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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大海

这个人无法逃脱毁灭的终极命运!……尘世间的所有都是顺其自然。由于恶魔将他绊倒,纵然是拿破仑也逃脱不了。

——歌德

拿破仑头脑中数学家与幻想家的斗争已经成熟。结果将决定他统治世界的历史。

现在的事业如日中天;与哈布斯堡家族的联姻和继承人的出生都增强了他的勇气,他操纵着阴谋活动,掌握着所有的政党。当然,还未征服英格兰,但俄罗斯看上去仍然友好。当然,西班牙也不是囊中三物,但欧洲从勒佐卡拉布里亚到哈默菲斯特都与法兰西结了盟。他一生中最后自由作出的一个重大决定。

倘若他只是单纯的数学家或幻想家都无法取得如今的成熟。但他两者兼备,所以他有否认自己的可能性。

这样,在这些至关重要的时光里,他的继承人出生之后,下次战争来临之前,他的思想由两种思维支配着,整个未来取决于最后哪种思维占上风。他的幻想会告诫他被激怒的民族是危险的吗?他的计算本领会向告诉他在征战途中潜伏的危机吗?如果两者都失误了会如何?倘若如此,他的整个世界便没了。

他感到自己的才智不断提升。除了上述的两种能力之外,另一种能力正在成熟:命运感。罕闻的话语,现在被说了出来:“命运牵引我走向一个未知的目的地。而一旦我成功了,一旦我不再有目标,一个原子就能将我打败。否则,我是无敌的。时间不多了。”

的确没什么时间了,这一预言表露出引退的征兆。如今,在通向这一悲惨结局的路上,他内心开始混乱了。但他将攻打俄罗斯的战役称为“第五幕”,虽然他并不完全三件的含义。仿佛他年轻时的音调在新的和声中回响。“我已走到尽头。”他三十岁时在尼罗河畔这样说。如今四十三岁,他在国务委员会宣称:“我在,这一切都在,否则就不行了。”

但同时他更为热情了。自从他觉得自己来日不多了,自从埃及战役以来,他坚信:他必将成为第二个亚历山大。现在,他有能力实现自己计划的能力,他要用数字来取代梦想吗?大法官向他恭贺新年时,他回答说:“倘若三十年以后你还能向我祝贺,我肯定会通神。”

拿破仑从来通神,但他才智过人。当他发现商战危及自己的国家有不利影响时,他不顾自己的禁令,批准从英格兰进口一些原材料和染料。走私分子很快从中得利。欧洲最精明的商人会让走私分子夺去他的收益吗?他精明的对所有殖民地产品征收百分之五十的税来交益法兰西国库。

这也是一场法令战。因为巴黎禁止与英国通商,伦敦的对策是增强税为条件允许所有中立国的船只停靠在被封锁的港口。巴黎立刻反击,宣布将捕获停靠在伦敦或马耳他的中立国船只。伦敦以派出挂伪旗的船反击,巴黎随即搜查在地中海水域从事贸易的一切商船。美国政府不允许其公民与欧洲做生意,私人往来也不可以。但皇帝对美国人施以恩惠,条件是不在英国港口停靠。大量遏制海外贸易措施出台,拿破仑以此来剥夺海上权利!

皇帝的希望在增大。英国越来越无力了,反对党希望休战。但他的和平建议未被采纳。西班牙出现的骚乱使得英国坚持反抗,也是英国的前景。

尚有一支二十五万人的军队停留在西班牙。虽然尽了全力,西班牙仍在挣扎,因为由军官和僧侣领导的当地的起义队伍坚持游击战,打击法国入侵者。皇帝与教皇的争执增强了僧侣们的敌意。在比利牛斯山的北坡,法兰西儿童被告知拿破仑是天主的代表;而山南坡的西班牙儿童学的是皇帝是魔鬼的化身,杀死一个法兰西人就是做了件使全能的神高兴的事。

在这里,反抗力量是一盘散沙,拿破仑的将领们感到大材小用。分裂盛行开来。马塞纳被派去攻打葡萄牙。与此同时,拿破仑夺去了约瑟夫的四个省。国王到巴黎要求返还,皇帝表示是哥哥割让的这些地方。拿破仑下令一位将军去掌管一个省,派了一位元帅为最高统帅。如此一来,他通过军事总督坚信实行罗马式的管理体制,因为他不再信任自己家庭成员的统治。此时,可怕的战斗使得马塞纳不得不撤退,饥荒和疾病加剧战斗的恐怖性。皇帝气愤地将马塞纳罢免。

拿破仑最终意识到他得亲自出马吗?元帅、军官,更为重要的是军队的普通士兵,都急需他的到来。他心知肚明,但他不去。他决定让最老的战友马尔蒙去收拾残局,结束战争。

第二个身为国王的兄弟也辞职了。拿破仑占领了他在莱茵河左岸所有的荷兰领土;坚决要求他取消其余的针对法兰西的保护关税;拿破仑还惹恼了身为商人和海员的荷兰人,逼迫他们反对英格兰(这是最糟糕的)。皇帝让两个兄弟在各自的王国里违背民意的潮流的企图,这既低估了民众的力量,又低估了他俩的荣誉感。让军事总督去解决民族主义潮流问题,放弃对被统治者的同情心,这要比让国王去做简单些。

路易忍无可忍了,便让位于自己的小儿子,自己出逃了。拿破仑手下的捕快最终在奥地利发现了他。皇帝极为生气,但他顾全大局。所以他打算放过他。路易解释,他逃跑是因为有病在身。皇帝给母亲写信,说找到了路易。“你放心,他的做法只能用生病来解释。你亲爱的儿子:拿破仑。”

在他所有信件中,这封信的签名是值得关注的。在这些信中,他习惯于表露支配的欲望。同时,那个逃跑的国王放了心。他在格拉茨定居并开始写作,写了三卷本的《玛丽,或爱情的惩罚》(一八〇八年)。但是,当约瑟夫想效仿路易时,皇帝没让他得逞。拿破仑认为,他哥哥倾向民主,与其让他在巴黎做阴谋家,不如让他做一个挂名首领和军事统帅。所以,约瑟夫被迫从军,而他对此一窍不通,皇帝很生气。

这一家最不务正业是热罗姆和波利娜。米拉和卡罗利娜一头扎进阴谋活动。至于埃丽斯,她特别爱出风头,拿破仑也因此恼怒。他给她写信说:“欧洲并不关注托斯卡纳的女大公做些什么。”

他家庭圈子中最危险的人物还没有威胁到他。由于瑞典原国王与英格兰关系不错,皇帝要求他让位给一个叔叔。新国王效忠于拿破仑,于是就对英开战。他老了,又无子女,他认为讨好皇帝最好的办法是指定一个与拿破仑有姻亲关系的人为继承人。这样,约瑟夫的连襟贝尔纳多意外地被提名为瑞典王储。无论如何,皇帝会只能同意这一选择。尽管,这个人曾经差点阻止雾月十九日的政变,后来又成为拿破仑曾经想娶为妻子的女人的丈夫。“一个优秀的军人”,皇帝嘀咕着,“但没有统治才能,所以他无法在王位上坐稳……尽管如此,我只能袖手旁观,我为摆脱他而心情愉快。”

他真的没有忧心之事吗?时至今日,这些他不信任的人一直,在他视线范围之内。

贝尔纳多很开心!不久,他也能成为王者。所以,瑞典王储致信拿破仑,一方面提供士兵和铁,一方面要钱,因为拿破仑直到昨天还是贝尔纳多特的上司。皇帝笑了。他完全读懂了这封信。他让人告诉贝尔纳多特,他不会回信。他的老对手铭记这一耻辱。两年之内,贝尔纳多特将为这件事进行报复!

皇帝对家族内部引起的战争很恼火。他毫无保留地对知己表达他的失望。此时,拿破仑致信给一位知己:“我后悔为米拉和我两个兄弟加冕。真是有长不完的见识!……把没收的地产归还给流亡贵族也是个错误。我本来应该把这些地产留作国有财产,给它们原来的所有者一份不太高的收入就行了。我忍受不了他们,这些旧政权时代的人,他们的装腔作势与我严肃的气质格格不入。我自己并没有继承什么遗产,只是获得了不属于任何人的东西。我本应该满足于任命总督。我的一些元帅甚至开始想着出人头地,想着独立。”

他终于感觉到为君之险!他的不幸在于他想维护一个皇朝的结果(这是说,反抗和天才的精灵应该在正统的平庸之路上行走,拿破仑是这两者的结合)。这是他怯懦时发生的结果,他在强大时坚信功绩和荣誉的不朽。兄弟、姻亲和元帅很快就会进行报复,他们因他而荣耀。等到他不再光芒四射时,他们依旧想沐浴着他的余辉照耀欧洲大陆!

他坚信:儿子会继承他的好运。孩子出生后举行了盛大的庆典,所有的要人都来祝贺。施瓦岑贝身为奥地利驻巴黎的使节,为促成这桩婚事做了不少贡献。满怀谢意的皇帝走到施瓦岑贝格亲王夫人跟前,取下一枚圣甲虫形饰针作为礼物送给她,说:

“这是我在一个埃及国王的坟墓里发现的,后来作为护身符随身戴着。请笑纳,我不再需要了。”

他觉得儿子的出生使他不再危险,将来他会一帆风顺。

这些国王、这几个兄弟在之前不过是他没有儿子时的替代者。现在,他满足于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这孩子过晚地来到这个世界。拿破仑生命进程非常快。二十二岁时他还是个中尉,三十四岁使成为了皇帝。他早就该有个头生子。他曾全力以赴,所以他无法自信地期望再掌权很多年。他如何才能确保这个孩子为他的继承人呢?

那真是悲惨。看看这个极速衰老的人,他在膝上和盼望以久的小孩儿玩闹,试着把自己的帽子戴在小儿头上,用早膳时看着孩子,甚至(在这个小儿稍大之后)让他在书房里随意地玩儿。拿破仑正沉浸在战争游戏中,他正计划在西班牙占领威灵顿。孩子被送到门口。拿破仑在门口接孩子,这是家规。他在镜子前面笑着对儿子做鬼脸,把他征战四方的那把剑扣在稚子身上。他强烈地感觉到,玩笑和一本正经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梦想即将成真,真实的一切仅仅是影像和寓言。

他说,他的孩子“活泼、敏感,如我所属……我儿子长得结实,健康。他继承了我的一切……我期待他将来成就一番大事业。”他如此坦白地给约瑟芬写信,只给对她这样。他坚持他们是朋友,当她离婚后在信中称他为“陛下”时,他生气了。“你给我写了封不友好的信。我从未改变,我的感情也一样……你不把这封信和你的信比一比,我就无话可说了。然后你会发现我们二人谁更亲切。”他从不如此坦率地和别人说话,除非是贝蒂埃。他对约瑟芬惟一不满的是她老是借债。他认为她应该可以节约一百五十万。“如此以来,十年以后你就能为孙子留下一大笔之才富……告诉我你身体又好了。我听说你现在健康壮实。”但是约瑟芬用钱依旧很多,他就禁止管家再付给她钱,直到她不再肆意挥霍为止。

不过他极少见她,和以前的女朋友也一样。他对待婚姻俨然像个正派的公民。另外,作为一国之君,他希望以身作则。因为玛丽·路易丝并不把自己称为外国人,二人相处融洽。他总是腾出时间陪她。她不害怕他,相反,她认为她丈夫有点怕她。皇帝要给胡浮堡皇宫留下个好印象,这至关重要。他觉得将妻子幸福的消息传到维也纳在政治上对他有利,所以他让梅特涅来看皇后,让这位使节等候传唤。拿破仑锁上房门就走开了。一个小时之后他才释放他们,然后笑着问梅特涅现在是否肯定皇后是幸福的。

这仅是个玩笑,但这意味着他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缓解。实际上玛丽·路易丝对他惟一的贡献,就是用她的青春活力带给了他安慰。

然而,这桩婚姻并没有消除紧张的局势。奥地利习惯于通过联姻来得利,它曾妄想新郎能以几个省作为礼物相赠,但一无所获。因此,由于那个科西嘉的小个子对他的侮辱,弗兰西斯皇帝肯定耿耿于怀。玛丽·路易丝走后,他将觉得这桩婚姻让他感到了耻辱。为消除他思想的疑虑,这位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者下令在事隔久远托斯卡纳旧文献中寻找波拿巴家的祖先,再见到女婿时,他就能说,波拿巴的家系可以一直追溯到十一世纪。那时,弗兰西斯说,在特雷维索有家族中人。波拿巴的第一个和最后一个人物立刻回家:

“谢谢,陛下。我愿意做我们家族的鲁道夫!”

风趣,但鲁莽,一个君主口出此言说出这话只能惹恼一个世家的后裔!奥地利皇帝对其女婿的反对或支持取决于弗兰西斯的情绪,对这件事的回忆以及类似的轻慢发挥着意想不到的作用。拿破仑并未及时认知到这一点。“我要是与他友好相处有多好!”

这位革命家很钦佩这位合法统治者。一天,他看到妻子在给她父亲的信中写道:“神圣的陛下,继承使徒传统的皇帝。”拿破仑觉得这个点子不错。毋庸置疑,他在私下里想起了马其顿的亚历山大。

由于教皇的缘故,这个皇帝对他女婿很恼怒。拿破仑不断对教皇施加压力。庇护七世被收监。皇帝通过各种办法让他变得顺从。一场分裂即上演。十三个红衣主教没有出席皇帝的婚礼,因为教皇不承认费奇宣布的离婚。拿破仑让人将装满梵蒂冈国务文件的箱子送到巴黎,这样使人们认为他真的打算让这座城将成为基督教世界的首都。他召开了一次欧洲帝国的高级教士参加的会议。他强行索要了一纸教令,如果意见不一致就剥夺教皇的授职权,并最终强行让庇护同意——至少对法兰西是这样。

欧洲为因此分裂成不同的派别。大体上,俄罗斯和波兰很高兴局势对教皇不利;普鲁士和英国也是如此;但意想不到的是,教皇国的居民与皇帝。这个革命之子原先把古老的罗马精神带回到了巴黎,现在他又将革命实践从巴黎带到罗马。

不再是教籍的皇帝想嫁祸给教皇。在新并吞的荷兰,他在新教徒的主教下接待神职人员时叱责那些主教:“你们信奉的是格列高利七世的宗教吗?我不是。我信的是耶稣基督的教,他说过‘把恺撒的事交给恺撒管’。据此,我把天主的事交给天主管。我从那里获得君权。但我拥有人世间的剑,并操控着它!是天主扶我坐上帝位的!你们想反抗吗?你们拒绝为你们的君主祈祷,不是吗?你们想当然地以为我是那种吻教皇脚尖的人吗?……你们太愚蠢了,向我证明耶稣将教皇指派为他的代表,证明教皇有将一个君主开除教籍的权利!……做个良民,在《教务专约》上写下你们的名字。你,主教先生,应做点什么,让这样的事情不再发生。”

拿破仑完全口不对心。他完全怀疑自己所说的一切,并在私下里轻视这一切。但是,他赋予在教皇面前为自己戴上的那顶皇冠神授之权,这使得那顶皇冠更加不可动摇。

地图摊在圣彼得堡和巴黎的桌子上。两个大国在如何才能最有效地骚扰对方?沙皇认为应该说与土耳其和解。皇帝认为应鼓励奥地利夺取塞尔维亚,向摩尔达维亚和瓦拉几亚进军,并保证不干涉,这会使亚历山大自乱阵脚。梅特涅点头表示同意,但没有行动。“波兰如何?”亚历山大想,“拿破仑不是已经把加利西亚并入华沙公国,将这一公国扩大了吗?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不再重建波兰王国呢?”法国驻俄罗斯大使科兰古向沙皇表示敬意且意图终止战争,他向沙皇发誓。然而皇帝表示仅暗中同意如果法俄之间的争端引起战争,他需要在波兰向沙皇发动战争,因此,波兰对他还有用处。亚历山大看穿了这一目的,他反对私下订立协议。

马塞纳在西班牙未取得胜利时,皇帝感到新的担忧。回到巴黎的科兰古使出浑身解救来深化这一不安,他仔细地说明了沙皇意图终止战争,并极为大胆地为亚历山大说好话。皇帝让他按照他的思路往下说;并问了很多沙皇及其宫廷、亚历山大的虔诚、贵族和农民的事情;亲昵地揪住科兰古的耳朵。

“他一定是让你动心了。”

“我憎恨战争。”

“我也是。但没有谁能对我下命令。退出但泽,千真万确!接着我要恳求亚历山大答应我在美因兹举行阅兵式。你是很蠢。我很狡猾,知己知彼……我们一定使这个俄罗斯巨人及其同伙不能重新拥向南方……我打算在北方恢复欧洲以前的边界。”

站不住脚的原因。科兰古重复亚历山大的话警示他:“我们适应自己的气候。法兰西人却不能。皇帝才会所向披靡,但他并不总是这样。”这些话说到了拿破仑心里。他心烦意乱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谈话一直进行了好几个小时。由于没有相反的论点说服科兰古,他说了模棱两可的话,隐约透露他的雄才大略。

“一场胜利仗就能使你的朋友亚历山大失去一切……他没有信义,野心勃勃,很不坚强。他具有希腊人的性格。相信我,想打仗的是他,因为他居心叵测……他因为他妹妹无法成为我的妻子。”科兰古进行反驳,拿破仑说:“具体事实我忘了。”——忘了!这是拿破仑新用的词儿。他明白自己尚未扎根深基。作为一个尊重事实的人,眼下他搁置了那些不好办的事儿到了一边。

他让一个不易改弦列张的使节去见沙皇。圣彼得堡要求用华沙换奥尔登堡,皇帝恐吓地对俄罗斯大使大吼道:“一个波兰村庄也不行!”。

这些政治事件和谈话仅仅是命运的形式。他心生一计,踌躇满志。他宁可把这些计划告诉像富歇这样危险的对头,也不愿将其告诉像科兰古那样精明的追随者。那个原先的雅各宾俱乐部成员和神职人员与他如影随形。去年,他不再让富歇担任警务大臣,当时富歇显然正与英格兰搞阴谋。但拿破仑宅心仁厚,他急急忙忙地从阿斯托加赶回。皇帝不是流放他,而是让他当参议员——同时给他写信:“尽管我不相信你会背叛,我仍然认为不得不始终监视着你。这是件让人疲备不堪的必要的事,我不应该插手——哪怕一件类似的事。”

虽然他撤销了富歇的大臣职务,并让人跟踪他,拿破仑离不开他,还要和他谈论最不为人知的事。

“自从我结婚以来,人们觉得我懈怠了。他们不久就会明白事实真相。我有八十万人,我可以完全凭自己的意志控制整个欧洲……这可是你告诉我的,‘让你的天才随心所欲,一切皆有可能。’我的责任还未终结,我要让它成为现实整个欧洲需要统一。所有的民族要成为一个大家庭……我的公爵大人,只有这样做,才能实现我的计划……”话音刚落,他出其不意地让富歇从房间里出去了。

在此我们明白无误地说明了拿破仑对欧洲合众国的认识。十五年后,欧洲造成了必争之地。波拿巴成为了皇帝、立法者、伟大的发号施令者、无政府状态的敌人(他就是在乱世中脱颖而出的)、统一欧洲的人。这么多年里,他始终通过接二连三地大屠杀向这一目标靠拢。他后面是查理曼联合欧洲的美梦,前面是新的使命。恺撒目标已然完成了一半,他很明白,精神必定压倒武力。他亲口说出了这些话。他现在八十万人马,以武力争取建立的体制总归会成为现实,那是个建立在理性和需要之上的自愿的统一体。所有的民族将融为一体。

我的公爵大人,只有这样做,才能实现我的计划。

拿破仑对着富歇经他“洗脑”时,亚历山大正往塔列朗的口袋里倒金子。毋庸置疑,这也有富歇的一份。银行大概对拿破仑说了,俄罗斯大使馆的新秘书内塞尔罗德伯爵正把如此大量的钱给谁。塔列朗每个月都向俄罗斯汇报,法兰西备战进展情况,以及完成时间。那个跛脚的恶魔有时肯定会偷偷地笑,当俄罗斯答应以他提供的消息,换取通过其港口进口英国货物的许可证时——他可以在巴黎卖掉这些证件挣钱!

沙皇比皇帝更富裕吗?俄罗斯依旧在法兰西同处一条战壕,但俄国市场已对法国货了。而且英格兰和西班牙早停止销售法国货,法国工业前景渺茫。但是,当财政大臣希望停止战争,以恢复法国财政,皇帝不紧地说完:“完全行不通!和平对我们的财政混乱丝毫没有帮助!”

法国政府自己的封锁其实是自作自受,目前它首次入不敷出。不过,皇帝拒不同意任何种类的政府贷款,不过他采纳了间接税和垄断来稳定财源。但这需要胜利的战争!

他信心十足地把他的计划呈给商会。“英格兰的封锁教会了我们生活的办法。几年之后,欧洲就能适应养活其人口的新方式。法兰西银行里有许多的银子,英格兰银行里。自订立蒂尔西特和平条约以来,我收到了十亿多法郎的赔款。奥地利没钱了。随后就是英格兰和俄罗斯只有我有钱!”

人们依旧对他满怀信心的话半信半疑。皇帝支起世界的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他操心法兰西国内的稳定。随着他的独裁统治越来越惨无人道,法兰西人的情绪也不再高涨。任何批评,即便是在帝国最偏僻的角落,立刻就有人抓住不放并进行告发。又成立了新闻社以控制政治趋向,并起了一个怡笑大方的名字:舆论社。一家荷兰报纸因认为教皇有权将国王驱逐出教籍而惨遭噩运,其他荒谬的事情如划掉对英国政体的称赞,重新为书命名之类,比比皆是。

就在人们不敢随便发表看法的时候,我们看到像蒙热和拉普拉斯、盖兰和热拉尔这样的人同意被封为男爵,这并不违背帝国主义精神。

皇帝对这些空想家的思想倾向感兴趣吗?他现在唯一的、生平企盼和愿望就是征服世界;但他对配对同代人产生的道德影响做了不正确的评价。现在,他让刚设定的新闻社操纵舆论:“我仅同意农民的看法!”农民毫无疑问是他最忠实的支持者。由于西班牙战争消耗了大量的人力,农民被迫花大价钱来找一个人顶替当兵,以保存余下的儿子在家务农。不计其数的年轻人不想支投军。现在不得不迫使他们这样做。

从心甘情愿到被逼而行,皇帝缘何要诧异呢?波拿巴将军不是曾经把革命道理灌输给人民吗?当时他们正遭受皇帝和国王的压道。首席执政官不是在一场战役中、皇帝不是也在三场战争中阻止了各个君主一起发动的源源不断的袭击吗?这些不得不抵抗的战役,给人民带来了解放以及扩大的地域。这都是他天才的结果,激励着人民军队不断建立丰功伟绩。甚至与法兰西人也明白为何与英格兰为敌。但如何才能让普罗旺期的农民明白在西班牙和俄罗斯的纯粹的政治斗争呢?皇帝无法向他们说明建立一个欧洲合众国的计划。士兵们永远躺在在安达卢西亚的河里,法兰西人甚至不能流利地说出这些河的名字。由于慢慢地上了年纪,农民需要其儿子年轻的臂膀来扶持。所以他们才花钱找一个人顶替儿子当兵,一边付钱一边不满地抱怨。

命名为“分遣队”的德意志农民顺从其国王的呼吁,陪着那个外国皇帝远离故土,他们有什么意见呢?美因河流域的数千农民被派到西班牙;热罗姆派三万威斯特伐利亚人到奥得河;萨克森人守卫着维斯瓦河;符腾堡人和巴伐利亚人一拨接一拨地拥向东方。这就是主人发出的前进的号角。他对哈布斯堡王室会礼貌一些。如果不出意外,奥地利甚至会因为其援助而得到西里西亚作为报偿。

由不是零零散散的小国联合起来的德意志,在拿破仑与各国的拉锯战中一心一意地为他服务。三个南部国家的土地和居民凭他处置。由于欧仁的王权由太子把持(那个娃娃被任命为“罗马王”),他马上成为匆忙成立的“法兰克福大公国”统治者。

普鲁士为什么要接着存在下去?在蒂尔西特时,他留下它难道不只是用来博得沙皇的欢心吗?但沙皇就要不存在了!与俄罗斯的战争还没发动,皇帝通过布告和敕令宣布,普鲁士要被瓜分。他不是清楚去年以来普鲁士与俄罗斯是同一战线的朋友、沙皇在一项不为人知的条约中曾同意同腓特烈·威廉提供帮助吗?皇帝听到不好的消息。当心!记住西班牙!不要依赖人人皆知的“这些北部德意志人的大度和无情”!在除掉普鲁士军队之前先利用它想必更明智些……

胆量十足的沙恩霍斯特向腓特烈·威廉断言,现在该进攻了。但这位普鲁士将军建议结盟时,梅特涅在维也纳欺瞒地,劝他与俄罗斯而不是与哈布斯堡皇帝结盟。奥地利才有可能重新将西里西亚。同时,哈登贝格像往常一样维也纳的命令。国王把拿破仑当作是完全无法打败,因此最后拿定主意与皇帝结盟。但一切为时过晚。西里西亚和波兰已遍布军队,普鲁士已陷入重围。在这种情况下,梅特涅兴高采烈地给主子写信说:“普鲁士可以从列强的名单中抹掉了。”

但是!但是!尽管拿破仑部属众多,权力无边,他依旧认为战争无法稳操胜券。据说,他在翻着一连串的名单和计算时出于意料地跳起来,害怕地喊道:“我还没有准备好在这么远的地方打仗!我还要三年的时间!”

时光飞逝。一种内心的冲动鼓舞他向前。“你不知道吗?”他对哥哥说,“我只有成为统治者才能站稳脚跟。一个像我这样的平民,只有时时刻刻往上攀登,一停下来就注定要完蛋。”

他激动得坐立不安,一会儿迫切地要进行最后的决战,一会儿又感到恐惧。他依旧给沙皇写言辞亲切的信。同时他对在巴黎从事间谍工作的一个俄罗斯上校说:“由于沙皇年轻,我也不会很快,我曾考虑通过我们相互的友情来维护欧洲的和平。我的感情没有变。请转告他。再得,如果无法避免世界上两个最强大的国家为了一点儿小事而刀枪相向,我就作为一个无畏的武士参战,没有仇恨,没有敌意。我希望我们能在双方前哨基地之间共进早餐……我依旧希望不要只是因为我们微不足道的分歧而让数不清的勇士流血!”

他自己的忧虑与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一起共鸣,他特意用这些借口来欺瞒具有女人性格的亚历山大!一场大战就要声势浩大地全面爆发了。他殷切地希望了二十年,现在他的希望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他说起这些话来似乎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不值一提的小事——事实上世界已经动荡不安了!

亚历山大正想些什么?他冷落了俄罗斯贵族,母亲颇不满,由于上当而被剥压了在圣索非亚教堂上重新竖起十字架的希望,对波兰尤其留意(他的对手恐吓要解放波兰)——从这两方面他有充分的原因不再把拿破仑当成朋友。蒂尔西特和谈之后,梅特涅曾说过,需要五年的时间沙皇的感情才能转向另一个极端。尽管沙皇天生神经质,容易激动,他也认为这一斗争意义重大。但他目光短浅,想法平庸。他之所以要打仗无非是由情绪决定的行动。

在政治方面,他采取了两个非常成功的措施,其中之一特别人性化,所以产生了重大影响。为了对付拿破仑,南部和北部边界必须了解避免战火纷飞。他找到了使苏丹不偏向任何方的办法。他找到的使瑞典不搀合进来的方法比处理苏丹的方法还要好,这基于一位同一战线的朋友的帮助。在边境,他会见了法国革命家贝尔纳多特,他再次被说服。瑞典有遭到英国报复的危险。挪威属于亲法的丹麦人。俄罗斯以柳威归瑞典所有来换取后者对其在快要开始的战争提供援助。这样,瑞典与俄罗斯之间就站在同一条战线了。

但是,这种扩张领土的前景并不是促使贝尔纳多特采取行动的最不可残缺的原因。成为国王他并没有得到拿破仑的帮助,并不比由于博得拿破仑的好感而当上国王的人更关心其臣民。但沙皇也有一个空想。他盼望着打赢这场战争的胜利。他不仅预见到皇帝不可战胜的终结,而且预见到皇帝不可战胜一劳永逸的终结;而拿破仑率领着史无前例的人数最多的一支军队一点一点吞食沙皇时,亚历山大答应合贝尔纳多特的奖赏最小也是法兰西的王位。

这年夏天,对抗的两只鹰飞到这样的高度。

在德累斯顿,所有的君主受皇帝之邀观看军事检阅。只有亚历山大没有在场。但他已被哈布斯堡家的统治者取而代之。拿破仑与弗兰西斯以前仅有一面之缘。获胜的法兰西皇帝两次占领了那个奥地利人抛弃的首都。双方不再敌对之后,失败者的女儿,孤零零地从维也纳远嫁到巴黎。

现在在一张明亮得晃眼的桌子旁,玛丽·路易丝居中,两旁分别坐着她的丈夫和父亲,所有的这些看样子都皆大欢喜。岳父承诺联盟,皇帝让妻子担当法兰西摄政。但他徒劳无功的劝说他妻子居然妄想在这喜气洋洋的时刻盖过她继母的风头。巴黎的皇后和维也纳的皇后都为了自己一点小小的不如意而泪流满面。各个公国与列强之间早已积下的是是非非这时在家族间的争吵中发现了发泄的途径,而廷臣们尝试着遮挡这些争吵。为那个应该联结起这四个人的孩子干杯时,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都把其思想沉浸在香槟酒中,尽管每个人都完全清楚其他的人在想些什么。

十二月在奥斯特利茨附近的风车房里会晤,五月在萨克森王宫里会晤!这是翁婿二人最后一次碰面。

与此同时,从哥尼斯堡到利沃集结看庞大的军团。这些军团的主人起程去波兹南,计划成功“第二次波兰战争”,看起来,他要将沙皇从波兰赶出去并重新占有它——无论如何得占领斯摩棱斯克。“在那里或者在明斯克,”他对一位密友说,“炮火将会平息下来。我要在维尔纽斯过冬,把立陶宛组织起来,从俄罗斯获得补给。到时候假如还是战火纷飞,次年我将攻打它的首都,俄皇变得俯首贴耳我才做里。”拿破仑的整个军队都是根据这一计划部署的。从俄罗斯获得补给?这可能吗?

在贡宾嫩,他打发人去找一位普鲁寸:主管长官。提及他在德意志港口弄来的储备粮,并要求将其送到考那斯时,他说:

“那儿的磨坊应该不少。”

“您错了,陛下,完全相反。”

皇帝“感到很惊讶”。但他伤脑筋的不止这些还有出乎意料这一事实。进入俄罗斯,他还会面临其他突如其来的事情吗?

如何应对军队的士气低落呢?

在边境上,他听说长途行军权高温是这些年轻的新兵不能克服的障碍。在德累斯顿,米拉提出休假,但未能如愿。现在,在但泽,他和贝蒂埃、拉普与皇帝共同进餐,大家都垂头丧气,一声不吭。拿破仑,出其不意地问拉普:“从但泽到加的斯路程如何?”拉普大胆地回答:“太远了,陛下!”主子立刻反驳道:

“我明白,先生们,打仗让你们感到厌烦。你们都想回到自己的生活轨道!”

元帅们以沉默表示承认他们就是这样想的。这是皇帝拿破仑完全没有想到的。

抵达梅梅尔河时,他率先过了河。他发号施命,三个集团军开向波兰内地。主要的一个由他亲自指挥,第二个由欧仁负责,第三个由外补的热罗姆独自提挈。这样做拿破仑自有他的道理。敌人不会多于三十万人。

敌人在哪里?担任指挥官。他们在立陶宛的某个地方,很远,人数不过十七万人。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如果拿破仑直接对敌人兵力的估计与其实有人数差别不大的话。那么他的士兵们将获得更多的给养。他现在想以多人数的优势来取胜说明了他年事已高,说明了他对权力的渴求。他还是里沃利时期的指挥官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还是那个指挥官。他的第一集团军可以从蒂尔西特向维尔纽斯进军,在俄国分遣队之间占据有利位置,这样第二和第三集团军就能各自依靠自己的力量取得胜利。但俄罗斯幅员辽阔使他不能有效的发号施令。由于没有迅捷的通讯手段,他在这场战役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损失。

俄国人明白自己的软肋在哪里。两个指挥官都往后撤,一直撤到了大后方。俄罗斯人做法无可非议,那不过是因为他们担心寡不敌众,因为他们畏惧拿破仑的大名。

皇帝不再向前推进。他在维尔纽斯说:“我们要将敌军追赶到斯摩棱斯克和德维纳河。我要回到维尔纽斯过冬,派人从法兰西剧院叫来一个剧团,再叫来一个演歌剧。我们要在明年五月平息战术,除非在冬季就达成和解。”

外面传来有利的消息。美国终于对英宣战,并在海上几次打败了英国。在英格兰,越来越多的人反对战争。甚至西班牙的情况也并不糟糕。前进!一场漂亮仗!

但敌人在哪里?找不着俄国人。坏消息接踵而至。他在维尔纽斯扑了个空,尽管亚历山大刚刚还在那里。就在这时传来消息,说没有给养了,其他物资也已匮乏。还说,一万匹马由于大吃茂密的青草而死亡。军队知晓了这种情况,他们在城里毫无顾虑地抢劫一空。

恩威并施,皇帝从这里的居民那里一无所获。但他讨厌抢劫,那会引起混乱。立陶宛人发现,即便是现在,他答应给波兰人的王国也没有兑现。他们拒绝给予帮助,他们一毛不拔,他们勉为其难地接受付给他们的伪造的卢布。上帝保佑。

怎么办?到了让沙皇接受他的想法的时候了。他写道:“眼下所有的事情与陛下的性格,与你个人的想法格格不入……渡过梅梅尔河之后,我曾考虑派一位副官去见你,就像我以前打仗时那样。但是,……并请皇帝相信他对他的友谊长存。”

在这封拖沓而又毫无真情的信中,只有困惑和相信命运是真的。在写这封信之前,他与负责这信的被俘的将军谈话。皇帝吓唬他说:“在这场战争中,沙皇要达到什么目的?我没有浪费一颗子弹就占领了他最好的省份之一,我们两人谁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接下来,他像以往那样指出俄罗斯人的错误,问他们放弃维尔纽斯的原因。“他言下之意就是你们不觉得脸红吗?”他一贯坦率地表示他看不起波兰人,但现在尊重他们的视死如归对他有好处。他说,他的兵力是沙皇的三倍,钱多得更多,所以他能打三年的仗。这些谎话是他故作生气时说出来的。那个俄罗斯人以牙还牙,说他们已做好了打五年仗的准备。但现在该皇帝毫不掩饰地说上一阵子了,他说的话既要让这个军官听起来不感到厌烦,还要说得能给沙皇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我擅长计算。在埃尔富特时,我就发现,我更愿意与你们俄罗斯人和睦相处。我们其实不应该这样成为对头的……那时,沙皇在他的国家需要打仗时与我和解;现在他的国家需要和平,他却要与我打仗。使我不明白的是,这样一个优秀的人物不可思议的和他现在的一些顾问之类的人接触……谁能通过军事会议打仗?如果我在凌晨两点有子奇思妙想,一刻钟之后我就下达了命令,半小时之后我的前哨就正在执行。但你们那里是这样吗?”拿破仑拿出一封截获的俄军参谋部的信给那个战俘看。“你可以带着它,它会让你的旅途变得很有趣……告诉沙皇,五十五万人马已经渡过了维斯瓦河。但我擅长计算,脾气并不坏。我依旧愿意协商。如果他与我相处融洽,他的统治会多么值得称颂!”

听皇帝这么说,将军十分诧异。但到了晚上,他与皇帝和三个元帅一起吃饭的时候,情况与之前迥异,皇帝开始盘问他。

“你们有吉尔吉斯团吗?”

“没有,但我们正尝试着利用巴什基尔人和鞑靼人,他们很像吉尔吉斯人。”

“沙皇在维尔纽斯时,果然每天都和那里的一个很迷人的女士去喝茶吗?她怎么称呼?”

“沙皇对每一位女士都彬彬有礼。”

“施泰因男爵与沙皇一起吃过饭确有此事吗?”

“全部的要人都受到邀请了。”

“沙皇怎么能受得了像施泰因这样的人和他共同进餐!……莫斯科有多少人口?多少座房屋?多少座教堂?……教堂怎么那么多?”

“因为我们的人民很虔诚。”

“现在没有一个人虔诚。到莫斯科最近的路怎么走?”

“哪条路都可以到达,陛下。随你怎么走。查理十二世走的是普尔塔瓦。”

听到这一恶意中伤的回答,皇帝认为这一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至于将军,他精明地在圣彼得堡汇报说,拿破仑非常忧虑。

忧虑越来越严重了。皇帝很想打仗,俄国人则避其锋芒。巴克利盲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后退,他正等着与巴格拉季翁会合。虽然巴格拉季翁认为他面对的不是热罗姆,而是入侵者的主力。但他还是后退了。热罗姆行动迟缓,结果等着与热罗姆会合的达武斯特无奈地让敌人钻了空子。皇帝生气地撤了热罗姆的职(热罗姆恼火地引退到卡塞尔),把指挥权交给了达武斯特。来不及了!他坚持任用说大话的热罗姆,使他无法再打一场关键性的战役。困难越来越多,皇帝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但速度一加快,困难又增加。现在军队已经没有给养了。痢疾突然流行。马大批地死亡。在这不打仗的行军中,那个巴伐利亚的首领粗略地计算,其军队的损失每天有九百人。

巴黎有什么消息?

简直断了音讯,甚至与皇后失去了联系。看样子像是无法与信使保持联络。但杜伊勒利宫的保姆写信告诉他孩子的情况。他给了回复。

看看烈日下毫无生机的大草原上的皇帝。他前面是处于火海之中的村庄;他后面是臭气,那是尸体在腐烂。从未吃过的食物和他不适应的高温使他的胃痉挛一次又一次地发作。他无法骑马,车辆故障不断,他只好步行走很长的路,全体参谋人员跟在他身边,他们想的是:要在哪里打仗?信使不怎么来了,即使来了,由于他眼下处于忧虑之中,他也对带来的消息不闻不问。此刻他在他的帐篷里走来走去。秘书手中的笔一反常态地没有向队位发号施令,而是在纸上飞快地记录下主子的牵挂:皇帝不久就会到维帖布斯克。那里离巴黎有多远?

“太远了,陛下。”冥冥之中这样一个声音答道。

总算盼到了!我们赶上了他!巴克利就在那里,正由米拉牵制着!他想在明天逃到斯摩棱斯克,这就是消息!时间到了。但皇帝抱恙,踌躇了。他等到早晨。

那个俄罗斯人笑了。借助晨雾下,他毫发无损地撤走了。天气晴朗之后,敌人不见了,去向不明。中午时分,皇帝搜寻回来了,把剑往桌子上一扔,叫道:

“我就在这里。让我们休养生息。一八一二年的战役不再继续了。”米拉催促他继续前进,拿破仑回答:“一八一三年我要到莫斯科,一八一四年到圣彼得堡。这场战争要打三年!”

该休养生息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士兵死亡了,尽管一仗也没有打。没人确切地知道麦克唐纳率领的普军、施瓦岑贝格率领的奥军在什么地方?太远了!多么辽阔的国土!要是不打仗,怎么度过这难熬的时光?等待?

给被俘将军的哥哥毫无拖延地写好一封信,贝蒂埃认同之后发了出去——但沓无音信。皇帝气得几乎发疯,他度过了一段无法冷静和拿不定主意的时期。拉普问队伍是要前进还是后撤时,拿破仑回答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要去莫斯科……现在又是我当将军的时候了。”那位军官听出了这声音里的并不陌生的腔调,精神为之一振!——这是在九月初。

在离波罗底诺不远光秃秃的神圣土地上,巴克利的继任者库图佐大终于要打一仗。现在双方力量不分上下,这是皇帝要求的一场较量。没有人去上床休息,因为,终于在明天,战斗就要打响了!那时,繁华的莫斯科就要占领宅。半夜时分,名们使从巴黎来了。皇帝弯腰看着地图,问有没行不容耽搁的事要处理。秘书默默地递给他一封来自西班牙的快信:威灵顿赢得了一场关键性的胜利,在萨拉曼卡附近打败了马尔蒙。皇帝看着报告并没有任何表彰的话,然后又自行其事了。在欧洲的最东端,几个小时之后他就要击败俄罗斯人了。这会冥思苦想在欧洲最南端可恶的英国人取得的胜利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天亮了。今天一如既往,卫兵向他欢呼致敬:“皇帝万岁!”

在波罗底诺的这一天,残酷的战斗中,双方拉距离般地攻克失去要地。卫兵们大喊大叫。他们想像往常那样,在莫斯科河边一决雌雄,将军们恳请他下令进攻,密友们催他采取行动,但他就是一言不发。在战斗进行中,他破例地没有东奔西跑。他发着烧,上气不接下气,咳嗽得厉害。两腿肿胀。他骑在马上毫不动弹,没有拿定主意命令卫兵前进,“假如明天还要打一仗怎么办?我还剩下什么人去打仗?”俄军在夜里撤走了。第二天清点战场上的阵亡将士,阵亡的和受伤的人数达七万——前所未有。皇帝感叹道:

“我一贯说命运女神是个婊子。现在我彻底懂得了它的含义。”

但通往莫斯科的道路已畅通无阻。有五十万人参与这一入侵。十万人依旧跟着他,他背对着落日,在一处高地上第一次看见那座房屋鳞次栉比的城市,以及城中央的山丘上东方的残留物——克里姆林宫。望着这一景象,拿破仑充满了厌倦,他轻轻地说道:

“莫斯科!到时候了!”

“城市的钥匙在什么地方?市长和市政当局为什么不交出来?”

那天下午的多半时间他都在等待城里的钥匙,与此同时队伍从他身边走过。在维也纳和米兰,在马德里和柏林,他无一例外地是以一个征服者的身份骑马通过城门。难道这些鞑靼人没听说过?远方传来库图佐夫的士兵发出的叫嚷,这支未被完全打败的队伍从城东部撤出,而拿破仑的人马从西部拥进。法军前卫与俄军后卫简直碰在了一起。这是一次悄无声息的入城,因为这座城就像是死城一般,“房子是不少,”劳累不堪的士兵们这样想,“我们会找到裹腹的东西,能美美地睡上一觉。”

皇帝和他的参谋人员从容不迫地骑着马穿街过巷,他们要去克里姆林宫。这是座古老的堡垒。所有的门都开着。金色和红色的大厅空无一人,就像梦幻中的景象。他们来到一个巨大的房间,那里的窗户都用木板遮挡住了。近卫步兵们用火枪托将木板捣掉,皇帝看到华盖才明白他是在俄罗斯帝国沙皇的加冕室里;但御座被遮盖着。

在这称心如意的时刻,他只是没有和平。和平在哪里?他只有一场胜利。他为什么不让立陶宛的农奴得到自由,以此来得到向导和新兵呢?城被遗弃了,但周围乡村的农民还在。为什么不叫他们来,与他们协商一致呢?我们主宰着这里,这个让人费解的国度依旧能够提供我们需要的很多东西!

天黑了,但依旧精神饱满。“那就做点事吧,换换脑子,”他对科兰古说。他打开波兰地图,确信不可能呆在那里,他可以在六个星期后到达圣彼得堡。花名册(那是他的《圣经》,他外出时总是随身携带,甚至在和平时期也从不间接地查看)提醒他能让他派遣的兵力总数。看着一列列的数字,他兴奋起来。“再过几个星期,这里的兵力将达到二十五万人。房子不成问题,但食物呢?这倒是让人伤透了脑筋!”

一道红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火!噢,对此我们早已习以为常了。昨天晚上有好几个地方起火。但今天非同寻常,全城陷入一片火海之中。这是提前布置好的,因为救火车要么无法使用,要么不见了。这些疯子想让神圣的莫斯科化为灰烬吗?皇帝会怎么办?在这黑暗的时刻陪伴他的塞居尔告诉了我们发生的事情:

“大火严重影响了皇帝,他坐立不安,不知所措,举止失控,这些说明他极其惶恐。他感叹道:‘多么让人心惊胆颤的景象!他们甘心这样做!这么多的富丽堂皇的建筑!多么让人诧异决定!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呢?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锡西厄人!’”

“我们出其不意地接到通知:克里姆林宫安置了雷。一些仆人乱了阵脚,卫兵静静地待命。皇帝不相信地笑着,但仍然神经质的来来去去,在每一个窗前,观看熊熊大火吞噬着桥梁和大门。空中到处是浓烟和飞溅的火花,秋风助长了火势。”

“米拉和欧仁急急忙忙地赶到,猛地皇帝跟前催他快逃。没有效果!沙皇宫殿里的主人拿破仑稳如泰山。甚至火海也无法让他低下高贵的头颅。猛地传来喊叫声:‘克里姆林宫起火了!’危险已经一步一步逼进皇帝。”

“一个俄国宪兵在军火库的塔楼上被抓获。他被带到皇帝面前,对他奉命让克里姆林宫也陷入了火海。皇帝供认不讳。俘虏被带到院子里杀死了。皇帝因此要离开这里了。”

“我们匆匆地:下了北面的楼梯,皇帝命我们领他出城。但所有大门都被烈火封住了。终于在两块岩石间发现了一条可以逃离这儿的通向莫斯科河的狭窄的过道。但得到了什么呢?用什么办法过河?士兵们被火星照得眼前全是金星,被狂风吹得迷迷糊糊,他们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街道完全看不见了。逃出这一险境的惟一道路是通过一条东拐西弯的街道,那里的房子也未能幸免。”

“皇帝漠不关心地沿着这条令人心惊胆颤的通道大踏步往前走,什么都不能让他感到害怕……我们几乎无法呼吸,热得太厉害了。向导迷了路,幸亏第一集团军的一些浑水摸鱼者认出了皇帝,为我们找到一条逃生的路,否则我们谁也无法逃脱被烧死的厄运。”

“我们碰到了达武斯特。他在莫斯科河边受了伤,但让人把他抬回到陷于一片火海的房子中间,希望能找到皇帝或和他死在一起。这位将军异常兴奋地拥抱了拿破仑。皇帝以亲切的方式回应,但带着那种在危险时刻一直存在的处变不惊。”

他在彼得罗夫斯基宫里等待着大火的熄灭。第四天,他回到克里姆林宫。第五天,他等不及了。他第三次给沙皇写信。即便是目前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依旧没有成就感。他不了解敌人的动态,只好再次利用一名俄国战俘(这次仅是个上尉),以便与沙皇取得联系。他觐见室里见到了拿破仑?一个不值一提的军官,却成为神圣的俄罗斯的代表。在沙皇那历史上著名的会客厅里,他面前站着强大的法兰西皇帝,和这个人谈话,与他讨价还价,向他提出条件,好像这是另一个蒂尔西特,这个上尉就是沙皇。

“这不过是一场纯粹的政治战争,”拿破仑再三强调,“我只要依我们条约的规定行事就行了。我计划不久就离开这里。如果沙皇想和解,他就得向我提出他的条件……马上你就自由了,但前提是你要前往圣彼得堡。沙皇会很愉快地见到一个经历了最近在莫斯科发生的事情的目击者。任何细枝末节都得让他知道。”

“他不会见我的,陛下。”

“去找宫廷大臣托尔斯泰。他是个刚正不阿的人。如果他不帮你,让沙皇的贴身仆人把你介绍给他认识,或者在他每天散步的时候接近他……”上尉全身发凉。他好像意识到这是强迫他去犯罪,去让沙皇性命不保。他吞吞吐吐,什么也不能答应。

皇帝说:“那好吧。我给你们的皇帝写封信,你务必要让他收到。”这最后一封信,是三封信中最匪夷所思的一封。

“我的兄弟大人……漂亮的莫斯科已然消失了。这一做法是令人反感,毫无作用。你就忍心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把世界上最迷人的城市变为废墟,那是用了几百年的时间才建成的一座城。……现在我为了陛下您的利益而接管了这座俄军抛却的城市。至少市政当局和国民军应该留在城里……你有高度的行为准则和一颗善良的心,想必你肯定反对这样让人不齿的行为,你的臣民只顾将救火车运走,结果扔下了一百五十门大炮……我与陛下打仗没有仇恨。在最后一仗之前或者之后,只要你说一声,我就停止前进了。不仅如此,为了陛下,我本想不进入莫斯科……如果你还有以前对我的情谊,你会以赞同的态度收下这封信。不管怎样你会感激我,我告诉了你最近发生的事情。”

老师写给学生的一封信,恼怒而又带着恐吓,这封信从头到尾情不自禁地表达了“以赞同的态度收下”这几个字。这是目的。这几个字承载着写信人的希望。这封信能不辱使命吗?

入侵者的前进,敌人威胁性的临近,莫斯科的焚烧,这使得圣彼得堡所有的人心里都充满绝望。皇室同意和解。拿破仑皇帝迫切地想协商。头脑不冷静的大公康斯坦丁同意和谈。虽然皇太后讨厌,她也劝沙皇与皇帝重新重归于好。现在正是时候!

而亚历山大毫无动摇。这应归功于两个人。一个是法兰西人贝尔纳多特。他与沙皇不久前在芬兰会晤。贝尔纳多特鼓励亚历山大不要妥协,甚至将沙皇借给他征服挪威的俄国援军交还了回去。贝尔纳多特的报复心切,消灭拿破仑的决心毫不动摇,他为了得到沙皇曾许诺给他的法兰西王冠,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另一个是德意志人施泰因男爵,拿破仑宣布剥夺施泰因男爵法律保护权的裁定已经有四年了。这几年男爵是在异国他乡度过的,他已成为沙皇信赖的顾问。完全不同。他现在要与皇帝分出高下。

这一次施泰因会克敌制胜。

在很多国家,很多精明和不知疲倦的人十七年来不停地与将军、首席执政官和皇帝作斗争。这些人中只有塔列朗和施泰因,是最适合的人选。塔列朗合适是由于他靠自己擅长的凶狠与卑鄙无耻,梦想成真地麻痹了拿破仑富有成效的意志。施泰因合适是因为他那与热情结合起来的道德力量和拿破仑颠倒黑白的力量形成了对照。正像施泰因体现了德意志人的美德那样,拿破仑集意大利人的才能于一身。然而,这两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二人能相互了解。假如施泰因是个法兰西人(卡诺的亲兄弟),他说不定会成为皇帝的主要依靠。

施泰因是帝国的一个男爵,所以是个并不依附于他人的君主,尽管他的力量并不强大。他是其祖先出色的儿子,七个世纪以来,他的先人从未离开过这一小块德意志土地。他背井离乡仅仅是为整个民族服务。远走他乡之后,他对其他的德意志君主持怀疑态度,而且不久更加蔑视他们,因为他们出卖土地和自由——他们自己的及其臣民的——以讨好那个世界征服者。拿破仑像施泰因一样非常看不起那些点头哈腰的村主,内心只尊重那为数不多的坚定的反对者。

他对欧洲君主不思进取的态度搀杂着鄙夷和嘲弄,而施泰因则完全是憎恨。那个科西嘉人根据自己的生涯更加确信:一个新的辉煌时代正在形成。那个德意志人必然把其君主同僚的所做作为视作是旧秩序瓦解的悲凉的证明,他对普鲁士国卫的鄙夷无疑和他对法兰西皇帝的仇恨不相上下。

因此,拿破仑宣布剥夺施泰因的法律保护权揭示了二人在民族性格、阶级和时代方面的不同。如果那个帝国男爵是个国王,他就会比任何哈布斯堡王室的成员、霍亨索伦王室的成员或其他被打败的君主更出色地体现正统观念。这正与那个革命之子的观点截然不同。除了布伦瑞克公爵和一两个更年轻的君主之外,当时只有施泰因挽救了德意志统治者高傲和尊严。

现在,是他大展鸿图的时候了。皇帝从马德里颁布了流放这位普鲁士大臣的敕令。正是剥夺法律保护权的判决才使施泰因与沙皇打上了交道,他正与其夙敌比试以让沙皇站在自己这边。在亚历山大拿不定主意时,没有任何影响力比那个德意志流亡者无所畏惧的的精神更能使他毫不妥协。

这位德意志人是沙皇宫中仅有的大公无私的。无家可归的拿破仑逼迫他背井离乡,每一分钟他都打算从这里出去寻求新的去处。沙皇明白施泰因不是个谋职者,他的忠告完全是站在他的立场上。因此,他对这个德意志男爵更为信任。大概他不会陌生,当听到莫斯科变为废墟的消息时,这为人做在餐桌旁的得意志人举起杯子精辟地说道:“我曾经扔过三四次行李。我们一定得对丢弃他们习以为常。既然人难免一死,那我们就勇敢些吧。”

施泰因在莫斯科的仇人每过多久就那定注意也这样做。他拿定主意撤退。圣彼得堡方面没有任何消息。五个星期过去了,冬天就要到了!他始终在等待着结果,等着,听着。这不与的禀性,与他那不知疲倦的天性格格不入。他向巴黎要的小说还没送到,所以他在克里姆林宫里寻找能够找到的一切。但他很少看书。他不在象以往那样啬惜吃饭时间,饭后他有时长时间的躺着,手里拿着书,但并没有看,只是出神的想着什么。

在一座被大火夷为废墟的城市,一切都无须收拾,有什么事可做呢?有一两个晚上,皇帝让一个剧团上演了法国戏剧,这些演员是在撤退时留下来的。法兰西喜剧院的章程出现在这么悠闲的皇帝脑海中,于是下令对其进行修订。发布军令耗费半天的时间,这但由于已没有任何指望,储备越来越匮乏,冬天就要到了,他在十月中旬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尽管他明白他别无选择。

达吕进言:在这里过冬;等待来自获取自由的立陶宛的援军;春天向圣彼得堡进军。皇帝默默的想了很长时间。然后他说:

“这太鲁莽了。但巴黎那边的意思呢?谁能料到离开六个月会怎么样?法兰西会对我的不在习以为常,德意志和奥地利会乘虚而入。”只有全军返回。往巴黎带回什么战利品呢?克里姆林宫壁垒之内圣约翰教堂顶上巨大的金十字架拆卸下来了,还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对这个假朋友进行报复吗?皇帝命令炸掉克里姆林宫。

他在离莫斯科八英里的地方停了下来,静后佳音。源源不断的大军从皇帝身边从容不迫地走过,队伍的旁边是伤病员。它满载着抢劫来的赃物,得到了休息,但难以控制。最后报告说:炸药没有爆炸。他沉默着。拉普对即将到来的寒冷的季节流露出不按是情绪时,拿破仑不满他说:“你没看到天气多好吗,甚至在今天,在十月十九日?你没有认出我的司命星吗?”

他几乎从来说过这样的话,这一天他忧心忡忡。他知道辎重队会影响他们的速度,但他不忍心让他们扔下战利品,因为这是他们胜利的见证。俄军包围了法军,最近他们向米拉的队伍步步进遇,将他们赶回到城里。东进时,皇帝最渴望的是交战;而现在西进时,那却是他最害怕的事。尽快到达斯摩棱斯克,在那里会找到过冬的地方!

他的一生都要在齐步走吗?就像在埃及时那样,行军时也是辎重在队伍中间,队伍也要防范蜂拥而来的敌人。有一次,要不是他一个手下应付得当,皇帝早就成为俘虏了。“哥萨克人!转身!”拉普指着一处灌木丛喊道。皇帝不听他的劝告。那位副官随即抓住马缰掉转拿破仑的马头。“一定得这么做!”他从来不曾受到过如此的对待。他要怎么办?最好的办法是让他逃走。

但皇帝并没有这么做,他拔出剑来。拉普、贝蒂埃、科兰古也拔剑在手。他们移到路的左边等待着那些骑手,双方相隔很近。这些随从的军官掩护着拿破仑,直到骑兵卫队赶来打跑了萨克人。

这次历险之后,他想到了许多。亚历山大会把他套在一辆凯旋彩车上吗?他从医生那里要来一剂毒药,放在了自己身上,以防万一成为俘虏。自从他差点成为俘虏的那天起,俄罗斯部队的目标就是杀掉他。俄军司令部发布逮捕皇帝的命令。逮住令上画有他的肖像,它命令军队首领将俘虏中的“每一个矮子”都一一核对:皇帝拿破仑有可能在其中!

到达斯摩棱斯克只剩下了,整个侵略军的十分之一。他们没有了补给品,在这里过冬很困难。筋骨瑟缩的队伍继续前进,数千人扔掉了武器,连卫兵数目也在急数下降。皇帝来到近卫步兵中间:

“你们看到了队伍的混乱。士兵们居然扔掉了武器。你们也要学这可耻的样子吗?像那样我们只有认输了!队伍的整个未来就靠你们了!”他走在他们中间。将领们走在前面,很少有人骑马。接着是命运的俘虏。后面跟着的是由军官组成的军团,大部分人拄着棍子,脚上包裹着碎羊皮。接着是骑兵卫队的幸存者。

最后面三个人步行:右边的是那不勒斯国王,一直低着头;左边的是意大利总督。中间走着一个小个子,他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穿过俄罗斯。

巴黎现在怎么样了?

他不知道。自从他到埃及以来,他第一次对巴黎的事了解得很少。不知道他的首都现在是怎么样,这个处境让人很不安!他给维尔纽斯的马雷写信说:“我有两个多星期没收到信了,我对法兰西和西班牙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部队一片混乱。至少要两个星期才能整顿好局面,但我们没有时间。我们能在维尔纽斯坚守住阵地吗?除外一周之内没有战争。食物!食物!……不要让外进维尔纽斯,因为军队的状况不适合让外人见到。”

信使终于到了。皇帝为何脸色苍白?从巴黎传来的会是什么可怕的消息?事实是通过英国的报纸,通过各种渠道,法兰西早就了解了整个真相,而这在皇帝的公告中被掩饰过去了。很多巴黎人十分多变,很多人轻易地就陷入绝望。很多人认为皇帝死了。大街上到处都能听到危言耸听的传闻和恶毒的挖苦话。然而这消息又是什么呢?

有人策划了一场政变,后来失败了。但它暴露了太多的反对了!马莱在共和时期曾是位将军,几年前因犯罪而入狱,然后被关进一家疯人院。听到关于皇帝灾难的谣传和烧毁莫斯科的消息之后,他逃了出去。他与几个同谋发布了一条虚假消息——拿破仑死了。阴谋分子捉住了警务大臣,宣布成立一个临时政府,欺骗了许多人。不过最后两个不动摇的军官戳穿了一场阴谋,他们捉住了阴谋分子,然后从市政官住宅的阳台上高喊:“皇帝万岁!”这样才平息了这一场阴谋。

现在一种新情况的发生了。皇帝拥抱了在场的每一位将军。这是他减低背叛的最后一招吗?他真的控制不住感情了吗?那天晚上,所有军人都能感觉到:皇帝心脏的跳动。

他和达吕、科兰古一起坐上雪橇,开始回国之行。为了以防万一,他在路上用了一个化名“雷内瓦尔”。这是他的第五个名字。第四个是“拿破仑”。

在波兰平原上,他突然让雪橇停在一个十字路口。这里离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的住所很近,他想到那里去。但同伴一再警告他,说他们人单力薄,哥萨克人在乡村正四处搜索,所以他不得不打消了那个念头。他再次用毛皮大衣裹住身子睡觉。

五天之后,他让雪橇在华沙附近的桥上等候,他和科兰古步行进城。如果有人认出了他,他们安全起见一定不会承认的。拿破仑让科兰古到大使馆去,但为安全起见,他本人去了一家旅馆,这个旅馆的名字偏偏叫“英格兰旅馆”。房间很冷。只有湿柴,女仆生不着炉子。他必须穿着毛皮大衣和大靴子,戴着帽子在房间活动着取暖。两个波兰贵族找到他时他仍旧是那样,是他通过大使馆派人去找他们的。

“我在华沙多久了?一个星期?不,只有几个小时。从令人崇敬到丢人现眼只有一步之差。你好吗,斯坦尼斯拉斯先生?……危险?根本不存在。刺激使我发迹。这样日子很不错。影子国王在宫中发胖,而我是却在战场的锻炼中日渐健康……你们在这里很担心吗?军队现在很好。我还有十二万人!去给俄罗斯人带去很多麻烦。他们不是我的对手。部队将在维尔纽斯过冬。我正要回巴黎,我要在那里征集三十万人马!六个月后我就要回到梅梅尔河畔。”

“这样的经历很多!在马伦戈,虽然晚上还在支战,但第二天我就成为意大利的主人。在阿斯珀恩—埃斯灵,我成为奥地利的主人,尽管大公认为他把我牵制在那里。多瑙河一夜之间上涨了十六英尺,不是我的错。要不是那样,哈布斯堡家族早就被清理干净了。但命中注定我要娶一个女大公……”

“俄罗斯也是这样。天气太寒冷了。每天早上都有报告说,夜里死了一万匹马。一路平安!我们的诺曼底马刁;能像俄罗斯人那样耐寒,我们的士兵也是这样……”

这就是他一直不停地说了两个小时的一番话。他希望在丢人现眼后给人留下极为勇敢的印象。

拿破仑成了一个冒险家。为了这两个波兰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们会把他的话传出去的),他编造了一支早已消失的军队;编造了严寒;编造了他根本没有打过的仗。他以具有世界意义的历史上类似的事件点缀这些凭空想像的东西,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得像是古代的历史,这就减弱了批评的力度。虽然他是个伟大的现实主义者,世界和他对世界所做的一切对他来说正变成一出戏。由此而来,拿破仑在他自己命运乘蹇时,正一步一步朝着最大的嘲弄攀缘。

两个波兰人根本不了解这些。他们一心想的都是自己国家的债务问题,他们很想从这个人那里得到钱,他仍然位居世界伟人之列。说话音终于停了下来他们抓住了这一机会。他给他们一张六百万的汇票,他觉得这样一来波兰会支持他。然后来访者祝他旅途愉快,心里带着轻视地看着这个隐姓埋名的人坐进雪橇里急驶而去:

他们一直不停地迅速向西滑行。难题、命令和计划一直地在他的脑海里翻腾。“英格兰真的不会打败仗吗?现在英国人可以自由地在波罗的海各国做生意,英国货可以进入加的斯,可以进入黎凡特。”他必须推迟征服印度的计划,但其他方案得照样进行!莱茵邦联对他的点头还会有在意吗;在俄罗斯的失败怎么辩解呢?这场灾难恐怕迟早会被知晓。还有机会在法兰西再征集十二万人吗?明年的兵员必须提前征召人伍。立即与教皇和解,也要与西班牙和解,因为他不能。一支腹背受敌国民卫队,那是大革命留下的最好的回忆,那样他就能在三个月之内征集到一百万武装的公民。

他突然伸出脑袋。“到哪儿了?”

“魏玛,陛下。”

“魏玛?公爵夫人好吗?歌德先生好吗?”

当他一回到国内,四五个卑躬屈膝的人马上送了上来。一看见这些宫廷朝服,他又想起了这些人的卑贱,他们的一生都是被人呼来唤去。但他的目光不很自然移向了那个金色囚笼的栅栏,那个自由之子把自己关在了里面。他完全没有想到人们有多么的不满与消沉。他没有如以前一样,没有以使人消气的坦诚承认他希望纠正的错误,而是像恺撒一样在他那奴颜婢膝的官员面前装模作样,只是怨天尤人,尽管昨天他还吹嘘,他在整个欧洲的崇高地位。

从华沙到巴黎的九天行程中,这个冒险家总是变换无常。虽然俄罗斯的冬天迟到了很久,他却轻描淡写地把它说成是相反的情况:“军队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但那是因为冬天的早到……那不勒斯国王不适合担任高级将领,我走以后,他就手足无措了……我留下三百个营,没有从西班牙带回一兵一卒。”

难道他一点也不在乎同伴的感受,居然对这一切早就知道的人说出这些谎话?但他们心中有愧。他们感到应对十月的政变负责,因为没有在短时间内结束掉那一切。另一方面,受到良心谴责的皇帝情愿扮演谴责者,因为他们在关键时刻居然没有想到皇后和皇位继承人,这使他非常气愤。在杜伊勒利宫的首次招待会上,他以令人难以忘怀的话语,试图将他的观点灌输进顾问们的脑子里。

“实际上人权的倡导者应对一切责任。他们讨好民众,赋予他们一种没有用的权力。他们不是尊重事物的本质,而是破坏对法律的尊重,让社会处于最高的地位。任何一个想重建国家的人都必须违背这一原则。历史描绘人心,如果我们想了解法律的优点和缺陷,就必须研究历史国家需要有勇气的官员。‘国王死了。国王万岁!’这是我们上辈的格言。这句话使我们认识到君主政体的优点。”

要不是那句关于历史和人心的妙语,弗兰西斯皇帝会与他有相同的感受,它也可能作为一种点缀出现在阐述君主政体理论的常见的篇章里。对这样的事情,有必要不停的争论吗?既然革命之子已经承认了传统的最高地位,传统与革命之间的一切争执应该不存在了。一个继承人的姓氏真那么重要!如果我们将两个家族的创始人加以比较,就会发现他们存在很多共同点!他娶了一个靠神权行使统治的君主的女儿,这并没有使得一切简单化了,反而使他自己的才能衰退了。

在动身参加俄罗斯战役之前,他曾坦率地向梅特涅说明他的计划:“议会属于我,我只要把立法会议厅的钥匙装进口袋就行了。与很多国家相比,法兰西更不适合搞民主政体……所以,我回来以后就把参议院和国务委员会变成上议院和下议院,我亲自指定大多数议员。它们将成为名副其实的民众代表,仅仅由富有经验的商人所组成,没有一个空想家。这样法兰西就会得到令人满意的治理,对他来说接受普通的世袭君主的教育就足够了。”

这些专制独裁思想暴露出一个君主主义者,也暴露出一个怀疑论者。尽管他把儿子的画像拿给人们看时,人家他说他的孩子最可爱,可他心里完全明白:皇朝长存而天才短暂。他预见到自己的血肉之躯将会腐朽,他研究过以前这种腐朽,所以他想清除摇摆不定的人,使继承人的地位更牢固。

目前,他的任务是用武力重新巩固它。他在欧洲让许多人参加战役,其结果又是什么?他的花名册里有数不清的年轻人被判了死刑,虽然其中少数最优秀的人物将来会得到元帅的节杖!回到哥尼斯堡;几千名军官和军士在战争的风暴中保住了性命,其中大部分人已经绝望。除了外国援军之外,皇帝的军队只剩下这些了。

必须组建一支新军,而且要尽快。一八一三年能提供十四万新兵,但不够怎么办?皇帝有一根魔杖,能随时变出人来满足需要。只需通过一项新法律就能从法兰西的附属国征募八万士兵。加上十万最老的被征入伍的兵员,再捉前收入应该在一八一四年才能入伍的小伙子。很快他就能组建一支庞大的新军。他对普鲁士的使臣说:“不管怎样,法兰西人都会支持我。要是有可能,我会把女人也武装起来!”

他凭着坚强的意志造就了无数机器般的人,没有他们他就做不成事。不过他将如何解释新法律呢?敌人又不在附近。

一次好运!年底时,普鲁士将领约克主动与他的邻邦达成一项协议,宣布他指挥的军队中立,这样形势有了改变,这正是德意志人早就渴望见到的。皇帝可以利用这一事件来激起法兰西人的热情。目前,盟国的背信弃义虽然没有损失多少人,但这在巴黎可以用作一份宣言的主题,可能用作给莱茵邦联各个君主的恐吓信的主题。拿破仑说,他自己完全能行,如果约克的退出不会迫使他的军队撤退的话。

法兰西的召唤竟然有认同者。德意志的各个君主,再一次集资和征兵。其中的一个下贱还出示了一份保证,说他会“很乐意给皇帝提供赢得新桂冠的机会”。普鲁士国王撤了约克的职,并向皇帝保证忠于联盟。但是,当危险来到普鲁士的边界,威胁要消灭那个软弱的君主时,腓特烈·威廉给沙皇一个暗示,去了布雷斯劳,在两派之间游走。青年人、政治家和诗人正在高喊人民的想法。

皇帝一直很小心。在一份供传阅的函件中,他提醒各位君不要受到阴谋的欺骗,“他们正试图通过反叛和革命赋予德意志一个新的形式。如果他们成功地以自己的信条影响莱茵邦联,那么这些属国就要受罪了。”

他感到了这种新精神的骚动。此时,皇帝似乎是第一次感觉到意志的高涨情绪,就像西班牙人那样。俄罗斯战役之前,他曾说过不要一个守夜人就能使德意志人保持沉默。“德意志没有美洲,没有大海,没有很多堡垒,也没有英国人,所以不存在什么威胁,也不会可怕。这样一个有着良好品德的民族有什么可怕的呢?他们没有任何暴力倾向,在整个战争期间,我们的士兵没有一个人丧生在德意志。”

这是对德意志人极为真实的描述,但还是他忽略了能够激发他们的浪漫主义,漏了这一点了解他们。当然,那个意大利人的想像充满激情,他无法理解那种慢热的想像的本质。拿破仑知道德意志人对着主政体是有感情的,他相信只要控制住他们的君主,就一定能统治德意志民族。

另外,德意志人是个民族吗?德意志人的团结只有短暂的一刻,只有两年的时间。只要一取的胜利,他们就会再次四分五裂。只有到半个世纪之后,到另一个拿破仑威胁他们时,他们才最后成为一个民族——然而那时也不是全部。拿破仑自己的民族意识很弱,这些德意志君主之间的不和使他相信,德意志人永远都不可能团结在一起。而他要是能理解那些在起作用的力量,他就会明白,那些对立的王室之间的妒忌是这些同宗的部族重新统一的惟一障碍。

但是,历史的崇高抱负有时会决定一个时代的节奏,就算推动它的天才也无法改变。在这些年月里,自由的精神离开了很久,又回到了它的发源地,回到了人民的心中。波拿巴曾以自由的名义打败了君主并得到了很多民众的支持,现在民众也以自由的名义起来反对他。二十年后的今天,并不是正统主义最终在聚集力量扼杀造反精神。联盟中的那些君主一点也不团结,他们之中不曾有一个伟大的人物,他们结成联盟是为了反对那个凭借自己的力量行使统治的人。

但是,西班牙和德意志人民都鼓励他们的君主加入战争,这使得那个篡位者的惨败只不过应得的惩罚。因此,对于我们这些旁观者来说,那么多猎人投枪刺杀那头狮子的景象就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莱蒂齐亚焦虑不安地看着儿子。他的脸色阴沉,尽管他决口不提自己的想法。她能做些什么去帮助他呢?她看得忽然、很清楚,很多至交正在背叛他。他需要几个兄弟,这样他就可以得到认同。所以她想到了其他的儿子,往伦敦和格拉茨写信,为和好铺平道路。一天,已经十年没联系的吕西安回了信,说他要永远支持拿破仑,但皇帝并不认为他需要别人帮助;尽管他总是认为吕西安在几个兄弟中最有才能,他并不在重用他。他以帝王的语气通过母亲回答说:“请以我的名义告诉他,他的想法和我的一样。我想升他为托斯卡纳国王。统治佛罗伦萨,重振美第奇家族的辉煌会使他满意的。”他是不会让吕西安进入中心位置的!至于路易,他也要求为法兰西的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只要他能体面地做到这一点),并送来来了自己的最后一卷诗:“你对我的了解不正确。我拥有一百多万武装人员,有两亿法郎的战争基金。荷兰仍然属于法兰西……虽然这样,我仍然随时为你敞开大门,我曾像父亲一样把你养大。”

皇帝把这封回信念给母亲听,然后才寄出去。她在一封很长的附信中试图减弱它那严厉的语气,告诉路易他的孩子长得很漂亮,让他一定得回来看看。“诗在皇帝那里。我会向他要,并在下封信里告诉你我的感受。”

第二天,老夫人在《箴言报》上读到一篇无礼的文章,从中了解到不勒斯国:王将从维也纳召回他的使臣。她问这表示着什么,她的朋友不情愿地解释说,米拉已接受卡罗利娜的劝告引哈布斯堡家族阴谋策划,这两在耍两面派的花招。莱蒂齐亚写信严厉训斥女儿:约瑟人不高兴,他觉得拿破仑在西班牙战争中没支持他。她尽力通过他妻子安慰,他还试图劝慰热罗姆,皇帝把他不光彩地打发回家了最后她开始说服奥尔唐斯。

一个早已过了六十岁的妇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儿子,女儿,女婿、儿媳之间维持和睦关系:世人羡慕她有着伟大的家庭,但这一切带来的只是妒忌、傲慢、流放和背叛。她的思绪飞回到故岛,她想组成统一战线反对其他部落。而她虽然老了,但看的很清楚,她看到波拿巴家的司命星正慢慢在滑落。

对这些事情,皇帝没有什么个人的感情:在目前的这个情况中,他纯粹从政治的角度来看待它们,他心里会想,米拉和卡罗利娜是叛徒,但他为了让米拉的上兵支持他,所以,他以和好的口吻给卡罗利娜写信,告诉他丈人有关战役的情况,并向他要军队。米拉最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和卡罗利娜都对拿破仑有信心,并担心一旦在他面前失宠就会被废黜。同时他们还想在另一个阵营里得到一席之地,所以和英格兰以及西西里的前国王(他们自己窃走厂他的领地)缔结了秘密条约。

拿破仑还想与贝尔纳多特结盟,虽然他并不信任他。他拿出波美拉尼亚表示结盟的诚意。但对于贝尔纳多特来说,这很少,这个法兰西人宁可参加反法联盟。他的志向是统治法兰西,法兰西比波美拉尼亚更有吸引力。贝尔纳多特与普鲁士达成了共识。他在柏林会见了斯塔尔夫人。皇帝的这些同胞都厌恶他,他们在受压迫的普鲁士人中间聚集起来。

第三个仇人是被关押的教皇,在这些苦闷烦恼的日子里,皇帝试图以甜言蜜语来影响他。拿破仑开始利用忠于皇室的高级教士努力说服他,并加上个人的诱惑,直到他妥协为止。等到天主教在整个德意志重新建立起来,罗马教会就会产生很大的力量(这是皇帝的主题思想)!通过一点点让步与狡诈的手段,拿破仑很顺利得到一个新的《教务专约》。多亏了与罗马教会的这一和解,他才能够在他统治下的所有国家招募信奉天主教的新兵。

在这些日子里,和平的愿望席卷了遍整个欧洲。教皇在维斯瓦河畔希望和平,梅特涅在伦敦希望和平。好几年前,布勃纳伯爵曾在申布伦与拿破仑谈判,现在他来到巴黎请求和平,因为对于皇帝要的军队维也纳实在派不出来。为什么最需要和平的人提出达不到的条件呢?

由于他最初的胜利,十年来皇帝不断战争只是被迫而已。现在他身单力薄,战争的欲望在他心中产生。未吃败仗时,他会心甘情愿地放下武器;现在吃了败仗,他便渴望新的胜利。但是,虽然他的盾牌在俄罗斯失去了光泽,虽然他愿为自己和法兰西赢得新的胜利,但这些都是借口。事实上他很固执,在一八一三年这一年的三次会议上,这样得到证明。原因是“根据事物的本质”,他正前进在一条没有回头路的道路上。

前进!既然打仗势在必行,盟国到处都在备战。英格兰与瑞典和普鲁土:订约为了争取到普鲁士的支持,沙皇声明放弃对东普鲁士的要求;普鲁士号召德意志作好备战;奥地利与俄罗斯停止了战争,并试图与萨克森、巴伐利亚甚至热罗姆国王达成共识。弗兰西斯皇帝将他的军队撤到克拉科夫,显然是为了让他们参战。

“走向背叛的第一步!”拿破仑听到这一消息时叫道。现在他不得不将自己的军队从维斯瓦河撤到奥得河。在维也纳,他想用西里西亚得到友好。可被谢绝了,因为奥地利也要参战。这样,整个世界都在准备打仗。人人都知道最后的大决战即将来临,谁也无法避免它。惟一能够制止也无能为力,他已疲惫不堪。有新的迹象证明这一点。

首先,他周围的一切都很简朴,这是他的要求。“我的旅程要有不同寻常的安排。我身边不会带很多人,厨师和用餐设备要减少,饮菜从简……我不会带任何侍从官;铺床的仆役只要两个;两顶帐篷,等等。”同时他命人绘制了一座小宫殿的平面图:“一处舒适的住所……我的房间要朝向花园。一切的安排都要像是一个富裕绅士的房间……它要成为一座度假别墅,或是一个老年人的寓所。”

一八〇五年,他处在权力的顶峰时曾说过:“战争持续的时间不会太久。我还能坚持六年,然后就该停止了。”现在,他从俄罗斯返回后再次上阵,在圣克劳德的院子里登上旅行马车时他一言不发,看上去十分担忧。他靠在坐垫上,手按住前额。他向旅伴科兰古坦承他的苦恼:“因为我必须这么早就离开贤惠的路易丝和可爱的孩子。我羡慕我的领土上的贫民。到他老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和妻子儿女一起待在家里了。我是惟一的受命运的主宰不时地领回到战场上去的人。”

没有侍从官了,他已经老了,想与妻儿一起待在家里还有七年!这第四幕的心情,这投向他心灵的阴影只是俄国大灾难的结果吗?说得更详细一些,难道它不是新的失败的根本原因吗?这是一个未老先衰的人的心情。他的工作经常受到疾病的干扰,他越来越想回归到普通的家庭生活。他想在家里的炉边度过夜晚,而不同于母亲或几个兄弟,不能过上七十或八十年。

他自己的心情就是他在但泽斥责其元帅时的心情,那时他说,他们宁愿在乡村别墅里过安逸的生活而不愿和他一起去打仗。一个二十年来十分操劳、选择了蜜蜂作为盾徽图案的人有这种渴望难道很怪吗?

在美因兹的第一场阅兵式上,只有十八万人,而不是他所期望的三十万人。军队中骑兵严重匮乏,装备不足;最好的炮丢在厂俄罗斯,或滞留在西班牙;参谋部名存实亡;流动医疗服务不完善。这一切他都了解,但即便是这支不完整的队伍也使他想起往昔的快乐岁月。他回想起十七年前在戛纳和尼斯度过的四月的日子,当时他接手指挥那些衣衫不整的士兵,以便率领他们翻山越岭走向胜利。这些往事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抖擞精神说出如下隐晦的富有挑战性的话:“我要像波拿巴将军那样指挥这场战争。”

这就是信号,随着这一信号他开始了第一场交战。在吕岑,他暴露得比几年来所做的都要多。在第一天的战斗中,他连眼都没有合一下。第二天,一切如常时,他在马尔蒙的队伍中间将熊皮铺在地上。不久他被叫醒,告诉他一切都很顺利,他跳起来说了句令人让人惊讶的话:“你看,偏偏在你睡觉的时候传来最好的消息。”

但是,将军刚赢得这场胜利,皇帝政治家便又站了出来。他到处发信;迫使摇摆不定的萨克森国王做出决定,和莱茵邦联的各位君主谈论天命所向,以便使他们做好准备;派他的大臣到俄罗斯的前哨基地;出人意料地提出把波兰给产沙皇以换取普鲁士,并对其他居地再做安排,自到亚历山大不在强大。他以少有的自夸的语气给弗兰西斯皇帝写信:“尽管我亲自上阵,并几次处在葡萄弹的射程之内,但我们依旧很健康。”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的是一个感到虚弱却偏又逞强的人。自那后,命运的警告加强了。

不错,他在包岑又赢得一场胜利,但没有抓住一个俘虏?战斗的第二天,他在炮火的战场上驰骋,陪伴他的是科兰古和他的朋友迪罗克——十年来迪罗克一直是他在战场上形影不离的伙伴。在他身边的人中了箭。他飞马来到邻近的一处高地。近在咫尺的一棵树被炸成碎片。他呼啸而过。在小丘亡,一个年轻军官来到他跟前结结巴巴地说:“迪罗克元帅阵上了。”

“不可能!我刚刚才看见他!”

“打中那棵树的炮弹也炸到了元帅。”

皇帝缓慢地骑着马回到军营。他说:

“命运怎么没了辨别力?什么时候结束这一切?科兰古,我的鹰又获胜了,但我的司命星正在降落。”

迪罗克没有当场死亡,但已奄奄一息。

他从一个晒谷场上聚精会神地看了一会儿朋友倒下的地方,然后来到卫兵的营地。那天晚上,他穿着灰色军用大衣,一个人伤心地坐在一张轻便折凳上。他听着军营里的响声,有做饭声、有叫喊声、有歌唱声。营火在朦胧的五月之夜燃烧,两个起火的村庄像火炬一样在空中闪耀。一个军官来到近前,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不等他把话说出来,皇帝已经知道迪罗克不在了。

第二天,他下令把他安葬了,并题写了碑文:“在此阵亡的是拿破仑皇帝的大元帅,在战场上被一颗炮弹击中,光荣地死在他的朋友皇帝的怀抱里。”

波拿巴将军根本没时间想这些。甚至在失去妻子的爱时,他也什么都不说勇往直前。现在他应当推进到西里西亚,追随俄罗斯人到波兰,利用盟军的疑虑,以一连串的打击逼迫犹豫不决的奥地利人支持他。皇帝的审慎再一次妨碍着将军的行动。从法兰西寄给他的私信全都要求和平。“决定了我行动进程的主要是奥地利对战争的准备和争取时间的愿望,这使我中止了胜利的进程。”六月初,他在西里西亚与敌军达成了休战协议,这样就给了敌人时间在赖兴巴赫和布拉格会议上达成一致看法。

他被德意志君主骗住了吗?这些君主在想些什么他都知道。“萨克森人同样是德意志人,他们会心甘情愿地效仿普鲁士。国王信任我,但我不信任他的军队……奥地利的厚颜无耻无法用言语讲述。它一边对我甜言蜜语,一边想从我手里夺走达尔马提亚和伊斯的利亚……维也纳的宫廷最没有信义了。如果我如了奥地利的愿,它明天就会要得更多。”现在他发现那个哈布斯堡家族的统治者就要投敌,他这才认识到(已经太晚了)他的婚姻是个错误,因为他不但没有得到好处,反而失去了很多。蔑视世袭君主的呼声再次响起。他一再对他的密友坦率地谈起他对世袭国王的看法:

“在那些生来就注定要登基为王的人之中,天性的纽带无足轻重;女儿和外孙的利益不会使弗兰西斯皇帝离开他自己的内阁地盘。这些人的血管里没有血,只有冷冰冰的政治!真是些侏儒,那些承蒙天主恩典——以及拿破仑恩典的国王!都是我的仁慈使我犯了错。我本来可以在蒂尔西特制服他们,但我却放了他们。历史应该告诉我,如此堕落的皇室根本不值效忠与信任!此时,英格兰正往他们的保险箱里装金子。但我要证明自己比这些天生的国王更称职,他们的视野太狭窄了!”

在阴谋弥漫中,他要与那些并不忠诚的君主打交道时,不讲信用的人就是他最亲密的朋友。

于是皇帝召来富歇对他说:“你的朋友贝尔纳多特和梅特涅是我的死敌、你的尔纳多特会对我们不利,因为他能给敌人提供我们的情报,他能向他们解释我军的战术……他的头脑发胀了,因为正统君主奉承他!”一说到正统的统治者他就非常高兴,他对这些人是爱恨参半。无论他是嘲弄他们还是责骂他们,他这个暴发户总是很在乎身份贵贱。

他不理会民意,他们很快就不再理会那些君主的鬼话,他只能以恶毒的喜悦心情观望着内阁里的棋手的手段。他看着英格兰给予普鲁士财政援助;看着亚历山大和弗兰西斯谈论他们的盟友普鲁士国王的胆小怕事;看着腓特烈·威廉由于畏惧革命而遣散了后备军,不再重用他最勇敢的顾问沙恩霍斯特和才智过人的顾问施泰因,将得到民众支持的施莱尔马赫撤职并流放。皇帝派富歇到布拉格会议上去当间谍。

此时此刻,尽管拿破仑由于两场胜利正在北方巩固自己的地位,西班牙的约瑟夫已被威灵顿在维多利亚彻底消灭了。西班牙国王逃之夭夭了。在布拉格的君主们知道法兰西南部容易受到英国入侵时,他们的反抗意识立马出现了。皇帝气得要死,他已把自己最优秀的将领留在了西班牙为约瑟夫而战。“都怨他自己!”拿破仑给巴黎写信说,“英国的报道说他指挥无能!当然,他不会打仗,但他要负责……告诉国王,我不在他不允许见任何人……要不然,他在巴黎的家会被利用,我就必须逮捕他,因为我别无选择。我再也不会因为那些人而坏了自己的事!”

在他的家庭成员中,哥哥与他最亲——而现在皇帝觉得约瑟大对他有很大的威胁!拿破仑会不会最终接受教训,发过火之后就不再理约瑟夫了?很难!因为可恶的热罗姆也再次拥有了一支军队,而且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他给一位将军下达了新的进军命令,说这次皇帝的命令。皇帝听说这件事时已经。“我不会直言告诉你我对你这样做的看法,我只能说我再也不会不管了!如果你再继续这样,我就要发布一项命令,内容是你说的话任何人不能相信……这样做你会妨碍我全军的行进。”

在这种形势下,皇帝十分小心,不敢利用他的胜利;他又非常强大,不愿接受条件,而只要他答应那些他就能够和解,所以他只好故技重演。他把梅特涅请到德累斯顿,试图通过诱惑得到这位奥地利外交官的支持。这是典型的拿破仑式的会见,耗费了很长时间。皇帝从中没得到好处,而后世却获益匪浅。

皇帝接见这位大臣时站在房间的中央。他先是礼节性地询问了岳父的身体情况,然后立即采取攻势:“这么说你们也想打仗。好吧,我会让你们如愿的。我在吕岑制服了普鲁士人,在包岑打败了俄罗斯人。你们也想那样吗?就那样吧,我们将在维也纳再会。人怎不知悔改呀!我已经三次将弗兰西斯皇帝扶上皇位,我已答应永远与他和平共处,我娶了他女儿。而在那时我就想,‘这不是自己所愿的。’但我还是娶了她,现在我知道那是个错误呀!”

我们发现他不愿意表现出彬彬有礼的的样子,他希望给岳父的使臣留下一个好印象,他对待这位使臣比他在奥斯特利茨战役后的第二天对待弗兰西斯时还要直来直去,毫不掩饰。梅特涅说要和平,那只有在皇帝适应缩小自己的领土范围时才有可能。那就要把华沙归还给沙皇,把伊利里亚归还给奥地利皇帝,使加入汉萨同盟的城镇不再受约束,扩大普鲁士的版图。

“你的意思就是让我丢脸。我宁死也不会那样做的。你们那些天生的国王可以吃二十多次败仗,然后还会回到王宫里。而我受命运的主宰,我不能这样做!有朝一日我势力减弱,不再令人生畏,我的权力也就没有了……除了荣誉,我把一切都在严寒的俄罗斯失去了……现在我有了一支新军,你会看到它,我要为你举行一次阅兵式!”那位大臣大胆保证,如果达成和解,拿破仑谈到的那支军队会感到高兴。这时,皇帝很坦率打断了梅特涅的话:

“我的军队和将领们不需要和平。莫斯科的严寒使他们都泄了气。两个星期以前我还能和解,现在我打了胜仗,我不能再那样做了。”

“陛下,你和欧洲永远也不会达成协议。你只要休战而已。对你来说,胜利和失败都是你打仗的动机。这一次,整个欧洲都会参战了。”

谈判了三天之后,梅特涅想走,但皇帝害怕事情有变。拿破仑几次召唤奥地利使臣,然后请他提早在花园里会面。

“我说,你不要装出这种受委屈的样子!”十分钟后,他们商定延长休战,并在布拉格时再深谈。一切都悬而未决。在他与梅特涅签署的协议中,皇帝认可了岳父武装中立的立场。然后他乘车去了美因兹,以便能再次见到妻子,她就是那个奥地利统治者的女儿。他已再次任命她为巴黎的摄政,但一些文件却不能让她过目。

在布拉格,每一方都使对方处于悬念状态。富歇与所有的人说长道短,这损害了他的主子。贝尔纳多特巩固了与新朋友的关系。皇帝在最后似乎要做出退让的时候,亚历山大和腓特烈·威廉对这一可能性非常惊讶,他们迫使梅特涅提出更苛刻的条件,因为他们不能错过如此好的机会。皇帝这时愤怒地打消了那个念头,结果休战协定到期的第二天,他收到了岳父的宣战书。休战期间他虽然得到了援军,但他不得不对莱茵邦联小心点。他在萨克森和西里西亚做好了准备,面对着统领三个集团军的施瓦岑贝格,其中的两个分别由布吕歇尔和贝尔纳多特指挥。和施瓦岑贝格在一起的是莫罗。

这盘象棋比赛中对峙的双方就是这样荒谬。三位德意志国王正在法兰西皇帝的统帅下与一位德意志将军打仗。与拿破仑打仗的是两位法兰西将军。其中的一位正率领普鲁士军队打击一个领他上战场的人;这个将军也不是个真正的保皇分子,因为他也赞成革命。只有布吕歇尔是没有二心的敌人,因为七年前拿破仑曾打败过他,他从来没有为皇帝效过力,从来没有维护过皇帝的利益。对拿破仑有利的一个因素是三位君主干涉施瓦岑贝格的事,三位指挥官根本不懂打仗,就像哥哥约瑟夫在西班牙那样。

八月末,皇帝打响了第二次萨克森战役,在德累斯顿附近打了一场大胜仗。但第三天,他本来可以彻底打散他们时,他的胃痉挛强烈地发作。他丧失了意志,只能往回撤兵了。因此他损失了一个军团,所以(据他平时的伙伴达吕说)“导致了一八一三年的惨败”。莫罗在打击可恨的波拿巴的首场战斗中阵亡。皇帝听到这个消息,他从心里喊道:“莫罗死了!我的司命星!”

他的另一支军队在卡茨巴斯河畔被布吕歇尔打败。怎样才能使敌人分裂呢?为了奥地利而放弃波希米亚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失败在那里产生了阴影。他要突然进军柏林,这样就能引诱普鲁士人诱出西里西亚。

但几年前沙皇的话仍然是那么正确……只有皇帝在场时奇迹才会发生,但他不可能分身多处。这样就妨碍了他伟大的计划。使他不得不经常到处巡视。食物缺乏越加严重了。遍地都是密密麻麻的军人,粮食早就没有了。

然而他的军队人数远远不够。由于一八一四年的兵员已经入伍,他又命参议院征召一八一五年的兵员,但援军能及时赶来吗?谁训练他们,能来得及吗?九月末,他徒劳地派一名使臣去和岳父商讨和解,他准备做出重大的让步,“只要你听从”。但弗兰西斯一点也不动心,并最终使莱茵邦联的一个重要成员反叛了:巴伐利亚国王变节了。他的处境越来越不利了,他对一位老战友说了一句以前从来不会说的话:

“马尔蒙,我的这盘棋就要输了。”

随着这声认输,皇帝的守护神离他而去了。

十一

天亮时,他把司令部安在一所风车房里。看来贝尔纳多特已经说服了萨克森人掉转枪口。“无耻!”皇帝喊道。仍然忠于他的萨克森军官折断自己的剑。护卫队里的一名骑兵喊道:“现在就杀死那些无赖!皇帝万岁!”整个护卫队跟着他发起猛攻。没过多久,一个年轻军官夺得一面萨克森鹰旗后飞马回到皇帝身边,但刚到便倒下了。“这些法兰西的儿子!”拿破仑轻声说道。

战斗的第二天,他损失了六万人。他败了,但德意志的批评家也这样评论这一事件:“盟军兵力占了很大优势,但并没有像预料的那样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残兵败卒穿过莱比锡城匆匆后退时,皇帝口述了撤军的命令。

次日早上,追击的敌人在街上制造混乱。一座桥被过早地炸掉,使得后卫部队不得不投降。后来,麦克唐纳遇见奥热罗,他一直在等着奥热罗的部队,奥热罗嘲笑他说:“我不会那么傻,自己送上去受死。我不会为了一个疯子去做那种事!”

在这里我们了解到一个现况:拿破仑老将已对皇帝不忠诚了,他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这对一个列兵来说可以理解,但与一位法兰西元帅的身分不相称。就在同一天,波拿巴年轻时的另一位朋友给皇帝写信,他在平原的一部分坚守了十个小时,而这个功劳却记在了另一个人的名下。“我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像打这一仗时那样忠实地为你效劳……陛下,我无法忍受如此被人遗忘的事。”信的署名是“马尔蒙”。

以上的言论似乎预示着什么。马尔蒙和奥热罗将在关键时刻双双抛弃皇帝。

五十英里之外,歌德在魏玛正坐在他的房间里。法军即将战败的消息已经传来。虽然盟军将领谁也不能保证皇帝就此被彻底打垮了,但歌德已经意识到这一惨败的整个程度,在几个月之前他还宣称拿破仑会是最后的胜利者。撤退那天,他写了如下的诗句:

他感受到他那君王般的勇气,

他高兴地走在遭到破坏通向君王宝座的路上,

他知道不会那么容易,但还是充满信心地登上去。

沉甸甸的金冠,

他不去试一下它的分量,

他高兴地将它放在额头上。

你就是这样做的。看上去遥不可及的东西,

你胸有成竹地学会了将它据为己有。

无论任何凶猛的人挡住道路,

你看到他们、打量他们、了解他们。

你依然不作任何改变,无论发生任何事情,

无论敌人从哪里

以战争和死亡对你进行威胁……

民众大张着嘴,说个不停,充满愚蠢的想像,

他们只喜欢消遣?……

引人误入歧途的世界,它诱使我们

追逐财富,追逐私利,追逐权力,

纵然你让情人与你地位相同,

爱仍然不能使他知足,他想要整个王国。

这个人就是这样!——现在公开宣布,

纵然那会使你付出生命的代价:

对于任何人,无论他是谁,

都有他最后的幸运,都有他的末日。

同一天,谢林写道:“我认为拿破仑并没有彻底失败了。如果我的判断正确,他逃过这次灾难。纵然他没有一兵一足,他仍然会活着喝干那杯耻辱的酒。”而后,巴伐利亚人最终改变立场时,黑格尔写道:“在纽伦堡,民众以最可恶的庆祝方式迎接新来的奥地利人……再也想像不出比市民们的情绪和行为是如此的卑劣。”

三个杰出的德意志人,莱比锡战役刚过!

不用多说,那根本不是最后的失败。皇帝撤退时自然在战场上打着胜仗。在埃尔富特时米拉赶到,他想回到自己的王国。主人答应了他,说:“到明年五月,我在莱茵河畔将有一支二十五万人的军队!”他的脑子想的是这些,他想像的特点就是这样。他的队伍在美因兹患上斑疹伤寒,他急忙将剩下的调过莱茵河。撤退期间,他从凌晨三点一直工作到深夜。

这个时候,前进中的盟军司令部挤满了背叛拿破仑的君主。但剩下一个诚实的人,他以强烈的措辞描述正在发生的事情:“你怎样看待这些无耻之徒的表现?……他们受到的待遇超过了他们应得的……所有这些小王公都是不坚强的人,他们生活得太体面了,他们那可鄙的行为似乎无法为他们找借口辩解……他们的统治就是装潢门面、寻欢作乐、贪求领土,保留其统治权只有靠臣民的牺牲要实现。”

这就是施泰因男爵对与他同等地位的人——德意志君主们的评价。

十二

莱蒂齐亚坐在炉火旁。她手里拿着一封来自美因兹的信,她儿子在信中提出一些条件来回应她为路易的求情。但使她忧虑的还并不是这些。她在考虑皇帝提到的他运气的改变。他写道:“整个欧洲都在起来反对我,在这种环境下,我忧心忡忡……”她从来没有提醒过他即将发生的危险,他们二人都太高傲了,不愿意那样做。但她经常对密友谈起她的预感:“但愿能继续下去!”她只关心自己的亲人。等到一切都崩溃时,谁会帮他们?谁会再站出来帮助皇帝?

他回来以后她不得不面对这一事实:他的孩子第一个背叛了。米拉总是由一个比他更精明的头脑引导着(卡罗利娜的头脑)。他与英格兰签订了停战协定,与奥地利结了盟。埃丽斯有富歇做她的顾问。“惟有皇帝的死亡才能改变这一切。”这是那位前部长对御妹说的话。但埃丽斯给母亲写信,询问那年冬天在巴黎举办什么样的舞会。路易违抗命令,偷偷来到巴黎。母亲在二人中间调解。一次见面后,拿破仑与路易再次疏远。热罗姆不顾他臣民的生死,隐姓埋名从卡塞尔逃走。约瑟夫对皇帝的哀求置之不理,不愿承担保卫巴黎的重任。吕西安保持着距离,他的情绪仍然不好。

莫尔方丹到处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在那里聚会的人包括已下台的西班牙国王约瑟夫;热罗姆的妻子有两个殖民地的主教;没有宫廷的德意志、西班牙和意大利廷臣——一群杰出的人物,就像是私秘演出的观众,正在注视着那些快要下台走到他们中间的人。

在这座别墅里进行的反对拿破仑的阴谋,约瑟夫知道的并不多,因为约瑟夫没有参与阴谋,他不过是图舒服、爱虚荣。皇帝明白了这一点,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对勒德雷尔说:

“那是我的失算。我原以为我需要几个兄弟来经营我的皇朝,但我想错了。皇后一个人就行了……在过去的一年里,一切照样很好。只有约瑟夫住在巴黎时才会改变……他不能忘记他是头生子。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他感兴趣的是女人、房子、家具。他喜欢狩猎,和女孩一起玩游戏。任何东西都无法约束我,我对房子或女人毫无兴趣,尽管我确实有点挂念儿子。”

这样,在这段形势越来越严重的日子里,他的狂热也在升温。他对自己心爱的对象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毫无兴趣——除了有点挂念儿子。

现在他很快决定把西班牙王位交还给斐迪南,但得等西班牙议会批准。这是塔列朗的主意。要求西班牙议会批准会耽误事。那个卖国贼的用意是使一支法军滞留在南方以此来削弱法兰西,盟军就会得利,塔列朗是支持盟军的。约瑟夫表示反对。

“我目前的处境使我不可能考虑任何外国的领土,”皇帝给哥哥写信说,“如果和平条约允许我保有法兰西以前的边界,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周围的一切都朝着不好的在发展。在这危急关头,我哪还有心思考虑一个外国的统治权呢?”巴黎警察局长劝他在即将到来的战役期间将国民卫队的大部留在巴黎,他反驳道:“谁能保证他们会忠于我?”

他陷于绝望。此时他只有这个字眼可以描述他的想法吧。他身边所有的人在他看来都不是那么可靠。自从莱比锡战役以来,他的情绪就这样完全变了。邮政大臣拉瓦莱特伯爵是巴黎最诚实的人之一,那期间他经常来看望拿破仑,一天晚上发现他非常消沉。拿破仑在自己的卧室里接待了拉瓦莱特,他站在炉火前面,正在取暖。来访者虽说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但还是建议和解。而当他冒昧提起波旁家族,皇帝的衣钵也许会属于他们,拿破仑转身离开炉火,一言不发地倒在床上。几分钟之后,伯爵走到近前,发现拿破仑正在睡觉。

这些正常的反应是恢复勇气的一个迹象。拿破仑的下台已经很接近了,他预见到了这一结局。但人们向他谈起波旁家族时,他却不愿讲起它。他已登上了波旁家的宝座,波旁家族也会反过来将他赶下去。这一话题只会让他烦躁,所以他便入睡。

他醒来后精力十足,认识到北方各省对波旁家族的支持是一种威胁。他注意到公共基金下跌到五十,法兰西银行的股票下跌了一半,他还发现他的新国民卫队也没组成。所以他爽快地同意了法兰克福的盟军提出的一项建议。盟军像他希望的那样四分五裂。

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为什么?议员们终于表现出了自己的桀骜不驯。“我们将不会支持增加军备,除非只将其用于防卫。皇帝必须保证执行所有保护自由的法律。”这番话博得雷鸣般的掌声。十五年来,议会第一次敢于批评拿破仑。憎恨所有议会的皇帝勃然大怒,关闭了众议院,接见了为数不多的众议员,大骂了他们一顿:

“御座不过是铺着缎子的一块木头。我代表着人民。我就是国家。如果法兰西想要与我反着干,就让它再找一个君主好了。你们以为我的话傲慢吗?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中气十足,因为法兰西会有这么强大都是因为我。”以太阳王的语气说过这话之后,他在元旦那天公开威胁众议员,说会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就在那一天,布吕歇尔渡过了莱茵河。

但在这严峻的时刻,他要把首都交给谁呢?谁可靠呢?

约瑟夫!约瑟夫不懂打仗,对皇帝的敌人并不避讳,现在当上了法兰西的陆军中将和巴黎司令官!拿破仑在出发前不久,冷冷地命令哥哥进行选择:要么公开宣布自己是摄政皇后的朋友,要么继续从巴黎被流放出去。“只要我还在人世,你就可以隐居在你的别墅里。但我一死,你就会被杀掉或被监禁。毋庸置疑,你在莫尔方丹对你自己的人民没有用,对法兰西也没有用,但对我没有威胁。你看着办吧。感情没有用,不管是友好的感情还是不友好的感情。”

这是一个为保皇冠而战的人所用的语调。他知道这次出战很危险,烧掉了很多国务文件,为私生子做好了准备。至于他那快满三岁的合法继承人,拿破仑在与国民卫队的军官告别时还抱着他。“我把自己最宝贵的财产交给你们。你们一定要保护好他!”他再次鼓励哥哥要坚强,再次留妻子担任帝国的摄政。第二天早上,他离开了巴黎。

经过一年多的流离转徙之后,他才重返巴黎。

十三

几个星期之后,他被打败了。

富豪成了个乞丐!仅仅三个月以前,拿破仑还会在这些数字后面加上三个零!然而现在,处于这么多君主的联军包围之中,两门大炮和一百支猎枪就足以挽救巴黎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不过马雷试图说服皇帝口授和解的条件:比利时和莱茵河左岸应该解放,归还他所征服的一切领土,以便他能保住巴黎和铺着缎子的那块木头。他说明天再签。想起他大笔一挥就会失去多年来辛辛苦苦赢得的一切,那些热爱他的人感到十分心痛。

但命运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夜里传来了消息。敌人的处境越来越不好了。这位军阀的想像力再次开始发挥。第二天上午,马雷拿着文件来找皇帝签名,发现主子正对着地图沉思。拿破仑几乎不知道他已经进来了。这位大臣能听清楚的只是匆匆的三言两语:

“先做其他事!我决心打垮布吕歇尔!”与此同时,约瑟夫的信到了,说巴黎的处境危险。这时,在发布军令的间歇,拿破仑从内心深处口述了这一斩钉截铁的回答:

“要是巴黎陷落,我就不活了……我已命令你们无认如何也要保护皇后、罗马王和我全家……”

“如果塔列朗认为皇后必须留在巴黎,那他就已经成了叛徒。不要相信他!我和他打了十六年的交道,他在我这里得到不少好处。但由于命运已经抛弃了我们,他就是我们家最大的仇人,这一点毫无疑问。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意见。如果我打了败仗死了,你会第一个得到消息……母后可以在威斯特伐利亚女王那里避难。看在天主的份儿上,不要让皇后和罗马王落到敌人手里!那样奥地利就会失去打仗的兴趣,就会把皇后带走。英格兰和俄罗斯会让法兰西人接受他们的思维模式,我们就完了……”

“也许一两天后我就缔结和约……自从创世以来,从来没有哪一位君主在一座不设防的城市里被活捉……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能违抗我的命令。即便是为了法兰西的荣誉,就算我死了,我那在位的儿子和他摄政的母亲也不能被俘虏;他们必须和最后一批士兵一起撤退。要不然人家会说我牺牲了儿子的皇位……”

“我宁可知道儿子被杀,也不愿知道他成为了奥地利王子生活在维也纳。我从来没有过看上演《安德洛玛刻》而不为阿斯蒂阿纳克斯的命运感到遗憾,而且我总是认为,他父亲没有活着看到这一景象只是运气好。你不了解法兰西人。这些大事的后果不可预料!”

自从青年时代以来,死亡或失败第一次摆在了他面前,他写信命令约瑟夫准备应付这两种意外。他那善于计算的气质正在估计,如果奥地利放弃其目标后是多么可怕;而同时他对最亲近者的命运的想像也在脑中浮现。如果他明天就下台了,这封信就会证明:荣誉是他那大胆的想像中最后发出的光辉。

同时,他直到最后仍然是个伟大的军事统帅。他将剩余的兵力分为两部分,在一次出色的进击中以其中的一部分打败布吕歇尔。迄今为止,他打的胜仗都带着外国名。在蒙特罗,他再次成为一个炮手,像在土伦时那样亲手将大炮对准目标。他喊道:“前进,战友们!射中我的那颗炮弹还没出世哩!”

他跟布吕歇尔算清了账。现在该对付施瓦岑贝格了!但那个奥地利人害怕影响他作为统帅的声望,所以小心地避免决战。他竟然直接给贝蒂埃写信,建议签定休战协议。皇帝读到这使他打仗的欲望倍增。又给约瑟夫写了一封信,这次是他亲笔写的,信中流露出藐视、精明和大胆:

“你不停在和我妻子谈论波旁家族,但你本不应该这样做。我并不想躲在妻子后面……那只会让我们反目……我从未想过要博得巴黎人的喝彩,因为我不是舞台上的傀儡……另外,真正的巴黎与那大呼小叫的三千人的激情截然不同。”

自马伦戈战役以来,他从未给任何一个人这样写过。他的心跳得更加凶猛了。第二天他给萨瓦里写信,萨瓦里曾向他谈到过给各位君主的一封请愿书,谈到过摄政、担心和阴谋。这封信的措辞更尖锐,表明了打仗给他带来的兴奋:

“他们会知道我还是瓦格拉姆和奥斯特利茨战役时的那个人!我在国家事务上不搞阴谋诡计……我可以肯定,如果出现一封针对政府的请愿书,我会逮捕约瑟夫国王和所有在上面签名的人!……我不要保民官!我自己就是大保民官!”

此时此刻,盟军正在争执不休。沙皇想控制巴黎,直到国民们选出贝尔纳多特或另一个人。奥地利只允许波旁王朝复辟。施瓦岑贝格赞成和解,只想武装中立。但经过一翻调整后的布吕歇尔只是喊一声“前进!”便踏上了征程。盟军再次提议重新确定法兰西所管辖的疆土时,皇帝大发雷霆,说:“真气死我了,这不是要羞辱他吗。”有人提醒他,说敌人的兵力是他的三倍,他豪迈地回答说:“我有五万人。加上我就是十五万人!”

这是三月初,他要再次向布吕歇尔发起攻击,他的老战友马尔蒙指挥另一支队伍。

但反叛情绪日益突出。去年秋天在杜本城堡,这一情绪在拿破仑面前体现过;冬天时,他哥哥的小圈子又煽动过它;此时,在炮火中它终于显露了出来。马尔蒙是曾为拿破仑效过力的人之中仍然活着的第一人,也是第一个背叛他的人。现在,马尔蒙在拉昂不过是虚晃一枪,他把大炮留在城里的广场上,这样从主子手里夺走了胜利,差点让自己死在军营里。“皇帝本来可以名正言顺地杀了他,”贝蒂埃说,“但皇帝太喜欢他了,只是大骂了他以后又让他指挥他的军队。”

马尔蒙并不是被他宽容的惟一背信弃义者!曾在里沃利与他一同作战的奥热罗开始向奥地利人示好,并擅自离开了他的岗位。他受到的责备充满了柔情。拿破仑给他写信的语气与以前毫无二致。

“六个小时的休息对你不够吗?……你找的借口多么令人同情,奥热罗!没有钱!没有马!我命令你在收到这封信后十二小时之内回到自己的岗位。只要你还是卡斯蒂廖内战役时的那个奥热罗,你可以继续当你的指挥官。但如果你感到年纪已让你负担不起,那就把指挥权交给你最年长的将军。国家正面临严峻的考验!……你不能退出最前线:我们都要穿上一步跨七里格的靴子,都要恢复一七九三年时不怕一切的勇气。”

在这里我们又一次看到了波拿巴将军。落日的灿烂使我们想起了日出的辉煌。

由于马尔蒙的撤退,皇帝在奥布河畔的阿尔西的处境不容乐观,只有几千人马去对付一支大军。失败再所难免。鏖战中,一阵旋涡般的尘土掠过战场。很多龙骑兵十分惊慌,望风而逃,喊道:“哥萨克人!”皇帝飞马来到人群之中。“龙骑兵!给我回去!你们逃跑了,可我还在这里呀!”他拔出剑来向敌人冲去,跟随他的只有参谋和保卫人员。六千个哥萨克人逃跑了。他已经许久没有率领骑兵打仗了。贝蒂埃说,皇帝显然是想死在战场上。

但死亡并非召之即来。与恺撒、克伦威尔或腓特烈相比,命运并没有特别对待拿破仑,让他很快的毁灭。这样的人并不仅仅是军事统帅,他们必须活着担任一国之主。自那以后打击越来越强,每一次打击都有代表意义。

他在给玛丽·路易丝的最后几封信中要她给父亲写信,她很勉强地答应了。她没有仿照玛丽亚·特丽萨的样子,而是写了一些冷冰冰的信,以此来暗示他的父亲及其大臣们。传到盟军司令部的消息说,英军在波尔多登陆,波旁王朝的旗帜在那里升起。皇帝给妻子的信被他们拦截了,他在信中说他打算撤到马恩河后面。就因为这一点。最后各方达成一致向巴黎进军。

在这最危险的时刻,拿破仑还有最后一招:他要把农民武装起来组成一支国民后备军,他们会听从他的命令,因为他们恨那些入侵的外国人。但此时传来了消息:马尔蒙再次打了败仗,正在撤回巴黎。皇帝就像一个听说家里起了火的人那样迅疾返回巴黎,他把军队指挥权交给了贝蒂埃。他没法顾及其它的了,与科兰古一起跳进一辆驿递马车,希望能抢先夺取权力。他的想法总是围绕着这样一个问题:“巴黎在说些什么?我会在那里看到什么样的局面?”而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三个能等到我回去?我可以把帝国的安全托付给他们的人?皇后是摄政,约瑟夫是巴黎司令官,马尔蒙是最强大的军队的首领!

夜。换马。由一名军官率领的一队士兵。军官报告说:“奉莫蒂埃元帅的命令,正在为撤回来的队伍解决住宿问题。”

“撤回来的队伍?皇后和约瑟夫国王在哪儿?”

“皇后陛下和罗马王昨天一起逃向布卢瓦。约瑟夫国王今天离开了巴黎。”

“马尔蒙在哪儿?”

“不清楚,陛下。”

皇帝的额上冒出了汗珠,嘴唇颤动着,这一消息使他大感意外。他吼叫道:“前进!明天卫队就要到这里。国民卫队支持我。一旦进了巴黎城,我再出来时要么是个征服者,要么是具死尸!”

科兰古费了好大功夫说服他放弃这一鲁莽的计划。皇帝下令让马尔蒙的队伍占据埃松河后面的阵地。然后他对大臣说:“赶快到巴黎!继续谈判达成共识。我被出卖了。你拥有全权。我在这里等你。”

他乘车又往前走了一点,可以看到塞纳河的水了。但水面上映照的确是敌人的营火!入侵者正在前哨基地做饭和唱歌,而皇帝以及几个仆人在河的左岸看着他们。

然后他让马车掉转方向驶向枫丹白露。

十四

第二天早上,塔列朗坐在他的卧室里,享受着贴身男仆的服侍。门开了,仆人刚要禀告,内塞尔罗德伯爵已迫不及待地进来向他多年的老朋友打招呼。两小时之后,沙皇本人来到他的好朋友这里做客这一刻终于来到了,拿破仑的大臣坚持不懈地为之奋斗了六年,正统君主们在巴黎的城门上敲了二十二年,现在终于退下来了。这对他们来说是伟大的时刻。他们骑马进了城。一伙波旁王朝的支持者把他们当做解放者向他们欢呼,圣日耳曼区欢腾起来。巴黎的其他地方都保持着沉默。每个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看看明天的主人到底是拿破仑还是路易。

皇帝的命运已经注定,因为约瑟夫没有尊从拿破仑的警告,逃跑时没有把塔列朗一起带走,而是把那个最险恶的敌人留在了巴黎。不是国民们坚定不移的决心导致了皇帝的毁灭,也不是四个结盟的敌人让他落得如此下场。是不忠实的仆人和不可信任的朋友联手毁了他——塔列朗得到沙皇的支持,在以后的十天里担当了精神领袖。现在,那个阴谋家实现了他的目的。

昨天,塔列朗接待了另一位客人。塔列朗一点也不恨皇帝,但自从拿破仑露出衰败的第一个迹象时,他就决定弃他而去,以便他自己能够往上爬。他不想对一个囚犯施行报复,实际上他根本就不配。然而,如果那个破坏和平的人悄悄地消失,那当然是最好的事。所以,他允诺给予一个名叫莫布勒尔的人(一个拥护君主政体的军官,曾有过冒险经历)一笔数目庞大的酬劳,如果这个人“愿意在通向枫丹白露的路上完成一项重要任务”。但这个冒险家在最后一刻放弃了,他只是攻击了热罗姆勇敢的年轻妻子,夺走了她的宝石饰物,而没有去刺杀拿破仑。布吕歇尔也主动派出一支小分队,他们的任务就是杀掉皇帝。

“那么,法兰西想要什么?”沙皇问那个见多识广的教士。塔列朗早就想让以前的国王复辟,但他觉得还是最好问问亚历山大的意见。沙皇有点羞怯地提了贝尔纳多特的名字。塔列朗微笑着说:“法兰西再也不要军人了。”

一天以后,塔列朗召开参议院会议,议会通过了皇帝必须退位的决定。人们普遍在这一点达成了共识。只有科兰古一人还站在拿破仑那边,并试图把沙皇争取过来。耳软心活的亚历山大深受触动,旧友的形象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犹豫了,说他会和盟军一起为罗马王保住皇位做最大的努力。

但是,正当科兰古试图说服犹豫不决的沙皇,尽力挽救波拿巴家族时,四月三日的同一时刻,塔列朗召见了马尔蒙元帅。马尔蒙的一万二千人在塞纳河的另一边,他仍是个实权人物,因为盟军主力尚未到达巴黎。

拿破仑的战友和高级军官,与皇帝资格最老的大臣在一起交谈。外交官冷静地开导军人,军人根本无心听他讲道理。他绝望了,疲劳了。三年前在西班牙时,他的信心就不再那么坚定了。他是这样想的:“和一个死人行军有什么意思?国王死了,国王万岁!他的失败说明了波旁王朝是合法的。惟一的选择就是要么被迫站在一堵旧墙前面,要么站在一个旧御座后面。誓死效忠?那已被解除了。友情?不久之前,他还因为拉昂事件斥责我。”根据朋友的建议,马尔蒙给盟军总司令施瓦岑贝格写信:

“根据参议院的法令,军队和民众都已不再对拿破仑效忠。为了避免内战,我准备增进军民之间的谅解。”皇帝的资深元帅以此为借口毁掉了皇帝。奥热罗很快就在一份可耻的声明中效法马尔蒙。

塔列朗说服诸位元帅时,皇帝正在枫丹白露检阅他的卫队。他对他们叫喊道:“朕永远也不允许任何人在巴黎举手投降……几天后朕就要朝巴黎的敌人进攻!”军官们激动地挥舞着剑喊道:“打到巴黎去!皇帝万岁!”他向他们挥了挥手,面带喜悦的笑容,站在了台阶上,周围簇拥着他很少的一批穿着刺绣外衣的大臣。

没过多久,一辆马车停在院子里。科兰古下了车。他面色苍白,一天都没有睡觉了。他来到皇帝跟前。贝蒂埃问道:“哎,老弟,近来好吗?”那位大臣不愿回答,他不喜欢贝蒂埃说话时的语调。难道这最贴身的人也要背叛皇帝?他发现皇帝在办公。

“他们有什么要求?”拿破仑焦急地问道。

“要你做出巨大的让步,这样你才能为自己的儿子保住皇位。”

“你是说他们不想和我协商!他们想让我变成奴隶,拿我开刀,警告那些凭自己的才能成为人上人,使天生的国王在古老的王座上发抖的人!”

波拿巴掷地有声的语调!这是皇帝看到了自己的卫队、翻阅了最新的花名册、仔细查看了地图后所有的感受。现在那位大臣提到了沙皇比较合适的要求。拿破仑要让位给罗马王,然后再商量摄政的条件。但也有人想让波旁王再执政。皇帝跳了起来:

“他们疯了!波旁家族在法兰西,他们连一年也守不住!大多数的国民无法容忍他们,我的士兵不可能效忠他们。二十年来他们一直靠一个外国人的施舍过活,总是不按照自己祖国的原则来做!参议院里只有弑君党人,要不就是他们的儿子。我是刚来到此地,没有仇可报,惟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安身立命……他们肯定能从我的失败中得到好处,能将我和家人流放。但波旁家族——永远也不行!”

他做的事情就这样不停在他脑海里闪现,就像一首狂想曲那样,他蔑视那些以前他继承的人和现在要继承他的人,这一蔑视使他十分兴奋。他再次成为军人。“他们要我退位。这样一样,我儿子的皇位能坐稳吗?我还有五万人。他们会和我一起进军巴黎。取得胜利,人民会有所选择。那时如果法兰西人想把我赶走,我不会再留在那里。”

但是,当他军中小兵的热情在高涨,普通士兵愿为皇帝而献身时,元帅们却心里不是特别满意。虽然尚未听说马尔蒙变节了,他们也有那样的想法。如果能解除对拿破仑的效忠誓言,他们一定会那样做。士兵及其首领的情绪不为不同,这是对头衔制和金钱报酬的又一次报复。第二天,元帅之中的资深者达成了一致意见。内伊、麦克唐纳、乌迪诺、勒费弗尔以低级的方式,向他谈起退位的好处。

皇帝让他们看地图,地图上面又插上了彩色大头针。他向他们指出敌人处在不好的境地,并列举了他自己的对策。不过一切都是自费力气!他们在杜本城堡表现出的情绪又增强了一百倍,这一情绪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没说一句话就让他们走了,他要仔细考虑一项计划。他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自己的实力,新增加的总人数在他看来还可以。所以,有条件地放弃皇位只能表示休战,表示延期。

接见这几位元帅后不久,他派人去叫科兰古,让他看看桌子然后说:

“这是我的退位诏书。你把它送到巴黎去。”

那位大臣读道:

“鉴于盟军宣称拿破仑皇帝是实现欧洲和平的惟一障碍,非常守信的拿破仑皇帝为了自己国家的利益,宣布自己放弃皇位,放弃法兰西,甚至放弃自己的生命。国家的利益和他儿子的权利联系在一起,和皇后摄政的权利联系在一起,和维护帝国的法律联系在一起。”

大臣请求两位元帅和他一起去完成这一任务。

“带上马尔蒙和内伊,”皇帝说,紧接着又说了一句,“马尔蒙是我最老的战友。”

“马尔蒙不在。”

“那就让麦克唐纳去。”

那天晚上,几位全权代表来到了爱丽舍宫,面对着盟国的君主和大臣。谈判主要是在沙皇和科兰古之间进行。科兰古争辩说,法兰西人不喜欢波旁家族,这一论点产生了效果。会谈至深夜才结束。突然,有人用俄语宣布了一则消息,法国人不知道说的是什么。随即沙皇说:“先生们,你们是在依靠军队对帝国政权保持着忠诚。那好,刚才传来了一个信息,先遣部队第六军团已经抛弃了皇帝。他们已来到我们的营地。”

没有什么再让盟国有所估计了。现在他们要求皇帝立即无条件退位。此时此刻,皇帝从枫丹白露派出一个又一个信使去找他的大臣。他写道:

“如果他们拒绝与我谈判,那代表了什么?……把我的逊位令带回来,这是我的命令……我不会再做出让步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皇帝和贝蒂埃一起在办公室里。一名上尉被引了进来,那是莫蒂埃的副官。

“哟,有什么消息?”

“第六军团投敌了,朝巴黎去了。”

皇帝抓住他的胳膊摇晃着。

“马尔蒙?你确定吗?军队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吗?”

“夜里他们被领到了奥地利的营地。他们以为是去攻打敌人。”

“我的士兵不受骗是不会离我而去的!马尔蒙出发时你看到他了吗?”

“没有,陛下。”

“骑兵呢?”

“在外面待命。”

“莫蒂埃在哪儿?”

“他派我来告诉你:他的部队至死效忠于你。他等待着陛下的命令。年轻的卫兵愿意为你献出生命。所有年轻的法兰西人都准备好了!”

皇帝走到那个年轻军官的近前,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手放在了他的肩上。这样,年老的拿破仑在法兰西的年轻人身上再次找到了依靠。

科兰古把正式的要求带回来时,在他身旁的只有麦克唐纳。

“内伊在哪儿?”

一阵沉默之后。他被告知了条件。这些条件刺到了他的痛处。

“我自己退位还不行?还不能让我的妻子和儿子的享有继承权?我决不会答应的!我以自己的功绩为他们赢得了皇位!”这一荒谬的论点已刻在了他脑子里。然后他又数了自己的军队。

剩余的士兵忠心耿耿,但首领们已没有了热情。

大家又来了!他们提醒他,枫丹白露很容易被包围,这一次贝蒂埃和他们的看法也一致。然后,他突然问他们是否准备和他一起到卢瓦尔河或意大利,他们可以在意大利与欧仁的队伍会师。从这建议中,我们觉察到这位冒险家有了新计划。但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元帅和法兰西人,他们小声谈论着“内战”,他们建议他退位。厄尔巴岛会是他居住的地方,他最好带着他能得到的东西!他让他们走了。

“这些人真是没有用!我与其说是被命运打败,还不如说是被战友的忘恩负义打败。无耻。一切都完了!”

廷臣和要人鳞集在外面的客厅里。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签字。皇帝很明白这点,他不让任何人进他的房间,他要让他们等待。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以后,他的谈判者发现他穿着晨衣坐在火炉前。

他们把条约递到了他的手里。他要接受厄尔巴岛和每年二百万法郎的津贴;他要保留皇帝的头衔;他要有一支四百人的卫队。塔列朗曾提醒盟国,让他离法兰西越远越安全。他提议将他流放到科孚岛或者圣赫勒拿岛。富歇试图想让他立刻下台。他在文辞典雅的信中建议让拿破仑直接到美国当一个自由公民。

皇帝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他看到麦克唐纳正在经受考验;他在内心里将这位元帅与其他元帅进行了比较,觉得他给这个人的荣誉还不够。在即将签署逊位诏书的时刻,拿破仑说:

“我还没有给你足够的奖励。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好的给你了。拿着那把塞利姆苏丹给我的剑,把它留为纪念。”就在大家都等着他签字的时候,皇帝派人去拿那把镀金的短弯刀,并在那位将军举剑敬礼的时候给了人一个拥抱。然后拿破仑签署了逊位诏书。

大功告成!大家又松了一口气。诸位将军和廷臣离开了枫丹白露,只有马雷没离开。他们匆匆赶到巴黎塔列朗和富歇主持着局面。

但皇帝又在宫里停留了九天他那忠诚的卫队驻扎在他周围,其总数仍有二万五千人。还有其他人和他在一起吗?几个兄弟早已不见踪影。约瑟芬在马尔迈松干什么?她哭着发誓要跟随被遗弃的皇帝之后,又接待了拿破仑的征服者,她那尼俄伯一般的令人同情的感染力更为她增色。沙皇想扮演一个彬彬有礼的骑士,并倾倒于第一皇后那有名的美貌。但她女儿奥尔唐斯则对待沙皇的来访非常冷寂。他一走她就赶到皇帝身边,直到他离开。

一开始他母亲和他在一起。但他想保证母亲平安,于是劝她和热罗姆一起离开。以后再见。皇后与莱蒂齐亚告别时说了些客套话。老夫人看穿了玛丽·路易丝,知道她关心的只是安稳的享乐。她回答这位哈布斯堡家的女儿说:“那要看你将来的品行如何。”

皇帝写了很多封信,派了很多信使,但妻子或儿子没有一封回信。他自己既不要地也不要钱,而为她除了要求帕尔马之外,还想让她得到托斯卡纳,这会使她的地盘更靠近厄尔巴,以此方便他们夫妻之间往来。他给她写信,向她建议在路上歇脚的最佳地点;科尔维萨要知道什么样的泉水会使她身体更健康;她要带着自己的钱财。然后他又给宫廷长官写信,说凡是不属于她或他个人财产的钻石都要归还给国库,因为那属于法兰西。

同时,政府派了一个特务到杜伊勒利宫,偷取皇室的珠宝。所有的黄金和证券都被盗走,其价值为一亿五千万。这笔钱是拿破仑在十四年的统治期间从皇室专款中省下来的。

他极为懊丧。还会发生更不好的事吗?在他退位的第二天,吕西安给教皇写信,当上了罗马的贵族。米拉遵照富歇的意见进入了罗马,率领着军队向托斯卡纳迸发,侵入到埃丽斯的地盘——总是在卡罗利娜的激励之下,与英格兰结为同盟。埃丽斯在最后一刻选择错误,从而继续忠于哥哥。她在妹妹的军队到达之前逃走了,躲在山上的一个客栈里生下一个孩子,在波伦亚被奥地利人抓获。这伙人中只有热罗姆夫妇二人还像个样子。

最后几日过得很安静。如果一辆马车驶进皇宫的院子,所有的人都对此十分关注。是有人来向拿破仑告别吗?正在料理事务的时候没有人来。但在离开前的一两天,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士来了。没有人认识她,所以没有让她进去。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等了一夜,早上走的时候给他留下一封信。他派人追赶她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写道:

“玛丽!……激励你的感情深深地触动了我。它配得上你那美丽的灵魂和善良的心……充满深情地想着我!永远不要怀疑我!N.”

皇帝的心情一恢复原有的平静,他很快容光焕发。他不是有一个岛作为活动基地吗?谁知接下来会怎样?科西嘉也是地中海里的一个岛!他让人找来一些关于厄尔巴岛的书,研究厄尔巴岛的地理和统计资料。“那里的空气有益于健康,居民诚实,我希望贤惠的路易丝会非常喜欢那个地方。”他挑选四百人,但整个卫队都想追随他,尽管这需要抛下妻子和孩子。其中有些人在二十二年前就喜爱他,这些人从开罗到莫斯科一直和他在一起,经历了六十场战斗。

一切手续都办完了,陪他到厄尔巴岛的四个盟军特派员到了,决定上午出发。他坦率地写封信告诉妻子,信的最后说:“再见,我贤惠的妻子。对你丈夫你尽管放心。”他又加上一句附言:“吻小国王!”

出发很顺利,因为没有人前来告别。

但还是有例外的。老卫兵们在皇宫院子里排成一个方阵等着他。他走下台阶时,数千只眼睛盯着他。他必须说几句话。他走进方阵说:

“我的老卫兵们,我向你们告辞。二十年来,我们一起走在荣誉的大路上。在最近这些日子里,你们是勇敢和忠诚的楷模。我为了国家利益而牺牲了其他的一切。我要走了……朋友们,你们继续为法兰西效力。它的幸福一直是我惟一的考虑。我美好的祝愿会一起在你们身边。不要为我的命运而悲伤。如果我决定继续留在人间,那是因为我会提高你们的声望。我会永远记得我们一起建立的丰功伟绩。再见,我的孩子。我会高兴地给你们拥抱。至少要让我吻你们的军旗!”

将军把军旗伸出来。拿破仑先给了他拥抱,然后吻了吻军旗。“再见,战友们!”他上了马车。“皇帝万岁!”他坐车走了。

身经百战的老兵站在那里放声大哭。他们的父亲走了。他从来没有这样对他们讲过话。古罗马庄严的痛苦,他那充满激情的话语,都和战争的狂热一起消失。这位皇帝讲话像个指挥官,这位指挥官讲话像个连长。他吻军旗是空前的姿态,以前他从未这样做过。他们将告诉他们的孙子,伟大的皇帝,他们的“小伍长”,在这一天对他们讲了话。孙子再告诉他们的孙子,这样这件事就会代代相传。

他是在这一军人的环境中长大成人并创造出伟大的事迹的。但是,他刚离开这一环境就要面对着暴民。他的老兵哭过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吵闹、叫喊和咒骂!车队迅速穿过普罗旺斯时,人们威胁性的喊叫把他震得不知所措:“打倒暴君!杀死那个坏蛋!”在换马的村子里,妇女愤怒地围着他的马车,对他歇斯底里地叫喊,扔石块。

皇帝板着脸看着暴民,听着咒骂声。这还是跟着他的马车跑、渴望见他一面的那些人吗?确实没有错!他现在所经历的,他在第一次进入巴黎时就预见到了,当时人们把他当做征服者向他表示热烈欢迎。他蜷缩在车厢的一角,面色苍白,一言不发。每一次停车时,外国特派员都跳到车外守护他车厢的窗户。他会心甘情愿忍受这一切吗?他会拔剑吗?他现在没有带剑。他穿着便衣逃离他的国家可能会更好。

活动!新鲜空气!在一条人烟稀少的路上,他让马车停下来,将一匹驿马从挽绳上解下。他把一枚白帽章戴在他那朴素的圆帽上,骑着马走在马车的前面。这样他向埃克斯走去,但没到城里便止了步,走进一家路边的客栈,在那里报名为“坎贝尔”,一名英国上校。这是他的第六个名字。

在桌子旁边侍候进餐的普罗旺斯女服务员天真无邪地说:“不等他到海边他们就会把他解决掉!”“坎贝尔上校”点点头,用“当然,当然!”回答她说的话。等到只剩下他和仆人时,他把头枕放在仆人的肩上,小睡一会来弥补两夜的失眠。仁慈的生命机能,这是你给予最伟大的战士的礼物!他一醒来,刚才的声音和景象又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打了个冷颤,低声说道:

“不要再有这样的事了!在厄尔巴,我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高兴。现在只要科学,别的都不需要。我不想再戴一顶欧洲的皇冠了。你已经看到了民众的真面目。我鄙视人难道不对吗?”

马车到达客栈时,他再换一次衣服。由于没有充裕的时间,他穿上了特派员科勒的一件奥地利将军服,头上戴一顶普鲁士上校特鲁克泽斯的帽子,让舒瓦洛夫把一件俄罗斯斗篷披在他肩上。这一身狂欢节的服装是由属于三个盟国的衣服组成的,穿到身上像是个荒野里的傻瓜。拿破仑皇帝就这样逃出了他的国家。

终于到了弗雷儒斯!这就是他从埃及回来时登陆的港口,当时他战败了,失去了法兰西所有的战舰,本应该受到惩罚!但当时没有首领的民众对他非常支持。当时,他在去巴黎的路上驶过凯旋门。现在,他在方向相反的旅程中面临着挨石头的危险,只有靠化装成一个游玩作乐的人才能躲过那一切!从一个国家的新生到一个民族的荣耀之间是十五年。

十五

厄尔巴岛的主人在他新家园的山里骑马时,他老家的轮廓展现在他眼前。隔海相望,朦胧中的一切都显得更大。所有这些数字都在他脑子里,而且十分准确。

他在五月一个晴朗的上午登陆,在费拉若港受到由农民和小市民组成的代表团的欢迎。他们胆怯地恭维这个将成为他们领导的人。但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不是请他们赴宴,而是骑着马去视察防御工事。第二天,命令传遍了这个小岛:皮亚诺萨要再添两个炮台;防波堤要加长;道路要改善。四百个近卫步兵刚到达岛时,当地人并不理睬他们,把他们当成是外国人。但不久兵力就增加了,新建了一个由外国人组成的营和一支国民卫队。拿破仑再次拥有了一支超过千人的军队,没过多久他又有了一支小舰队。他有一个国务委员会,贝特朗和德鲁奥以及岛上的十几个居民是它的成员,他们和主持该委员会的拿破仑一起商讨铁矿和盐矿的改进工作。

节约!我们这么穷,法兰西没有按照协议给他津贴。那座白房子比阿雅克修的那座小,而且简朴得多,但也只得住在里面了。“大元帅”贝特朗起草了一份床垫和其他床上用品的目录,他的主子划去了许多不必要的开支——他对自己建立的机构的每一个细节都心中有数。

难道这个精力充沛的人永远也意识不到,他对这座蕞尔小岛、这支袖珍军队、这个微型王室的管理是滑稽的模仿吗?在厄尔巴,他以最佳的心境和健康状况一心一意地投入到工作之中,在这里他开始意识到,吸引着他的不是民众。发号施令、搞建设、将人玩于股掌之上,这些事情他必须做,他那艺术家心灵的冲动鼓动着他。但是,由于人不易于摆布,以及他的建设永远也完不成而且总是充满生机,以及物质力量的介入他完成自己的使命只能靠压制和征服人心,靠发布命令和提出建议来施加压力,靠一贯的警觉和不停的建设。总之,靠统治。他从来都不是个浅薄的涉猎者或暴发户。所以,他今天推着这个小轮子,就像他以前推着地球那样认认真真。

但是不久,当他大部分的计划正有条不紊地顺利进展时,他感到懒惰的情绪在他身体里蔓延,甚至在研究数学时也是这样。这使他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

“习惯于在沉思中过日子很简单,”他写道,“如果你在体内积蓄着强大的力量。当我在书房里认真工作后,一出来就会高兴地看到我的老近卫步兵在前面……”

“我一直都是个军人,只是机缘凑巧地当上了国王,所以浮华和礼仪对我只不过是个负担,而战争和军营则是很自然的事。我辉煌的历史已经远去了,我只对我的士兵感到痛惜。尽管我有许多金银珠宝,我最珍视的财产是他们让我保留的那几件法兰西制服。”

这是一个朴实无华的国王说的话。人们会怀疑他的话吗?他在这个小人国里依然执行君主政体,欧洲感到好笑吗?人人都钦佩那个孤家寡人的自然和简朴,他的住所虽然很小,但他仍然保留着“陛下”的头衔。他住在岛上既没有宫殿或家具,也没有朝臣和侍从,只有他杰出成就的光环围绕着他。

这次回家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惊喜——厄尔巴就是意大利。生他养他的地中海,海岛及其寂静的海岸,都不得不他回想起青春的岁月。把他领回到童年的梦境。现在,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了,终于有了一点休息时间。在这些充满生气的日子里,皇帝开始把他自己的生涯看成是在幻想中飞向儿童想像的胜境。只是当他面对着自己的老卫兵时,他才意识到在科西嘉与厄尔巴之间的年月里,确实经历过许多的事。

“皇帝心满意足地住在岛上,”陪他到那里去的一个人写道,“他似乎忘记了过去。管理他的小王室让他无暇在顾及别的事了,现在他正留心寻找一个合适地点建他的别墅。我们随心所欲地绕着海边骑马、乘车和航行。”

由于他有很多时间,由于资金缺乏,他要检查一切,甚至很小的细节。在杜伊勒利宫时,他亲自起草自己衣服的清单。现在,在厄尔巴,他对贝特朗说:“我的衬衣很糟糕。命令一切衣物都要摊开放进抽屉里和衣柜里,普通的椅子不够。让人从比萨送来一件样品,每把的价格不得超过五法郎。”

我们只听到过一次轻轻的叹息。他爬到一个山顶,从那里可以看到他的整个王国。他眺望着景色说:“这个岛确实很小。”一个人的命运像远方的雷声一样围绕着这句话隆隆作响。

母亲和夏季一起到来。只有她是幸福的。儿子生活在安全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美好舒适,厄尔巴几乎和科西嘉一样美。每天和他的交谈使她过去的美好时光又一次回到了身边。她来得刚刚好。她从自己数百万的积蓄中给儿子带来了一部分。

在罗马时,莱蒂齐亚能够治愈很多在激烈的冲突中受到的创伤。教皇回来后宽恕了他以前的仇敌的母亲。当整个教廷,包括她的秘书(一个科西嘉人)很快地倒向波旁国王一边时,她不已为然。她早就想料到了那一切。她惟独不允许卡罗利娜到她跟前去。

带着许多的珠宝的鲍格才亲王夫人波利娜并没有太多的考虑。她既温柔又聪明,宁要实在的钻石和风流的夜晚也不要不确定的王座和王冠。她来到了岛上,以便和母亲一起安慰皇帝。她抖搂了一大堆小道消息和新闻给他打发时间。

他几个兄弟几乎杳无信息。吕西安来了一封信。他能给被流放的哥哥出什么主意呢?他在罗马养尊处优,他会为拿破仑慷慨解囊,或为了皇兄的利益而作出一点举动吗?承蒙教皇恩典的“卡尼诺亲王”在信中写了什么?他有熔炉,而厄尔巴有铁矿石:他要哥哥给他提供这种铁矿石。克朗和金子他给不了,但哥哥仍然拥有的铁矿石可以拿给他利用。也许他这个诗人正在欣赏这些高炉的闹剧!仍然记得那个被流放的人不是一种好意吗?还有谁写信呢?

约瑟芬死了。在拿破仑离开后不久,她死在了马尔迈松。谁也不知道她是否与他联系过,只知道她留下了三百万的债让他来偿还。奥尔唐斯和丈夫分手了。她成为女公爵,就在她和母亲曾长期称霸的那个房间里向波旁国王行了屈膝礼。小莱昂曾和莱蒂齐亚在罗马住了一段时间。拿破仑就得到这些家庭成员的消息。

一条英国船将那个造访过枫丹白露的陌生女人带到岛上。皇帝在栗树下面的一个大帐篷里接待了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他们在一起呆了两天两夜。那个四岁的男孩穿着波兰民族服装,在草地上和那些步兵一起玩耍。皇帝想让瓦莱夫斯卡留在他身边,但又怕这样皇后不来与他同住了。这样,瓦莱夫斯卡乘船离开了。

实际上拿破仑被妻子和孩子遗弃了。这一损失对他的伤害决不亚于权力的丧失,也许远远超过那些,因为他的婚姻观念是保守的。甚至在他最后一次穿过法兰西时,他还经常给玛丽·路易丝写信。他给她设计了一所新房子。但他一直没有得到回信。他认为她也许没有收到自己的信,最后他给她叔叔托斯卡纳大公写信了解情况,“我相信殿下对我还有一点友情,尽管那些事件改变了许多人对我的态主……如果真是这样,我求你善待这个小社区,它对你毫无威胁可言……”呜呼,这个蕞尔小岛的君主就这样给伟大的大公写信,他的臣民不过两万人。但大公却没有回应。

拿破仑意识到人的懒怠之后,他原来的反抗精神又回来了。他吼叫道:“这些君主以前常常将他们的使团派到我这里,让他们生养的一个女儿嫁给我,与我结为兄弟。而现在他们骂我是篡位者,污损我的画像,他们玷污了君主的尊严!皇帝的头衔是什么?如果我没有别的名字传下去,后世会感到好笑。”

在拿破仑怯懦、困惑、丢脸的那一天,他听说那个四岁的孩子不愿离开父亲的宫殿。幼小的罗马王第一次见到外公时说出这样幼稚的话:“我见到奥地利皇帝了。他不好看。”听到这些,拿破仑会怎么想呢?这正是他不愿提到的。阿斯蒂阿纳克斯的命运撑握在这孩子手中。虽然他很受宠爱,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再也不能提起父亲的名字了。那只小杜鹃被领到哈布斯堡家的巢时被称为“弗兰西斯”,仅仅而已。后来,皇后的秘书在离开维也纳前去辞行时,小男孩把他拉到一边,急匆匆地小声说:“告诉我爸爸,我非常爱他!”

这时波利娜来了,她还像以前那样迷人。为了让他高兴,她模仿岛上的名流及其妻子在每周一次的招待会上做的鬼脸。随着新的一年即将到来,从大陆来的意大利人越来越多。有令人满意的历史学家、诗人、出身高贵的人,甚至还有英国人。他和他们一谈就是几个小时,尽管谈的都是些往事。他喜欢听这些来访者对新建的奥地利政权表示不满,但不理睬那些想让他到意大利领导叛乱的阴谋分子。他想着另一边的海岸,他的计划逐渐成熟。

巴黎怎么样?

对他而言,这仍是最大的问题。一个星期两次的报纸给他带来的消息,以及他从来访者那里零星地了解到的情况使他仔细考虑着新的可能性。刚到厄尔巴时,他对自己将来会怎样一点也挨不着头脑。虽然这样,一个冒险家惯常的预感促使他更加关注自己的前途。“一个活着的鼓手胜过一个死去的皇帝。”随着形势的变化,他慢慢地拟订好计划后放到了一边,然后又重新开始制订并修改。这都取决于巴黎和维也纳的变化。

巴黎如何谈论波旁家族?拿破仑一走他们就举行“人城仪式”,就像被流放的国王返回时通常所做的那样。尽管报纸由于受到拿破仑建立的审查制度的束缚而胡编乱造,他还是能在那遥远的岛上了解事情的真相。四个人坐在一辆小马车里。这次巴黎人又有可笑的对象了。看,国王穿着朴素的衣服,但戴着巨大的肩章,胖得有三个下巴,傻笑着面对盯着他的人。他旁边是昂古列姆公爵夫人,她脸上由于追怀往事而挂满泪水。对面坐着的是老迈的孔代亲王和波旁公爵,他们穿着昔日的制服。这辆马车里充满了二十二年前下葬的人的幽灵。护送马车的是拿破仑皇帝的闷闷不乐的卫兵,他们的制服上还到处留有痕迹,证明了在此期间发生的大搏斗。

皇帝急不可耐地询问他的继承人的习惯,并得意地听说路易原封不动地接管了他的房间。据说国王一点也没有王者风范。据一位德意志人当时的描写,路易“极为臃肿,肥得连走路都困难。”十几年来,英格兰一直出版漫画,描绘拿破仑在波旁王宫中的滑稽相。现在,这个英格兰扶持起来的合法统治者则更是一幅写实的君主漫画。路易为人民做了些什么呢?

他批准了一部宪法吗?但很快就传来消息说,那只不过是一纸空文。原来的不平等和等级特权又悄悄地从后门溜了进来。贵族不需要服兵役,出身低贱的人没有机会往高处升迁。新贵族受到嘲笑。路易国王是个既心眼好又明智的老人,他听命于他弟弟、情绪低落的阿图瓦伯爵。御弟的周围聚集着报仇心切的流亡者,他们要求归还他们的财产,但法律保障这些财产的现行合法拥有者。于是国王就授予这些流亡者贵族头衔,给他们大笔的年金。

这是什么?神职人员正东山再起!神父们站在旧贵族一边威胁那些即将死去的人,诱使他们写下对继承人有利的遗嘱。尽管新宪法保障宗教自由,星期天停止一切活动。街道上再次出现了列队祈稠的队伍。但也有人反对教会至上。一位生活放荡的女演员是巴黎人的宠儿,她死了以后教会拒绝为她举行葬礼,结果出现了骚乱。

人们开始认识到他们欠了那个外国解放者许多。那位被流放者以极为高兴的心情仔细地看着一幅漫画,上面画的是路易骑坐在一个哥萨克人后面的加鞍上,踏着法兰西人的尸体进入法兰西。西班牙的征服者威灵顿来到巴黎担任英国大使时,在大街全是愤怒的目光。对于那些千千万万无法当兵的人路易又为他们做了什么?军官领半薪,凡是不积极从事宗教活动的天主教徒一律撤职。由出身高贵的人重新组建的王家卫队待遇优厚,贵族军事学院又被开启了,而为获得荣誉勋位者的孤儿开力的学校则被关闭。美梦破碎的情绪迅速在法兰西蔓延。

但厄尔巴则没有激进的迹象。拿破仑没有放弃他的制度,尽管他了解到了自己的错误:“法兰西需要一个贵族集团。但完成它的建立,需要时间和回忆。我任命过君主和公爵,给了他们土地和财富,但他们出身低贱,所以最终成不了贵族。于是我试图使他们与世家联姻。这样我就需要二十年来完成我的构想,如果绐了我这一时间,我就能做很多事情。但命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总的来说,他就像一个下完棋的棋手,坦率地承认导致自己失败的原因。他对英国的来访者说,他本该在德累斯顿战役之后和解。但当他们问他为什么不在夏蒂荣和解时,他高傲地回答:

“我不能达成给法兰西带来耻辱的和解。我执政时,比利时是属于法兰西的。我能割让自己征服的领土,又一次回到波旁王朝时的边界吗?无法办法!……我是个天生的军人。我被带到了革命之中。王位空缺了,我占据了它,不管能坐多久。现在我又和原来一样:一个军人……”

认识他的人可以从这些想法中看出来:他仍然不畏惧一切困难。但使我们吃惊的是他一点也不忌讳的谈论自己的过去。在厄尔巴,他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想歪曲历史的意思。不过最开始时,他以为自己已经失败了,所以也没有考虑再突然采取行动。

维也纳会议首先使他采取行动。十年之后,四个联合起来反对一个共和国的君主终于有实力消灭它了。五位君主联合起来重组欧洲,因为他们是唯一能制度他的人。但是,由于四个半征服者(如果波旁家的统治者可以算作半个的话)天生的互不相任,导致了他们即将的四分五裂。沙皇想在分赃时占据整个波兰,普鲁士想要萨克森吗?这样一来,加利西亚又会怎样,波旁家族的盟友、可敬的萨克森国王会如何?分裂已是势力必行了。到了新年,即会议开幕三个月之后,联盟正式瓦解了。大臣和君主们刚刚举行过一系列欢庆胜利的活动,现在又开始算来算去。哈布斯堡家的统治者现在与英、法结盟反对俄罗斯和普鲁士,而几个月前他们还站在同一起跑线呢。

梅特涅的爱耍阴谋的个性左右了局势:“他将我们优秀的君主玩于股掌之上。”一位萨克森贵族从维也纳写信说:“普鲁士国王易怒……丹麦国王……心好,有时很明智。巴伐利亚国王看起来像个野蛮的马车夫。巴登大公人高马大,神情沮丧,身强力壮……魏玛的老公爵还像以前那样快活。”看到信上所说的这些时,在厄尔巴的那个人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只要会议不定期招开,我的机会就来了!”他想。忠心耿耿的马雷筹划了一个情报机构。正当它玩弄阴谋、寻欢作乐时,拿破仑的夙敌坐在樯楼嘹望台上密切观察着动向。里窝那有他的间谍,他们向他报告非常精确的信息。

可以肯定的是,塔列朗在维也纳仍有知人之鉴。他觉得米拉对他有威胁,所以他想把那不勒斯国王送到亚速尔群岛。但他的贪婪却成了障碍。在会议上,米拉被逼到捍卫自己王国的困境,他答应给塔列朗一大笔钱,买下那位大臣的贝内文托公国。于是塔列朗没有执行反对米拉的计划,而是策划了另一个绑架皇帝的阴谋。但里窝那的间谍报告说,有四位船长指挥他的船,只有买通其中的一位才行。

拿破仑听到这些阴谋的风声之后,热血正在他身体里翻腾。他加强了厄尔巴的防卫,并训练炮兵使用手榴弹。在维也纳,与会者之间进一步提高了了解程度,谈判破裂的可能性减小了。在法兰西,对波旁王朝的不满情绪却没有萎缩。总的结果是促使皇帝下定决心。他是这样想的:

“如果大会在签署所有的文件之后没有产生分歧,联盟会得以修复。而现在它仍然十分脆弱,一碰就会使它四分五裂。法兰西正小声抱怨波旁家族,巴黎取笑他们,人人都讨厌盟国。大量的情报显示,原来的军队忠于我——皇帝。”

他从未有过这么清醒的估计。虽然他十分小心地估算着自己的数字,最终他还要依靠心理战。“我要来个突然袭击。一次大胆的行动会扰乱人们的平静,十分新奇的事会把他们惊呆。”他又说:“我是法兰西不幸的原因。我要将它改变。”二月底,他派人去找他的司库。“你有很多钱吗?一百万的黄金重量是多少?一百法郎有多重?一个装满书的箱子重量是多少?……带上几个装货的木箱,把你所有的金币放在箱底,然后再装满书,我的贴身仆人会把这些给你。解雇现在全部的仆人,让他们装好箱子,付清工钱把他们打发走。不要走漏一点风声。”

司库惶惶不安地赶快去找德鲁奥将军。他们交换一下眼色,彼此都十分明白。第二天,拿破仑命令封锁港口。一切都悄悄地准备完毕。一支远征队,像去埃及的那支一样,虽然没有那么大的规模。

启程的前一天晚上,他和女士们一起玩埃卡泰牌戏。但他没过多久就离开牌桌去了花园再没回来。据他自己的说法,他母亲见他坐在一棵无花果树下。想了一会儿后,他把手放在她的前额上,很激动地说:

“我要告诉你一些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就算是波利娜。”

然后他又恢复到原来的腔调:

“我明天晚上离开。”

“去哪里?”

“到巴黎。”停顿。“我想给我点意见。”

母亲的心脏一度停止了跳动。安宁和安全没有了!但莱蒂齐亚又高傲又聪明。她知道一旦他拿定主意谁也无法改变他。她说:

“跟着你的命运走吧。老天不会让你中毒身亡,也不会让你懒散着老死,尽管它很可能让你战死。让我们相信圣母马利亚吧。”

最后一个晚上,他召集所有有权力的人。他宣布自己即将要离开。“我很喜欢这里。为了表示信任,我把母亲和妹妹留下来。我也把这个国家交给你们管理,我极为重视它。”总督和市长表示十分遗憾。

他上了船,天快亮时,七条小帆船载着一千人和几门大炮驶向法兰西海岸。在厄尔巴,他生活得十分平静;在科西嘉,为了往上爬他曾在很多年前发动过猛攻。法兰西里维埃拉的海岸慢慢地透过薄雾,开始清晰地显现在眼前。让我们看看皇帝的想法: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失败和死亡。最好的结果是什么?欧洲?再想欧洲没有一点用!欧洲合众国的梦想已经破灭了。我不能再召集一百万法兰西人,不能再得到外国人支持。我要给法兰西一部宪法,通过议会行使统治。独裁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另外,我们还没有到巴黎。军队会干什么?”

他的思想打上了时间的烙印。他已四十五岁,所剩岁月已经不多了。他已不再年轻得可以用武力征服世界,但也还没到老得动不了。这样,拿破仑以一种介乎勇敢无畏和自我克制之间的精神状态,再次靠近了法兰西海岸。

十六

一支千人的队伍在戛纳登陆。他们走过阿尔卑斯山区的村庄时,山在呼喊,山谷在共鸣。热情的人群围住了那支老卫队,这支队伍没有变化,沉稳地走在历史的大道上。这些山民首先看到了他创造的奇迹,他们曾以皇帝路过了他们村而兴奋不已。现在,他又突然来到他们中间!想必他们会产生魔力,像是一群救星?

他们来自僻静的山区。人们高唱反对国王的歌曲。在很长一段路上,他遇到的只有农民。

拿破仑盼的就是这个。他不想让队伍走埃克斯和阿维尼翁,走赞成君主政体的省份。他觉得还是扔下大炮比较好,以便在短时间内到达多菲内。这里的农民曾得到了许多分配给他们的贵族的土地。现在他们对国王、神父和流亡贵族愤恨不已,这些人在二十五年之后对农民占有这些土地的权利提出质疑。发动大革命不是要保护穷人吗?执政官没有如愿地要回去任何东西,甚至皇帝也只是征召他们的儿子入伍,他们一直都把他看成是自己的一员,因为他们的观念改变得慢,感情专一。现在国王又回来了,紧接着贵族们就开始为农民耕种的土地而争吵。

对于命运的改变,乡民们都十分担忧。这与十五年前一样,当时拿破仑乘着小船从埃及回来,整个法兰西南部都把他当成救星向他报以了热烈的欢迎。这些人喜出望外地欢迎不久前他们还咒骂的那个人,最近十个月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会使他们这样做?不错,那一次他走与这一次不同,民族的不幸需要一个替罪羊。他在民众中的失宠像他的失败一样短暂。而对他的信任则像他辉煌的岁月一样长久。

我们遇到的第一支军队现在怎么样?他告辞时曾亲自激励他们为祖国效力。他从戛纳迈开大步向内地走去时,心里惺惺不安。他的左边是昂蒂布城堡。他认出了那座监狱了吗?罗伯斯比尔倒台后,就被困禁在那里。如果明天他不能取得胜利,波旁家族也会把他困禁在这样的监狱,欧洲就会让他靠在这样一堵墙上。

在格勒诺布尔外面,拉米雷附近,他首次遇到王家军队。他们接到了消灭他的命令。军官们对国王发了誓,就像以前对皇帝发誓一样。开始战争的命令发出了。兄弟要流血吗?那是拿破仑一生不想看到的局面。这条公路要变成战场吗?他滚鞍下马,朝他们走去,喊道:

“第五军团的士兵们!你们忘记我了吗?如果你们之中有哪一位想杀死他的皇帝,就过来杀好了。我就在这里!”说着,他露出了他的胸膛。

可怕的停顿。结果会怎样呢?

天性和对往事的回忆就压倒了最近的誓言。士兵们喊道:“皇帝万岁!”接着他们跑来跑去,卫兵和士兵混在一起,欢庆了一番一个小时之后,在首领后面集合的已达到了两千人。

在通向格勒诺布尔的公路上的这次遭遇,使他更加坚定了。这位实干家以自己的行动重获了领导权,这位中年勇士凭着他的一个眼神和一句话再次获得了生命、权力和王国。这样他到达了格勒诺布尔。他发表了一份宣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人民:

“法兰西人!……巴黎陷落后,我十分心痛,但我的立场仍坚定不移……我的生命属于你们,而且必将再次给你们带来新的生机。我在流放地听到了你们不满的呼喊……你们指责我蛰伏的时间太长了。我渡过了到处都有在危险的大海。现在我来到你们中间,要求我的权利,那也是你们的权利。”

“士兵们!我们没有被征服!……马尔蒙的背叛使首都沦陷的,使我们的军队瓦解了……现在我回来了!是人民投票选他为皇帝的,是你们的盾牌将他举起来的。到他那里集合!……把三色帽章戴上,那是我们胜利的帽章!让鹰旗再次高高飘扬吧!财产、军衔、荣誉,无论是对于你们自己还是对于你们的孩子,它们最大的敌人莫过于那些贵族,是外国势力逼迫于你们的……胜利会指引我们冲过一切艰难困苦,鹰旗会飘过一座又一座教堂的尖塔,直到最后插上巴黎圣母院!”

皇帝万岁!格勒诺布尔的军队和帝国贵族一起回到了他的怀抱。七千人跟着他到里昂。里昂也倒向了他。为国王效力的马塞纳从马塞动身,向皇帝表示敬意。

他们告诉了他巴黎紧急会议的情况。由于这一可怕的消息传来,胖国王和他的瘦朝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箴言报)曾为拿破仑说了十五年的假话,现在为国王说谎了:它报到说皇帝死了。就在他们商量解决办法时,年迈的孔代伯爵进来了,问他的王室宗亲是否应在濯足节上亲自主持洗脚仪式。国王正为军队写一份宣言。但在他身边,波旁军队的真正首领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他是内伊元帅。当年从莫斯科撤退时,他与主力部队失去了联系,迷失在了道路上,当时他的主子喊道:“内伊迷失了!如果谁能帮我找到他,我愿拿出两亿来!”现在,他从聚集在会议桌周围的王家全权大臣之中站起来,发誓要效忠国王。但全民的热情并不支持他时,他立马转变了方向。他的部队戴上了三色帽章,他从贝藏松给皇帝传话,说他愿写一份证明自己行为正当的材料。但皇帝对这一提议根本不理,说:“对他说我还像以前那样喜爱他,明天我就要拥抱他。”

的确是高招!不错,他给予了宽恕,但他让内伊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天。第二天,那位元帅吞吞吐吐地说:“我爱你,陛下。但作为祖国的儿子……我只有跪在那个肥猪面前领受圣路易十字架!”

“太妙了!他是多么不坚定,多么软弱!”皇帝提问题时,这些想法浮现在他的脑中。

阿图瓦伯爵逃走了。就在他逃走的那天早上,卫兵还发誓要与他死在一起。到了中午,他们已站到了皇帝一边。拿破仑对这样的举动并没有十分高兴,他与这一部分卫兵还是隔着一层纱。但有一个人一直忠于路易,直到这位波旁家的成员安全时他才改变立场。拿破仑欢迎这个新来的人,并亲手给他戴上荣誉勋位勋章!

转变是巨大的!他向巴黎进军时兵力越壮大,他的讲话越显示出对和平的热爱。在一个又一个的城镇,他对市政务会委员和公民们发表如下的讲话:“战争就要结束了。和平即将来临!必须保护大革命的原则避免遭到贵族的攻击。与欧洲签订的条约必须遵守。法兰西不要战争就能赢得昔日的荣誉。我们只做最受尊重的民族,不会站领其他国家的疆土。”

人们理解这一新调子的含意吗?如果国民们领会了,他们相信它是真诚的吗?人们只那样做吗?不打仗而得到荣誉?他在行进途中遇见一位熟悉的高级官员,在对愚蠢的公民和有派性倾向的军官发表讲话之后,他终于发现此人理解力很好。他对这个人解释其政治含意:

“人们的心态变了。以前,国民们想到的只是荣誉,现在他们只想到自由;过去我给他们带来了荣誉,现在我也不会阻止他们要的自由。当权力以一部公正的宪法为基础时,自由可以充分地享受……只是——政府必须存在!那会将我们带回到暴虐的共和主义者的时代,那时人人都想做主。我只保留适当的统治不可缺少的权力。”

这最后一句天真的话语里包含着新问题。他知道这个问题,他决心确定民主的基本概念。有人劝他宽恕那些叛徒时他这样说,“我不会给他们写信,他们会以为我是向他们许诺。杜伊勒利宫的情况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连鹰旗也没有动。”他无法抑制内心的高兴。他笑了。

“你们知道吗?他们的口号是‘天主保佑国王!’我的口号是:‘天主保佑法兰西!’他们漏掉了那句话。他们总是那样:只为自己着想,一点也不为法兰西!”有人告诉他奥尔唐斯已成为女公爵时,他只不过回答说:

“她应该自称波拿巴夫人。那个名字更有价值。”

他的话有着新的意义。如果他再次自称波拿巴,批准一部宪法,允许自由,只要实权,他就能成为法兰西国王。假使那样的话,即使他没能统一欧洲,他仍然能够承蒙天恩,成为现代君主幸福的楷模。

通向巴黎的路同样畅通。波旁家的国王已经逃走,大多数居民支持皇帝。谁要是仍然害怕与最剩下的王室军队打仗,那他肯定是估算错误了。皇帝离首都还有一百英里时,王室卫队的残余分子便逃出城了。皇帝的军队追上了国王但让国王逃到一个海港,只夺走他运走的银子,缴获了他的大炮。

皇帝没有动用火力,最后登上十三个月以前被迫离开的皇宫的台阶时,巴黎被他的士兵吓住了,流亡贵族与国王一起逃之夭夭。四周没有一点声音。他注意到了这一点,做了一个倾耳的动作,说:“他们让我来了,就像让别人离开那样。”

向巴黎的进军十分光彩,后来他把它说成是自己一生中最辉煌的经历。但在这最终要决定他命运的城里,他为得到它的肯定而付出的努力要超过他为侵略别的国家而发动的战争,在这座他从来没有完全征服过的城里,他遇到了道义上的抵抗。他宠爱的那些人已不在其新朋友的怀抱中,他们没有生气,像是感情已被耗尽。虽然这样,他毕竟回到了这里,他必须激励自己。

他注意着维也纳的动静。

拿破仑重回法兰西一周后,梅特涅在三点上床睡觉后被唤醒收到一封急件。打开信看:“英国特派员坎贝尔刚才来询问是否在热那亚看见过拿破仑。他离开厄尔巴岛了。”

爆炸性事件!那些昨天还在相互勾心斗角的人又聚集在了一起。经常违反的誓约重新签订。第一个想要宣布剥夺那个人的法律保护权的是施泰因男爵,五年前拿破仑曾剥夺了他的法律保护权。讨论了这一可能性,但岳父、哈布斯堡家的弗兰西斯下不了这个决心,他想先问问玛丽·路易丝。四年前她忠于丈夫。无论是对父亲还是别的朋友,她从未抱怨过一句。她有什么好怨的呢?拿破仑满足了她的一切愿望;有人向她献殷勤,她有钱;他是最温顺的丈夫;父母亲和小男孩一起玩耍。现在她要站在皇帝那边吗?

拿破仑的妻子、一个奥地利军官的情妇宁可拿起笔来给会议写一份正式声明。她要和皇帝断绝关系,让自己可以得到盟国的保护。这就是她对那一刻的报答,当时拿破仑要在母子的生命之间做出选择,而他选择了母亲。直到妻子投了他的反对票,皇帝才被剥夺了法律保护权:“盟国宣布,拿破仑·波拿巴已被不在公民和社会关系范围之内。作为世界和平的敌人和破坏者,要对他提起公诉。”

他对这一消息毫不在乎。他对被剥夺法律保护权早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离开科西嘉时,他和所有的亲属都被剥夺了法律保护权。教皇曾宣布将他大开除。这几次咒骂都被他的铠甲挡住了,他还是那么的健康,所以他认为自己是不会被打倒的。但下面这次诅咒将把他击倒。

他对信赖哈布斯堡家族仍然保持着相信的态度。在宣布自己打算召开帝国选举团大会时,他使用卡洛林王朝的术语,把这次聚会说成是“五月的田野”,他打算在那里为皇后和儿子带上后冠。他以为这一定可以使他得到奥地利的支持。他给妻子写信:

“我是法兰西的主人。人民和军队都拥护我!只有所谓的国王逃到了英格兰……我期待着你和儿子在四月到达这里。”

但是,这一最自然的感情也呈现出其不真实,因为他把感情抵押给了旧世界。他给刚剥夺了他法律保护权的那个人写信说:“在天意让我回到国家首都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再次见到我的妻子和儿子。”然后:“我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稳固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皇权,这一权力是我臣民的爱保证让我得到的,是他们把它交还给我的;同时也是为了它传给我的儿子,它现在已很牢固……由于实现需要我们持久的和平,我最珍视的就是与所有的国家和睦相处。”

这是高尚,还是荒唐?拿破仑宣布放弃战争,不再打欧洲的主意。他说他最需要的只是法兰西时,那并不是假话。去年打败他的那些君主组成了一个新的反对他的联盟,剥夺了他的法律保护权。剥夺法律保护权的宣判书由弗兰西斯皇帝在奥地利首都签署,这得到了玛丽·路易丝的明确许可。他最后一次失败后她离开了他。她忘记了她曾发过的誓言,也带了儿子,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这些事情皇帝都知道。然而,他现在不是开创一个新时代,与推翻他、使他失望的一切断决关系,而是先祈求那个老君主的友谊,那个老君主曾经战胜过他这个新君主。

这就是那个诅咒,这就是被剥夺法律保护权,这将第二次给他带来厄运。

十七

冒险家现在成了个捕鼠人。波旁曾聪明地请最有才能的人为他效力,结果王朝的国歌一唱,他的万事亨通。这些人之中有一些人不知该向何处走,所以他们只有等待。但总是发号施令的拿破仑把魔笛放在了嘴唇上:他知道这是采取诱惑和微笑战术的时候了。他与少数忠于他的人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恢复了他们的职务。马雷、达武斯特和科兰古都是他的内阁成员。

他知道那些不守信者所做的一切,根据他们的前科记录评价他们。官员、军官和宫廷要人再次聚集到他的御前。旧贵族中的一位伯爵也来了。拿破仑已经把他从流放地召了回来,让他当上了参议员;但波旁王朝复辟时,这位伯爵倾向了国王。皇帝走到他面前,伯爵放眼望天,似乎暗示那是天主的旨意。皇帝露出了笑容。谁也没说一句话。但伯爵不再进宫了。另一方面,马尔蒙叛变之前,他手下的一位将军曾在军事会议上发表了决定性的讲话,此人来到拿破仑跟前吞吞吐吐地辩解时,皇帝表情严肃。他以傲慢的语气说:“你找我干什么?我认识你吗?”

这是乌迪诺。他是波拿巴二十年的战友。“你知道吗,乌迪诺?洛林人奉你为神,甚至在去年,二十万农民还愿为你奉献出生命。今天我要保护你免遭这些农民的伤害!”

这是拉普。他比其他人想的时间长,甚至现在来找主子时还犹豫不定。“你让我们等了那么久!你真想拿起武器反对我吗?”

拉普是阿尔萨斯人,半个德意志人,因此他是个责任感更强的人:“陛下,我受到了责任感的约束。”

“见鬼!士兵们不会服从你,阿尔萨斯人会用石头砸你!”

但拉普确实是个不错的人物:“陛下,你必须承认当时的处境困难。你退位,你离开法兰西,你劝我们为国王效力,你又回来……”

“你常在这里吗?他们对你怎样?我以为一开始他们会奉承你。不久就会把你赶走。那就是你的命运,我真是战场上的懦夫吗?他们总是说我充满野心,因为他们找不到话说。如果一个人老是受到野心的驱使,他会有我这么胖吗?……将军,我们要再次为法兰西效力。然后我们就能去见老祖宗了。”

他就这样戏弄这位勇敢、正派的老战友。但拉普也不退让:“你要承认,陛下,德累斯顿战役之后你没有缔结和约是个错误。”皇帝马上机智地反驳:

“你不明白这样一个和约代表着什么吗!”突然,他转变了语调,它令人感到亲切、随便,说到了拉普的心坎里:“要不然你就是害怕再打仗,你这个给我当了十五年副官的人?你从埃及回来。我使你成了一个堂堂男子。今天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会永远记得你在莫斯科战役之前的表现。在但泽,你取得了最大的成就。内伊和你属于少数具有性格力量的人!”皇帝抱住他,一再地吻他。然后他扯着拉普的八字胡说: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副官了!”

“遵命,陛下!”他必须有拉普这个人在他身边。这个人生性不仅诚实而且勇敢正直。在拿破仑的大军之中,他经常负伤。他只是出于责任感才投靠了国王,允诺的诱惑收买不了他。然而一刻钟之后,他不仅再次成为皇帝的人,而且还像以前那样担任军队指挥官和副官的职务。拿破仑自己很清楚,忠诚是他目前最需要的。

内伊的情况更复杂一些。悔恨使他无法入睡。他以忐忑不安的神情和放肆的言辞对主子说:“你也许已经知道了,陛下,我到贝藏松之前在军事会议上发了言,在杜伊勒利宫,我答应了国王——”

“哟,你答应了什么?”

“把你锁住放到他的王座前——”

皇帝变得严肃起来。然后说:“愚蠢!这样想不配当个军人!”

“不是这样的,陛下,”元帅更激动地叫嚷道,“让我说完。我这样说了,是的——不过——我当时想掩盖真实的感情——”

皇帝被激怒了。内伊离开了,直到两个月以后才领军打仗。

“那头驴,”皇帝谈到他的老亲信时温和地感叹道,“他是个好人。他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他穿着王室卫兵的制服来到我面前!”但是,自从皇帝回来以后,贝蒂埃整夜在他官邸的房间里安分不下来,最后像朱诺那样从阳台上栽了下去,死在了鹅卵石路上而不是战场上。

双子座中的第二个怎么样?富歇又回来了!他担任警务大臣,具有很大的能力。他这样说到皇帝:“噢,他回来了。这是我们都不愿看到的,现在我们要对他密切监视……他回来后比走的时候还要疯狂。我给他三个月的时间!”同时他与梅特涅通信,不过这事很快被皇帝知道了,皇帝愤怒地对他喝道:“你是个叛徒!”“你打算背叛我,为什么又要给我当大臣?我知道,你正通过巴塞尔的一个银行高级职员与梅特涅交换信件。我会对你处以绞刑,全世界都会为我喝彩。”富歇的回答没有记录下来!

“国民们又盼望恢复保民官和议会。他们从未改变过,我一上台他们就站在了我这边……我夺取的权力比实际给予我的要小。而今时今日却不是这样了。喜欢宪法、喜欢选举、喜欢演说的人又活跃起来。但那不过是少数人。多数人要我,只要我自己……我不仅是军人的皇帝,我还是工人、农民的皇帝……因此,人们义无反顾地回到我身边。我对人严厉,从不说些虚伟的话,然而人们高喊‘皇帝万岁!’这是因为我们是联系在一起的……”

“贵族的情况是另一回事。贵族们聚集到我的候见室,要求和接受他们想要的职务……但我们之间不曾有过关系。马听任骑手摆布,它受过良好的训练,可我仍然感到它在我下面发抖……不错,我曾试图建立一个世界帝国,为此我必须要有最高的权力。谁要是处在我的位置上,他也会有同感的?世人不是都赞同我吗?君主和臣民纷纷来到我的节杖之下……但如果法兰西就是我全部的领土,那有部宪法更好……”

“告诉我你的想法。言论自由、选举自由、责任内阁、新闻自由?……这些我都不会反对。特别是新闻自由。如果人们真想要自由,我一定给……我不再是个征服者了。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现在我惟一的使命就是让法兰西强大起来,给它一部适合其民众性格的宪法……”

“我不恨自由,尽管我在路上遇见它时离它远远的。我理解自由,我曾得到这一观念的哺育。我想要和平,我只能通过胜利得到它。我会让你的希望成真,我预见到一场可怕的战争。为了取得胜利,我必须得到民众的支持。民众只有支持我才能取得自由。我的处境对我来说是陌生的。我正在衰老。四十五岁的人不再是三十岁的样子了。立宪君主的安静会非常适合我。我相信我的儿子也会赞同这一点。”

这就是拿破仑皇帝从厄尔巴回来时的基本想法,他要做法兰西国王。他的想法是真诚的,动机是纯洁的,他的意图已证明得再清楚不过了。在这里我们见到的是他的本来面目,他想按照局势的许可行使统治,他一直注意着舆论。他认识到他要面对一个新时代。如果他自己没有开创这样一个时代,至少他通过自己的垮台使它有可能成为现实。拿破仑认为,一个经历了靠才能统治的国家不可能再让一个世袭的君主来统治了。如果大革命的精神已僵化成一尊巨像,一座新建筑定会从它的废墟上拔地而起,所用的石块必须铺得更宽些,不要垒得那么尖。

由于这一原因,皇帝比他平常更为严厉地对待流亡贵族。他没收财产,解散王家卫队,在其生涯就要结束时做他最初就应做的事,即取消封建头衔,彻底清除了那些旧贵族。通过这些敕令,他再现了大革命的精神,并使任何时候都更强大。他对文职机构发布了如下宣言:

“今天我回来了,其原因和我从埃及返回的原因一样,因为祖国的处于不妙的环境中……我不想再打仗了。我们必须忘记我们曾是世界的主人……那个时候,我寻求创立一个伟大的欧洲合众国的目标,被迫忽视了很多国内的政策,这些政策本来会使法兰西公民获得自由。现在,我的奋斗目标只是为了法兰西的巩固和安宁,为了保护财产,为了自由地交流思想。君主必须是国家的第一仆人。”他们对他的新宪法抱有信心,宪法的制订交给了贡斯当。

宪法摆到他们面前时,他们非常吃惊:《附加条例》?我们要再次受骗吗?民主人士大张挞伐。此时此刻,从维也纳传来消息:列强对拿破仑宣战,法兰西不会受到伤害。全国各地都有这样的说法:二十年来我们一直渴望和平。现在终于实现了。它又要结束了吗?“你不能不再看不清真相了,”一位国务委员对皇帝说,“妇女是你公开的敌人,这些敌人在法兰西总是充满危险。”谁都不愿意打仗了。计划征召二十五万人,实际上只有六万人应召。

列强的决定表达了君主们的思想倾向,因为这些人像法兰西人一样,也渴望和平与自由。剥夺法律保护权的判决与其说是一项政治举动,不如说是维护面子,它只是弗兰西斯皇帝寻求报复的借口。但它破坏了拿破仑的权力基础。他刚返回时,法兰西曾支持他。但由于欧洲其他国家都反对他,法兰西就不愿再为了他而蒙受损失了。他到巴黎时上升的公共基金又下降了。

皇帝大吃一惊。他曾向一位密友了解征兵运动的情况,这位密友对他说:“陛下一定有人支持的。”皇帝低声回答说:“恐怕很难了!”

他的朋友发现他没有以前充满活力了。他胖了,面部松弛下来,他需要洗很多热水澡,在浴室里一躺就是很长时间。“他心事重重,”他小圈子里的一个人写道,“他讲话的自信和命令式的口气消失了。”

仅仅四个星期前,他首次出现的时候看起来还精神焕发、充满活力。现在为什么又这样了呢?

首先,是因为他妻子的表现。来自维也纳的一封写给拉瓦莱特的半匿名信被他截获了。信中描述了玛丽·路易丝对皇帝的鄙视,对奈佩格的爱,还有许多不堪入目的文字。皇帝在他那昏暗的书房里拿着这封信惊愕不已,蹲在火炉旁一言不发。

本来打算陪玛丽·路易丝返回巴黎的梅纳瓦尔从维也纳回来时,发现皇帝躺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这位秘书分别在二天的时间里,向他的主子准确地讲述了那里发生的一切,他所看见的一切。皇帝说话时像是“被一种平静的忧愁压倒了,一点都不反抗。他对胜利不再抱有信心,我感到好运已离他远去了,而在他回巴黎的路上,这一信念一直激励着他”。梅纳瓦尔要描述那个爱子的每一个特征和动作。五月的这一天,日益衰老的皇帝独自一人在花园里踱来踱去。他要通过一个局外人来知道儿子的长相,了解那孩子长得像父亲还是像外祖父。

这些事情使他再也振作不起来了。他内心的冲突又可悲地开始了。由于他想成为一个民主主义者,以响应时代精神的呼唤;由于他要求和平的愿望很强烈,而来自外部的威胁却阻挠了他这强烈的愿望。如果欧洲没有人帮助路易登上王位,拿破仑可能会满足于在法兰西的疆域之内行使统治,可能会推行他答应的自由。

十八

春天,一个晴朗的上午,巴黎人聚集到“五月的田野”。人们都来参加复兴的卡洛林王朝的民众集会。新老兵也来了。讲台上斑驳陆离地装饰着三色旗。所有的众议员和贵族正等待着皇帝,他在战前要对新宪法起誓。两三年来,城里的人们第一次有机会尽情玩乐。在国王的统治下,一切都死气沉沉。

现在队伍出了城传来响亮的喇叭声,大家期待着拿破仑衣着得体,因为几天后他就要带兵打战。巴黎到处都在传言他还穿那件旧绿上衣。人们最爱看见他穿那件衣服了。

呈现出的这一历史性场面究竟是什么样子?

走在前面的是仪仗队,鹰旗和国旗跟在后面;接着是传令官和侍从官,他们穿着颜色各异;然后是皇帝的加冕车,由八匹马拉着。车里坐着的那人穿着白丝绸衣服,一顶配有鸵鸟羽饰的帽子几乎把他遮得严严实实,宽大的加冕斗篷扣在身上。一个寂寞的人,身上金光耀眼。这就是皇帝吗?

人们瞠目结舌,他们本想与流放归来的统治者亲密地交往。他们傻眼地看到一个恺撒,他的金碧辉煌像是拒绝人们的友好。这位中年人的满面愁容让人不爽。他坐的彩车穿过人群时,妻子尚未回到他身边,儿子还在远方。

大弥撒后,新议会的议长面对着皇帝所讲的话在平原上回响:“众议员相信你的保证,他们会英明地修改我们的法律,使它与宪法相同。”——也就是说人民的代表还不满意,除了这一(附加条例)之外还想要别的。然后议长兼公民代表说出他对胜利的向往,祝鹰旗获得成功。

皇帝应该隐藏他的烦恼。他宣读了新宪法,并发誓要遵守它。然后士兵们要为此鼓掌。但他们很难认出这个皇帝。他们希望看到他们的英雄穿着那件旧绿上衣,戴着三色帽章,而非金牌和羽饰。他们的欢呼缺少热情。一位目击者写道:“皇帝应该知道这不是奥斯特利茨和瓦格拉姆战役时的欢呼。”

一个星期之后,他发表施政演说宣布议会两院开幕时,小心地避免谈到在“五月的田野”上让人们不快的一切。下议院答应尽力保家卫国,但接着又说:“即便是得胜的统治者也会号召国民防御。”上议院的贵族在发言中也发出了类似的警告,说:“法兰西政府不会被胜利的诱惑引入歧途。”拿破仑站在那虽没说话但很生气。希望把他们统统赶走,但他连责备他们说谎都不敢。

新贵族之中有吕西安。他还是来找哥哥并且与他和好了。他平生首次被称为亲王和殿下。他作为皇帝的同伴,发表讲话,甚至在法兰西学院因演讲获得巨额。路易因病没来。热罗姆将出席。奥尔唐斯必须替代家里缺少的那个女人,对那个没有儿子的人来说,她的儿子再一次受重视。拿破仑和几个侄子现身阳台上,让大家看到皇帝仍有继承人。嘲讽的幽灵静静地注视着他那皇朝梦的悲惨结局。

有一次,他虽和奥尔唐斯同去马尔迈松,但却一人进了约瑟芬去世的房间,然后又静静地走了出来。

第二天他出征打了他的最后一仗。

他在这么晚的时候向卡诺道明了他的计划,卡诺全力劝他缓缓行动。在七月底以前,俄、奥军均赶不过来。四个对手未会师之前英、普军是不敢贸然进攻的。在这六个星期里,拿破仑可以补充兵力,将法兰西变为一座军营,在巴黎将要被进攻的一侧建立防御工事。皇帝摇摇头:

“这我都知道。但我要在较短时间内打一场大胜仗!”

他知道有问题。他习惯于先发制人。但这位数学大师最好还是等等,集合队伍。“我必须很快地打一场大胜仗!”这不是一个败将的想法吗?可能是的,但衰弱的恺撒那扫兴的预言被波拿巴将军的回忆强化了。从青年时代起,他从来都不敢做在没有后备军的情形下率小部队行进。这就是他的计划。他不给四个对手会师的时间。眼前他最想各个击破两个看上去准备就绪的对手。现在,在沙勒罗瓦,拿破仑皇帝要模仿波拿巴将军在米莱西莫所做的事;现在他预期的对手是普、英军,当时是奥军和皮埃蒙特人。他的最后一仗与首仗相仿。

但在这二十年期间,欧洲所有的指挥官都已了解他的战术,而他在这期间却损坏了他的机器。另外,虽然他在滑铁卢战役之前的日子里调军迅速,但他现在已没有了那种行进速度。就如他近来因忧虑阻碍他进攻一样。占领沙勒罗瓦之后,他没有在次日向布吕歇尔发起大规模的进攻,而是派内伊率领一半的兵力沿着布鲁塞尔路去进攻英军,到下午知道,他面对的是全部的普军。他召回元帅,写道:“法兰西的命运由你主导。”命令内伊放弃前进,包围普军。太晚了!内伊在卡特勒布拉忙于和威灵顿作战,只能派出一个军团,但因所派地方不对没能发挥作用这使他败给英军而被赶了回来。

当天,只率领一半兵力在利尼作战的拿破仑获得胜利。

最后一场胜利!布吕歇尔摔下马,听说死了。格奈泽瑙保持着镇静,避免成为,并通知盟军第二天在瓦夫尔会师。胜利后的次日,皇帝懒得没有采取行动。因为拿破仑身体不适、未老先衰,所以我们不会对他的这一懒惰感到奇怪。他迟缓地派格鲁希带领三万人紧迫普军,他不相信他们能在较短时重整旗鼓并与英军会师。昨天他单独对付普军,明天他就能打败孤立的英军。他的七万人已经够了。他没有考虑到格奈泽瑙的冷静和布吕歇尔的急躁。

他头次看轻对手。在弗里德兰、阿斯珀恩—埃斯灵和拉昂,他没有被击败。在俄罗斯也没有。在莱比锡以及在奥布河畔阿尔西,他输了,但那是由于他只有一支弱旅去对付强敌的进攻,在莱比锡是对付三支大军,在奥布河畔阿尔西是对付四支大军。还从来没有哪个指挥官能说:“我打败了拿破仑。”

现在他高估自己而低估对手。他第一次漏算了一个问题。但那不是他莽撞、不明智地进攻,也不是家庭感情让他把领导权交给了不称职的人。如果他把格鲁希的队伍留在身边,那么敌军就不会轻易打败他。但这次战役的进程显示,这一计算错误并不是法军失败的主要因素。

凡是研究过拿破仑命运的人都能看出来,主要原因是他那越来越大的年龄。

他的活动力受到疾病的影响,所以滑铁卢战役的当天上午,他没有立刻进攻。六月中旬,太阳在四点钟时就升出了地平线。如果普军能在大雨后的路上行走,法国的老兵也可以——皇帝的士兵这一次几乎全是经验丰富的老战士。但他等到中午,为的是地面不湿能更好地安置大炮!十月,在耶拿,他曾在毛毛雨中率兵清早进攻敌人,把很多敌人从睡梦中惊醒。

耽误这半天的时间毁了他。他骑马来到一座名为“成功联盟”的高地。他让队伍排成三行,他在队伍前面骑着马向他们高喊。他要穿过敌人进入布鲁塞尔,他已准备好对比利时人发布的公告。

下午开战后,传来了比洛的军团正在前进的消息。皇帝急速命令格鲁希回来。他会接到命令吗?如果能,他能摆脱敌人吗?那得看运气了。必须在普军赶来支援英军之前将英军击毁。拿破仑用骑兵对中坚部队发动了一次迅猛的进攻,但英军毫发无伤。他将出动老卫队吗?可没有!比洛已经开始进攻了。他必须保持撤退路线的畅通,否则结局惨败。但事实上英军已经败了一半。五点了,卫队本可获胜,因为这时威灵顿给他的普鲁士盟军送去信函:“除非你的队伍继续抗战,否则要吃败战。”这本是老卫队进攻的时刻,但皇帝因慬慎而住手。他以为普军将继续进攻。

可怕的决定!今天他不准失败。快七点时,他终于派出最后的五千老卫兵去进攻。现在,那只是孤注一掷。“皇帝万岁!”

这一声呼喊震动了半个欧洲。十年间,它在整个大陆获得了传奇般的力量。但什么不朽呢?甚至马伦戈的鹰旗也并非不朽。“皇帝万岁”这一声呼喊神话般的力量将要消失了!

普军的第二军团向卫队连发炮弹,卫队撤退了。八点,第三军团赶到,盟军的十二万人向六千人的法军发起进攻。法军被打得溃逃了,最后一刻担任指挥官的波拿巴平生首次指挥一支败军。毫无遮挡地坐在马上一个小时之后,皇帝冒着英军的炮火骑马冲进一个法军方阵的中央,法军还剩下两个方阵。这两个方阵也溃散之后,他飞马穿越田野,只有骑着马的近卫兵保护着他。尽管忍受着肉体的痛苦,他还要在马鞍上一直呆到早上五点,然后他终于能在一辆旧车里休息几个小时。

他泄气了吗?

绝对没有!巴黎在说些什么?这一想法不停地驾驭他前进。他只想到可以召集到更多的士兵的巴黎。还像以前那样计算:“我还能召集到十五万人。加上国民卫队,总共有三十万人。那足以让敌人停滞不前了。”他向巴黎发出的最后一道命令:“勇敢!坚定!”

两天后,他又到了刚离开不久的爱丽舍宫。整个战役是一场梦吗?他在九天之内失去了奋战九年才得到的帝国。

十九

事情还有转机!

内阁和议会里意见并不统一。他和几个兄弟以及大臣们坐下来开会。他有些疲惫,但还支持的住。他打算怎么办?不准备同议会携手合作。他打算搞独裁。在此民族危机之际,他在近期内需要完全的行动自由。一些大臣向他指出,议会开始怀疑他了。然后吕西安发言,他敦促皇帝解散议会,宣布真实处境,实行中央集权制,将剩余的队伍集中起来——现在只有这样才能使法兰西幸免于难!

他听着。十六年前十一月的一天,在圣克劳德,就是他提出了同样的建议,替哥哥解了围。然后他把拿破仑抬举得比他希望得还要高。皇帝不反对这一计划,但没有立即照此行动。国防大臣达武斯特提出不同意这一提议时,他反而洗耳恭听。就在这时,从众议院传来了消息——宣布自己永不休会,将任何解散它的企图都以叛国罪论处,并将弹劾任何有此企图者。“我只看到一个人站在我们与和平之间,”年老的拉斐德在讲台上说,“如果我们把他除掉,和平召之即来!”

这时两院派人召集大臣。皇帝禁止他们去。两院说,要是大臣不来他们就废黜他。他让步了,派吕西安和大臣们到众议院。他们报告说,他已组成委员会与敌人谈判。“列强不会和他谈!”两院呼喊道,“他们已剥夺了他已经失去了法律保护权。他必须退位。如果他不退,我们就废黜他!”

这些事情发生时,惊慌失措的皇帝正和贡斯当在花园里来回踱步。他气得大发雷霆:

“是法兰西的未来处于危险之中!他们没有考虑我退位的后果。军队团结在我周围。如果我登陆时将我赶走,我还能够理解。而现在敌人离巴黎只有一百英里,他们会为推翻一个政府而吃苦头。两个星期以前废黜我可能是一项大胆的举动。现在我是和法兰西联结在一起,他们的任务是保卫它。如果法兰西牺牲我,它就不能保全它自己!不是自由想废黜我,是滑铁卢——害怕!……我现在根本不想做什么皇帝。但即便是部分队伍叛变,我很容易促使工人起来反抗来替代他们。”

这时,他们听到大街上传来的喊声:“皇帝万岁!”这最后的支持拿破仑的声音是圣安托万的工人喊出的。他曾在他们需要的时候记起过他们的疾苦,他们对压制自由并不放在心上,因为平等解放了他们。他们在那里通过栅栏眯着眼往里看。但喊声穿越了他关闭自己的笼子的栅栏:“独裁!国民卫队!皇帝万岁!”

“你看到了吗?”拿破仑对贡斯当说,“我从来没有给过他们荣誉。他们感谢我什么?我让他们继续受穷,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只是本能把他们领到我这里。我能让这两个反叛的议院立刻被解散……我可以宰掉所有反对我的议员!但为了一个人,这个代价太大了。在巴黎追求和平!”

这一情绪,这种拒绝使用暴力的行为,就像他在(刚开始时)十六年前拒绝过的那样,类似于雾月的情绪。但当时的审慎是因为他不愿辱没其漫长的权力生涯的开端,而现在的审慎则与他今天的这个冒险家称号。今天可以再次清洗议会两院,然而他不愿这样是他认识到新时代的又一个迹象,这一时代需要多一些自由、少一些武力。

与此同时,众议院正秘密讨论问题。吕西安递上皇帝的信。议员们愿意讨论问题。一些议员以彬彬有礼的话语,谈到退位是对法兰西做出的必要牺牲。诚实的卡诺登上讲台,在这危难的时刻,他几乎是孤立无援地信奉皇帝的事业,而当年所有的人都对那个万众景仰的人物俯首帖耳时,他几乎是孤立无援地对皇帝进行公开的攻击。但现在西哀士也站到皇帝一边,像古代的罗马朋那样说:“拿破仑打了一场败仗……让我们帮他把野蛮人从我们的国家赶走,因为只有他能完成这一任务。如果他完成任务后想当暴君,我们可以废黜他。但今天我们必须和他团结在一起!”

拉斐德再次跳到讲台上:“你忘记了我们的儿子和兄弟的都横尸在哪儿了吗?在非洲,在塔霍河畔,在维斯瓦河畔,在俄罗斯的雪地里。二百万人为这一个人而死,他想赢得全世界!够了!”凌晨时分,议会要求废黜拿破仑。

皇帝难以决择。上午又有一个内阁会议。他心烦意乱地在屋里踱步,嘴里说着不屑这些激进分子的话,预见到一个新的督政府。这时,波旁王宫的指挥官拿着议会的一封信来了。他计划执行任务时支支吾吾,但最终还是费劲地把话说了出来。如果皇帝不退位,议会两院将废黜他萨瓦里和科兰古进来了。大家全都想让他退位。皇帝说:

“我使他们习惯了大捷,现在他们连一天的苦难也不知道怎样忍受。法兰西会怎么发展?”他又低声补充道,“我已尽力而为了。”

说完这句真情流露的话语之后,他在中午口授了向民众发布的公告。他正做出牺牲,他宣布立儿子为皇帝,号称拿破仑二世,议会必须设立一位摄政。他把这些话口授给谁呢?谁能握紧笔杆把它们写下来?

吕西安!多年来站在敌人的海岸边,一直羡慕皇帝的宝座。如果他的诗才再少一些,他早就把想要拥有更好的景况的人聚集到他周围了,甚至现在他也有可能出人头地:他至少能成为第二个波拿巴——那也够了不起了。现在已是四十岁的吕西安坐在那里。以前他的抱负也像拿破仑那样,但只得做一个普通的艺术爱好者和资助艺术的人。现在,他做了大概一个月的亲王!他暗笑着写皇帝的退位诏书。但这次一种可笑的同情心激励着他,这消除了以前的恩怨。

他的朋友们给了他一些珠宝、一条钻石项链。他告诉奥尔唐斯她将得到一百万,但谁也不知道这是否会兑现。吕西安和欧仁得到了钱,他替小莱昂的母亲给了他一些——出手还是成千上万。

但他做这些事情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只谈往事,主要是谈约瑟芬。“我今天夜里就离开这里。我厌倦了这的一切。你们去准备吧。”

去哪儿呢?推测,考虑。他发布宣言的语调像幽灵一般:

“士兵们!……我虽然走了,但还和你们在一起。我认识你们所有的人。无论谁打了胜仗,我都会称赞他的勇气……再发动一次猛攻,盟军就会垮!拿破仑将通过你们发动的攻击认识你们。挽救法兰西人的荣誉和自由。保持你们一直以来的传统,你们就将不可战胜!”

政府对这一宣言发布了禁发令,但即便是发表也会是安全的。他谈到自己就像谈到一个陌生人一样,谁也不会比他更冷淡了,他最彻底地成了历史的一部分。他似乎变成了行尸走肉一般。

他猛然吓了一跳!炮声在他耳边响起,从圣但尼平原上传来,敌人来到了城门口。草草包扎了伤口的军官和士兵给他带来了就像炮声一样含糊、零散的消息。他马上振奋起来。“两个小分队?必须将他们各个击破。”夜里,他制定了一份详细的保卫巴黎的计划。第二天早上,炮声又使他恢复了活力,他开始给五位督政官写信:

“我希望成为军队的统帅。士兵们看见我就会勇气倍增,向敌人猛扑过去打败他们。我以将军、士兵和公民的名义保证,胜利之后我会马上交出指挥权。我一定要赢得胜利,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法兰西。”

“我不能这样离开。”

“为什么不能,陛下?答应给船员钱,船长不开船就把他送上岸。你要知道富歇已经答应把你交给盟军了。”

“去找海军大臣!”

国务委员去找德克雷他却躺在床上。德克雷他让国务委员去找富歇。

没有找到富歇。国务委员赶回马尔迈松。皇帝起了床,他仍然认为:“美国是最理想的地方,但在那里我会得到一片土地。土地就是我的归宿。我会靠我的农产品和牛羊为生。”

“如果他们提出把你交出去怎么办?”随从问。

“那我就去墨西哥。我会在那里找到拥护者。”

“那里的领导人可能会对你。”

“那我就去加拉加斯。还可以去布宜诺斯艾利斯或者加利福尼亚。我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城市,在那里我不会受到敌人的迫害。”

“如果英国人抓住你怎么办,陛下?”

“我必须冒这个险。英国政府是一个糟糕的政府,但英格兰民族却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他们会礼貌地对待我。况且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难道我会像傻瓜一样让威灵顿抓住我,像约翰王那样被人在凯旋式上带着在伦敦游街吗?他们既然不需要我,我就要到别处去。”

“陛下不能逃跑。”

“逃跑!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气愤地”看着随从。

“英国人肯定已经在监视你了。你应该体面的结束。”

“自杀,像汉尼拔那样?让懦夫和精神病干事吧!无论我未来的命运如何,我都不会故意缩短一天的寿命。”

“我误会了,陛下。为了法兰西,你投靠法兰西的敌人怎么样?那正是伟大的拿破仑应该做的。”

“很好,但我应该投靠谁呢?是布吕歇尔?还是威灵顿?他们都不配。他们只会抓我做俘虏,随意地处置我和法兰西。”

“沙皇呢?”

“你不了解俄罗斯人!我会仔细考虑这件事。牺牲我个人太简单了。但那是否有助于法兰西?”

使他成为政治家的所有因素好像都从这次对话中被排除了。这是一个渴望游历世界每个角落的冒险家。这是个没有祖国、脚下无立锥之地、永远在船上、永远四处漂泊的旅行者,一个无畏、不怕死的海盗。啊,不怕死!他再次冷冷地将自杀的念头抛在脑后,他对现实清醒的认识,对瞬间的把握以及原始的无畏精神——多么坚韧的生命力!

现在皇帝要出发了。最后一个与他私下交谈的是他母亲。但一个塔尔玛军官闯了进来,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他认为他必须赶来和皇帝作最后的告别。随后,舞台上上演了一对母子离别的凄凉场面。然后,皇帝让那个年轻无知的古尔冈将军上了他破旧的马车。曾在厄尔巴与他一起生活的贝特朗夫妇以及另外两个人跟随着他,并乘车去了罗什福尔,打算在港口找到一条快速帆船。对一个流亡者来说任何船的速度都太慢了。他回首张望,等待着十一点时有人叫他回去。他们遇见向北行进的两个团。士兵们一阵欢呼,皇帝和将军们商讨如何推翻政府,如果他率领着军队向巴黎进军……经过漫长的旅途,他们终于到达终点。他贮立着凝视大西洋。约瑟夫陪在他身边,他建议拿破仑租下了一条驶往美国的双桅横帆船。皇帝化名“穆龙”,这个名字可以使人联想起海岸,布满群岛的地中海,还有科西嘉,以及意大利。他又一次看到那个年轻瘦小的有一双灰蓝色冷酷眼睛的长发披肩的将军;他看到阿科拉的那座桥,看到了一个人和一个国家未卜的命运;他看到穆龙中尉冲向混乱的人群之中;他看到穆龙倒在地上,他会因为他的献身行为而名留青史。一个新时代又一次展现在这个斗志昂扬的天才面前:在大海彼岸,在新的地方,在人迹罕少的大草原上,那个冒险家会纵身上马,带着他成群的牛羊到墨西哥去,成为一帮拥护者的首领!

但天意难测。

他一定要让这一伟大的生命有一个前无古人的终章结篇,给这一悲剧式生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万能的神再次制止了拿破仑心中的冒险冲动,日子在询问、谈判和动摇中渡过——最后的决定被推迟了十天。

皇帝乘船来到一座小岛。他们本打算租两条渔船,英国人绝想不到上船去找拿破仑,但最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他们没法弄到两条美国船。他们与一个丹麦的单桅帆船主进行了洽谈。一个毕业于海军培训学校的年轻人提议用一条快艇将他送走。十六名见习船员可以在深夜悄悄地将他送出港口。他们坐在一间拥挤的小屋里,和皇帝的新知己拉卡塞一起饶有兴致地讨论着这一计划。当这一鲁莽的冒险计划提出之后,他冷静地和同伴们分析着形势,就最佳行动方案征求他们的意见。大部分人都建议返回部队,因为南方的士兵可能仍然支持他。他断然拒绝道:

“我不会挑起内战。政治与我无关,我需要休息,我要去美国!”

自尊心使他不愿逃跑。

拿定主意,他口述了下面这封给摄政王的信:

“殿下,由于国内混乱的宗派和欧洲大国的敌意的影响,我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像地米斯托克利一样,前来投靠友好的英国人民。我接受他们的法律保护,并恳求殿下给予我法律保护,因为你在我的敌人之中最强大、最宽容、最慷慨。拿破仑。”

两行,三个敬辞,不卑不亢,温文尔雅。不过有一句话体现了他迈出这一步的悲凉,它假定他的对手会给予人道上的保护,假定在这个时代,在经历了这样一种生涯之后,拿破仑会在敌国成为一名受欢迎的客人,就像以前的地米斯托克利那样。莫大的自信促使他迈出其生涯中最后一大步,这一自信源自于同类事件,就像他当年的自信促使他首先主动接近保利一样。现在,这一自信将置他于死地。

第二天,拉卡塞把这封信交给了“柏勒罗丰”号的船长梅特兰,并与他谈判会晤拿破仑的事宜。梅特兰的顶头上司、舰队司令霍撒姆没有参与谈判,但早就奉命逮捕拿破仑。根据国际法,这样做是很合法的,因为英格兰和其他国家一起在维也纳签署了剥夺拿破仑法律保护权的协议。但事实却是:梅特兰船长保护了拿破仑的自由。他说:“拿破仑会在英格兰得到一切应有的照顾。我们的人民是宽容和友善的。”

协议达成了根据这一协议,欧洲以前的主人登上了一艘敌船。不过这个过程用了几天的时间;这个结果并非鲁莽和草率的,而是经长时间的推敲后得出的合理的结果。拿破仑凭借二十年的经验知道:口头协议靠不住,书面协议则比较可靠。但当他做出最后决定时却没有任何的正式文件。实际上他不可能得到伦敦的答复。不过他相信海军船长的承诺,他更相信此事会在道义上产生深厚的影响。所以,就在登上“柏勒罗丰”号之前,他写下了上面的激昂的短信,写给一个国家的统治者及其海军的最高统帅,他要在那个国家寻求友好款待。

终于,身穿制服的拿破仑登上了那艘英国巡洋舰。

二十

梅特兰站在甲板上。拿破仑向他扬起了帽子,他并不总是向有权势的人打招呼,他对船长说:“我希望受到你们的国王和法律的保护。”英国的海军军官被引荐给他,聊起了他们参加过的海战情况。然后,他不可避免地谈起英国海军和法国海军,说英国海军更爱干净,更能干,并与他的上司讨论在军中常见的一些处罚手段。接着他就开始闲聊: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英国的船这么容易地就打败了我们法国的船。法国的船是最好的,它在各方面都比英国同类型的船更坚固。它的炮更多、更大,容纳的船员更多。”“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先生。我们的海军比你们的更有经验。”

拿破仑一动不动。谈话只限定在学术范围之内,他们说到各自国家的航海学。

梅特兰说,“如果你乘一艘法国的快速帆船逃走,”“你就会亲眼看到我们的炮打得有多准。”

愿赌服输!他是输得倾家荡产的赌棍。皇帝唯一能反驳的只是梅特兰的这一论点:两条快速帆船,上面只有几门发射二十四磅炮弹的大炮,不可能战胜“柏勒罗丰”号,因为这艘舰上载有七十四门重型大炮。船长认为那是不可能的。拿破仑仔细检查了船上的大炮,大加赞扬并不时地提出一些意见。后来梅特兰私下说,他对皇帝渊博的知识感到惊讶。

船启程了。

与此时,保守的大臣们和国王正在讨论他们的行动方针。事实证明,在这群人中没有一个人有足够的气魄果断行事。离开罗什福尔十天之后,“柏勒罗丰”号停泊在普利茅斯港。在七月底一个明媚的早晨,水面上聚集着很多小船,船上的人焦急地想看一眼那头被囚禁的雄狮。由于伦敦的判决还没到,平民不允许上船。而海军们却乐不可支。他们每天都能见到拿破仑并与他用法语进行交谈。数千人瞪大了眼睛,等着看到那个二十年来被辱骂和嘲讽为“瘦子”的那个人,人们见过数不清的把他画成可怕怪物的漫画。现在,他们又受到同样的好奇心的驱使下,都想看看这个可怕的恶魔。

拿破仑一直呆在他的船舱里。他不想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再忍耐几天,他就能上岸,住到舒适的地方。不过一阵气闷的感觉促使他走出船舱,登上了艉楼。他伫立在那里,这个伟大的败军之将,穿着他那件著名的旧绿上衣,手无寸铁。数千人的目光马上集中到他身上,好像要将他吞噬似的。

但是,此时的拿破仑表现出了一个强者的气概,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数千人脱帽致敬。拿破仑极目望去,划艇上、小船上、以及整个港口,所有人都脱去了帽子,似乎整个民族都愿向皇帝表示敬意,只有一个人例外,一位头戴三角帽的小船员。

这就是英国人的礼貌,在这时刻,他们丢弃自己所有的傲慢,将傲慢的帽子从他们的头上取掉。经过了三天的等待,英国军官把一份政府决议放在他面前,却没有得到摄政王的直接答复。

这份决议的大意是:如果再给波拿巴将军任何破坏欧洲和平的机会,会对英国政府和盟国造成威胁,所以必须将他的自由限制在“安全的范围之内”。圣赫勒拿岛将是他的流放地,因为那里环境优美,行动自如。他可以带走三个军官、一名医生和十二个仆人。

这就是当代薛西斯的答复。据说拿破仑“决议在桌子上,稍后开始大声抗议”。他说:

“我不是战俘!……我事先与指挥官进行了洽谈,自愿登上‘柏勒罗丰’号的。我寻求你们的保护,我有受到友好款待的权利。三色旗当时还飘扬在罗什福尔和波尔多。我本可以回到我的军队里去,也可以隐藏在忠于我的民众之中。”

“但是我没有,而是以平民的身分来到这里。我问你们军舰上的指挥官是否愿意把我和我的随从带到英格兰。他对我说,他接到过这样的命令。结果我中了圈套,你们的政府的做法很卑鄙,使你们的国旗蒙羞……在圣赫勒拿岛呆三个月就会要了我的命。我习惯每天骑马二十里路。在天边的一个小荒岛上我能干什么?我不去!……如果你们的政府想杀我,就在这里动手吧……我给了摄政王一个做他一生中最漂亮的一件事的机会。我是你们国家最大的敌人,我寻求你们的保护,向你们表示了世界上最崇高的敬意……你们的决议将使整个英国民族永远蒙羞!”

这番抗议表现了令人震颤的义愤。国际法只是简单地提到一点,因为他要求的是一个英雄的权利。他愤怒到了极点,这些为他拿来了决议书的军官为后人记录下这番话。这些话意义深远,使人永远铭记。一颗受到伤害的心灵,感到悲痛,那并不是由于它失去了自由,而是因为世人不知何为是伟大。

在拿破仑毁灭的开始,他就体会到了后世在一个世纪之后无法理解的道理。地米斯托克利被出卖了。一位保守的摄政王再次失去了做他“一生中最漂亮的一件事”的机会。他是个缺乏远见的人,一个无情的懦夫,他毁掉了那个落在他手里的伟大的人物。

但是,从这股无情的压力下面,拿破仑的精神正袅袅升起。走向毁灭的他获得了一种自主的力量,一种支撑着他的力量——坚毅。在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他以不屈不挠的坚强意志忍受着不公,在普利茅斯忍受了十天的屈辱,在英国人夺去他的财产时仍泰然自若。

最后,皇帝和他的随从搭上“诺森伯兰”号驶向圣赫勒拿岛。八月的一个早上,拿破仑透过雾霭,最后看了一眼隐隐约约的法兰西海岸。他在乎海岸吗?他在乎的是东面若干英里之外的巴黎对它的热爱超过了世界上其他地方。但巴黎,拒绝了他的热爱。

晚上,他曾征服过的欧洲也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黑暗笼罩着大海。他站在船头,仰望星空,寻找他的司命星。

一部伟大的英雄传奇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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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你抵挡世界的风雪》,这是一本国内爆红的百万粉丝大号“真实故事计划”精选的人气故事合集。书中选取了许多不同类型的人气故事,涉及爱情、友情、亲情等,这些故事在发表之后几乎篇篇“十万加”,有些故事阅读量甚至过千万。《北上广女子图鉴》,本书用一幅幅都市女性的文字剪影,记录了在大城市中奋斗的女子们磕磕碰碰的人生。《做个带刺的女孩,也能温暖世界》,她们浑身带刺,却也有自己独特的魅力和风采,总会找到那个懂得欣赏的人。她们是毒舌女,但也是万人迷。《我想去你的世界撒个欢》,本书通过18个各不一样的好读的故事,展现了一个少女心中,这个世界的样子:关于爱情、亲情、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