等到茅草屋的门被扣响的时候,他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看着已经摞了二十多张的宣纸,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只是这些还远远不够啊……
北堂迟遇收了笔墨,敲门声愈发急促,他一动腰椎便发出咔咔的声响,提醒他这被剧毒折磨的身子有多么苍老。他先一步收起这些写好的纸张,找了一个暗格将它们细细放好,才挪到门口,问道:“谁啊?”
门外雷声大作,一个清冷的男声传入进来,“开门。”简短两个字如同夹杂了风雨,落在这门板之上,门板被震得吱呀作响。
自己人啊。北堂迟遇面上戒备之情褪去些许,抬手解开了一道道铁锁。门只开了一条小缝,狂风便呼啸着从这门缝中挤了进来,北堂迟遇被狂风灌了满脸,不禁往后退了两步。门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彻底被狂风吹开。
光芒洒落进来,北堂迟遇被这突然的光亮刺得睁不开眼,抬手去挡,不得不眯起眼睛,问道:“你怎么来了?”
倪霸霸站在门口,一身衣服皆以备雨水打湿,浑身犹如水洗。墨发散乱,碎发贴着他的脸,他眸子一动,雨水就从睫毛上坠落。他面上还滴着水,湿透了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形,衣摆出沾染了不少淤泥和杂草,有的还凝结成泥浆。脚下是浅浅的水坑,水渍蜿蜒着弥漫开。
他身后是密布的愁云,惊现的闪电,狂风骤雨吹落到他身上,打下一阵寒气。
“她……在哪儿?”倪霸霸面如寒冰,整个人犹如寒潭捞出,说话带着三分寒气,他大步走过去,带着一身风雨而来,嘶吼道:“倪叶叶在哪儿!”
北堂迟遇被这嘶吼声吵得耳朵疼,不同于倪霸霸暴怒,他听了只是微微皱眉,颇为嫌弃地想要避开他的水气,说道:“把门关上,雨水都落进来了。”
倪霸霸却一把抓住北堂迟遇的衣领,把他揪到身前,怒问道:“北堂迟遇,我再问你,她在哪儿!倪叶叶在哪儿!”
他死死盯着北堂迟遇,不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也是如此,让北堂迟遇能清楚看到这人眸中的血丝,阴寒遍布,惶恐暗藏,这人在不安啊。
北堂迟遇心思一动,仍是说道:“她在哪儿,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分明就是你把她带走了!北堂迟遇,你告诉我,你把倪叶叶藏哪儿去了?她可是我阿姐,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倪霸霸神情愈发狠戾,一字一句都带着煞气,他怒道:“难道要我把君凛引过来,你才肯说实话吗?”
北堂迟遇闻言倒是微微一怔,眸中闪过一丝震惊,似是没想到这倪霸霸会如此威胁他。这人面上有多狠戾,心中就有多不安,如此模样让他不禁想到了昔日的自己,心中生出几分不忍,却还是说道:“我不知。”
他等这一颗毒心等的太久,等到可以忽略了心中那一丝微不足道的不忍,更是足以让他舍弃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