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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涧流

如此神圣的启示总是和青春与富有成效联系在一起。拿破仑的确是人类历史上最富有成效的人之一。

——歌德

不可战胜的大自然用阿尔卑斯山在他的故国与新家园之间设置了一道屏障,使这位指挥官停住了脚步。

但他从来都不只是相信力量,他还总是小心地估测力量。他一直想怎样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他带领士兵绕过阿尔卑斯山下。我们不必等阿尔卑斯山的雪溶化,不必等到夏天,在亚平宁山脉靠近阿尔卑斯山的地方有一处稍微下陷了些,从那里进去,在敌国量最薄弱的地方与之战斗。愈是在年初,雪愈坚硬,发生雪崩的几率愈小。前进,进入我的故土!

拖延是致命的危险。他的敌人都在冬季营房里睡大觉,不能给他任何威胁。他死后享有“战略之父”的美誉。冻期不会进攻。但法兰西士兵都在挨饿。巴黎自身难保,仅给了一些毫无价值的指券,还都被可恨的军用器材供应商吞掉了。就在波拿巴到来之前,一位将军在家信中说:“一旦人们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正死于饥饿和疾病,法兰西就会颤抖。”如果新指挥官没有带来解决问题的钱或食物,他将怎么办?

“士兵们,你们饥寒交迫。但现在的政府无法为你们做什么。你们有耐心、你们有勇气,但没有荣誉,没有好处。请跟我到世界上最富庶的平原上去。在那里有繁华热闹的城市。你们能在那里得到名誉、荣耀及财富。意大利集团军的士兵们,你们现在还缺少勇气和决心吗?”

以上是他第一次阅兵时对他的士兵说的话,士兵们以有气无力的呼声回应他。然而大家都回到军营之后,有人对另一个人说:“看将军的黄皮肤,他不像是能吃苦受累的人。说得好听,那富庶的平原。他最好先给我们一些好处,我们才会向那里进发!”摩西在谈到“应许之地”时,以色列人也一定是这样嘟囔的。新指挥官遇到的只是反对。

这支军队已在山顶安营三年了,剩下的士兵中无人认识他!军官呢?他们如七年前欧克索纳的军官们一样,很少立即服从他的命令,总是消极抵抗。看看他坐在那里写作和计算时的样子吧。他来回踱步发布专横的命令,他的法语仍然有破绽。除了他的忠实追随者之外,他的参谋班子中无人对他有好感。有一个忠实追随者告诉我们:他们把他当成一个数学家或幻想家。

刚开始,他看上去只是个计算者。看看他最初给督政官们的一封信。“我不能创造奇迹……要达到伟大的目的,必须小心谨慎,深思熟虑。胜利与失败只有一步之差。归根结底,无论多么重大的事物都取决于微乎其微的小事。”但对伟大的军队组织者卡诺,他可以说很多在官方书信中不便说的话。他气急败坏地给卡诺写信说:“你会相信吗?这里连一个参加围攻战的技术军官也没有!……你简直想像不到我是多么愤怒,我没有大炮!”他实际的储备力量共有二十四门山炮,四千匹没有喂饱的马,三十万银法郎,可供其三万士兵在半量配给的情况下吃一个月的口粮。他就靠这帮七拼八凑的人马去征服意大利!

但承担任务后,他的装备被他充分的使用了。对这群日渐衰败的可怜的人,对这支已经开始重唱保皇歌曲的部队,他如飓风一样以不知疲倦的精力对他们施加着影响,成功地将他们改造成一支共和军。

这是他到达后第三天所做的一些事情。派一百一十名工兵去修路。镇压一个旅的哗变并派一位将军从中找出最有能力的军官。安排炮兵的住宿。下达防备偷马,让一位土伦的将军带他的士兵到尼斯、召集昂蒂布的国民卫队的命令,回答两位将军。在最初的二十天里,仅仅是为部队提供必需品的书面指令就有一百二十三份,其中很多是埋怨侵吞钱财、货物的重量及质量问题。这些命令发自行军途中、十二个不同的指挥部、六场小规模战斗的间歇中。

他刚穿过峡道就按照他的新原则集结部队,先后向两支结盟的敌军进攻,将他们打败并分开。事实上这仅是先遣部队的小打小闹。这支队伍对疏开队形进行大规模的调动一无所知,因此这也是它的战前演习。在他的戎马生涯,速度和勇敢比精心策划的战略部署更重要。

就在他马不停蹄地穿过深山谷和山口,在隆隆炮声中驰骋时,他紧身上衣口袋中,已被他吻过数百次的约瑟芬小画像上的玻璃突然破碎了。他一下变得苍白无比,勒住马对布里埃内说:“玻璃碎了。我妻子病了,或是对我不忠了。前进!”

他能否实现最初的诺言将决定一切。他知道,如果他这次能实现他的诺言,部队会相信他,所有人都会信任他。实际上他许诺后的第一个星期,部队就抵达了最后一个高地,他们最初的胜利是在开始下坡时赢得的。士兵们发出了衷心的声欢呼声。在狭窄的山谷中疲惫不堪的度过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后,他们终于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皮埃蒙特平原,明媚的春光下鲜花遍地,为他们提供了长期缺乏的一切。所有的河流正流向远方,终于离开冰雪的世界。“像是魔术师为他们施了魔法一样,他们越过了在他们眼中如另一个世界的边境般的巨大屏障。”

“这一切都是你们的!”他们的指挥官以他的狡诈和虚张声势逼迫他两个对手之一的撒丁国王休战,因此撒丁领土上生长的一切都被迫交了出来。波拿巴就这样赢得了他戎马生涯中的首次休战,他以动用强大的兵力威胁敌人,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多少兵力,并且他也不可能动用,他在两边都承受着压力。士兵们惊呆了,他们的将军真的在两个星期之后实现了他的诺言。

自此,波拿巴被手下的人信任着。因为意大利是敌人,他就不能与意大利再有一丁点瓜葛。因此从战役开始时,他就只自称“波拿巴”不久以后,他将再一次改名。

他是怎样胜利的?如何解释他在以后的几个星期里能连续不断地打击敌人?他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首先,他的成功应归功于他的年轻力壮及健康体魄。他能快速地适应战场上的所有情况,并且不会出现后遗症。

但他应感激大革命。多亏了平等的新观念,社会不再以人的出身而是作为来评价人,一个人只有在这样的环境里,才能在正值青春年少并经历了如此艰辛的磨练之后成为首领。

看看他战场上的对手吧。查理大公无法吃苦,且没有波拿巴的知人之明。奥地利统帅博利厄都足够当这位法兰西特军的祖父了。科利将军是个病患,无法自由行动。阿尔温齐,已六十多岁。撒丁国王是个老朽。杰出将领维尔姆塞太过迟钝、谨慎,没有波拿巴的胆识与灵活多变。

拿破仑周围的人中属当时四十二岁的贝蒂埃最年长,忠实的他是波拿巴从其前任那里接收过来的,因为贝蒂埃相当熟悉国情。他为波拿巴担任了二十年的总参谋长,效尽犬马之劳。接下来是马塞纳,此人天性冲动,在船上当过服务,还做过无业游民,在波旁家族效劳了十四年也没能当上准尉副官,现在仅几个星期就当上了将军。还有曾是三支部队的逃兵的奥热罗,他还是吹牛大王、冒险家、江洋大盗。就是这一帮社会残渣,不久以后比他们更年轻的统帅就会让他们成为英雄和总司令,继而成为王公贵族。

在每一份战报中,表现勇敢的人都被他推荐晋升,他也只推荐这样的人。就这样,三次战斗后,一名近卫军就能升到上校,并且以后还能升得更高。另一方面,他接收的很多将军则被毫不客气地免职了:“足以胜任办公室工作,但对打仗一窍不通。”他不会因为部下打了败仗而不快:“亲爱的马塞纳,战争是变幻莫测的。你刚刚失去的我们可能马上又夺回来了。”而一个表现糟糕的师则被集合起来聆听训话。他说,他要将一句讽刺的话绣制在他们的军旗上。这时,士兵们从队伍中向他喊道:“明天我们去打先锋。”第二天,他的队伍中就减少了一千名消极分子。他们获胜以后,他在命令中称他们为同伴和朋友。人民的子弟兵就这样被他统领着。

他统领的是一支人民的军队,是他成功的第二大因素。这他也应归功于大革命。因为人民军队是大革命的体现。奥地利必须相当节俭地使用其士兵,因为他们的花费相当大,并且不容易更换他们。他们的士兵讲六种不同的语言,也没有共同的思想将他们维系在一起。但法兰西人是一个有三千万人口的统一的民族,他们的军队可以再兴旺二十年。

法兰西军队为何而战?为了共和国的新自由,为了在全世界传播那赋予它生命的平凡的观念!法兰西人是为世界革命而战的。但这支军队也不是追求纯粹的理想。它必须捍卫自由,法兰西人不能仅靠保卫自己的边境来实现其目标。他们周围的国王和皇帝不希望其臣民效仿法国大革命,所以他们就想摧毁这一新观念的中心。因此,法兰西就被迫以攻为守。那些因此而被迫成为征服者的人想必能宣称,他们的战果是以自由的名义取得的。

这让我们找到了拿破仑成功的第三个因素。这位统帅要为法兰西征服伦巴第和意大利时,告诉他被侵占的领土上的居民说,他是来解放他们的,让他们摆脱被奴役的命运的。这样的呼吁具有绝对的影响力,那些受压迫的民众,对旧体制不满的人还能不响应他,不欢迎他吗?

这位统帅对他们来说是自由与平等的使者,而不是法兰西军人。因为他的母语是意大利语,有意大利名字,更重要的是他体内流淌着意大利人的血液。他必须想出最好的办法来控制住他部下那群饥饿的士兵,还得让他们看起来是从供给充裕的城里来。否则,会出现怎样严重的后果,这统帅心中十分清楚。

“抢劫正在减少,”他给家里写信说,“这支囊空如洗的军队已经止住了饥渴。他们在阿尔卑斯山麓度过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三年,现在我领着他们来到了‘应允之地’!一个饥饿的士兵会犯下人所不齿的暴行……我打算整顿秩序,我不想再做强盗头子……明天我会枪决抢劫了教堂捐款的几个士兵和一名下士。一两天之内纪律就能恢复了。意大利已对我们士兵的勇敢感到惊讶,他们还将对士兵们的良好素质感到惊讶。已经出现了恐怖的时刻,发生的事情让我毛骨悚然。谢天谢地,败退的敌人表现得更糟。”

他让士兵们以自己的荣誉担保。“对我起誓”——他最初的一份宣言如此说——“不伤害被你们解放的民众,否则你们就是民众的祸害!你们的胜利、勇敢、名誉及荣耀,我们阵亡兄弟的鲜血就都会付诸东流!我和我的将领们也会为率领一群乌合之众而感到耻辱!”相当地难以贯彻执行,尽管他的命令很严厉。整个战役中,他一直被这一抢劫问题困扰。他一再对将领们发布命令,让他们将二十四小时之内不交出抢来的财物者格杀勿论,即便抢的是军用物资。

也有反叛和还击。居统治地方的人煽动一座城起来反抗。在他征服的领土上若有人反对他,他都会无情地射杀、残酷地报复。但这越来越少,他非常巧妙地利用了卓尔不群的新秩序给人的公民感。他十分清楚(这也是他成功的另一个因素)意大利人的脾气,知道如何迎合人们对历史的尊重:“意大利人,法兰西军队是为了砸碎你们的枷锁而来。他们是各国人民的朋友。不要害怕!你们的财产、习俗、宗教都将受到尊重。”接着他向他们大谈雅典、斯巴达和古罗马。

历史给了他启示,给他的精神添上了翅膀。他在少年时代读过普卢塔克,做中尉时读过各个时期的历史,这些知识都被他很好的使用着。他知道这里的各个地方都有谁做过统治者,知道被他推翻的各个政府是如何建立的,所以他能因地制宜地采取措施。他想模仿并超过那些有影响的历史人物。因此,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历史背景下构想出的。这些最初的征服事实上只是规模大点的小打小闹罢了,将他那语言的魔力转换成战斗,继而扩大成历史,因此一半的成功是靠语言的力量取得的。他总是告诉他正在解放的地区和他的士兵们明,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做的。看看他向米兰的军队发布的公告吧。

“士兵们,你们就是从亚平宁山上飞速而下的洪流……米兰是你们的……我们是各国人民的朋友,但首先是布鲁图、西庇阿及其他堪称我们楷模的伟人的后裔的朋友。重建朱庇特神庙,在那里竖起诸位英雄竖起雕像,被奴役了数百年的罗马人民被唤醒了——这就是你们的胜利果实,后世将为之惊叹。你们让欧洲最美丽的国家焕然一新,你们的英名将因此而留芳百世……然后你们将凯旋而归,你们的邻居将无比羡慕地说:‘他从军到过意大利!’”

从没有统帅如此甜言蜜语地讨好他的士兵和民众、朋友及敌人!谁能像拿破仑这样通过人的想像力而不是服从感来影响人呢?在阿科拉,他对士兵们喊道:“你们是胆小鬼,还是洛迪的征服者?”一两个月之后,他又提醒他们说,他们是阿科拉的征服者,以此鼓励他们前进。“我们已渡过波河,开始了第二场战役。”他给督政官们写信说。他给巴黎的所有报告都尽力写得完美。他写的都是事实,但文采非常好,因此,政府一将其交给报界,它们便显露出自己的生命力,继而由法兰西流传到国外。

波拿巴用剑赢得的胜利被他用笔修饰得无懈可击。

“我收到了你们和撒丁王国签订的和平条约。军队已批准该条约。”

督政官们读到这两句话时气得浑身颤抖。缴获了许多旗帜的喜悦完全被这封信抵消了。战场上的将军何时胆敢如此给他的政府写信?“仅凭这封信,这位年轻的英雄就应被押到行刑队面前。”他的反对者叫道。但他们不敢攻击这位民族的英雄,他在人们的心中的地位不可动摇了。他的科西嘉同乡、政府特派员萨利塞蒂最近来到他的军营,波拿巴没有理会他,自己与撒丁王国签署了停战协议。这次谈判他的外交才能显露了出来。对方要讨价还价时,他就把表拿出来,让他们尽快拿定主意,否则他就定下进攻时间。“我不一定会赢,”他说,“但我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浪费一丁点时间。”他以这一停战协议首次赶走了一位国王。他没请示就和公爵们以及托斯卡纳。用不了多久,他岂不是要和教皇谈判了吗?该如何对付这个危险的征服者?

“我们要派个伙伴给他,”督政官们微笑着这样想,“让他与凯勒曼分享最高指挥权,让萨利塞蒂决定政治问题。”他正在洛迪打仗时接到了大意如此的命令。

那是他赢得的第一场真正的战斗。依靠庞大的峭壁和大胆的调遣,他攻占了阿达河桥,打败了恐慌的奥地利人。虽然后来还有更出色的胜利,但在他心中这场胜利才是最重要的。

这场战斗解决了他战役的第一部分,他只用轻微的损失就换取了大批的战利品,只用一个小时在桥上进行战斗就成为了一片领土的主人。因此,这天晚上波拿巴首次体会到,不足挂齿的计划和辉煌的战果、理想和现实是紧密相联的。他认识到了自己的能力,看到了自己的美好前提。那是他首次流露出自己的这一理想。他对朋友马尔蒙说:“我感到当代人还无法想象的业绩在等待着我。”很久以后,他回忆说:“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是在洛迫战役后的那个晚上。从此,我就记下了这个创造伟业的雄心觉醒的日子。在此之前,建功立业在我看来不过是荒谬的幻想而已。”

这就是他接到巴黎新命令时的心境。什么?征服两三个洲的情景正在他的脑海中浮现——这时竟让他与凯勒曼分享权力?他噘着嘴在房间里大踏步地来回走动,随即对政府发出了命令:

“如果你们要在我的道路上设置障碍,让我看特派员的脸色行事……你们就别再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好消息……在这里,你们必须绝对信任你们的统帅。如果不能这样,我将无怨地努力在别的岗位上赢得你们的认可。每个人都有自己打仗的方法。凯勒曼将军更有经验,他肯定能比我干得更好,但我们两人在一起可就糟了。若得不到你们完全的信任,我也无法全身心地投入战斗。我知道给你们写这份报告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因为这非常容易让人指责我野心勃勃、高傲自负!但你们应对我表达自己的情感负责……我无法和一个自以为是的统帅一起共事。至于其他,一山难容二虎。打仗和统治一样,是个技巧问题。”

看来这位将军不想与任何人分享他的权力。如果巴黎当局非要把指挥权分开,难道他就不会主动进军,靠自己的才能取得新的胜利,而调转矛头威胁法兰西,以雇佣军首领的身份推翻政府吗?督政官们只得苦笑着让步。波拿巴首次无声无息地战胜政府后,他觉得自己是主人了。自此,他认为自己就是最高指挥官了,无人再敢对他指手画脚了。但必须低声下气才能得到援军和其他必需品。因此,在这之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依旧以一个下级的语气写信,并且只提建议,而不是要挟。但事实上他表现得好像一直在苏丹的国土上,他那蛮横的性格把他引向那里。

他的凯旋仪式都是照那位罗马大将的样子举行的。除了没戴镣铐外,俘虏们还如从前一样走在前面。紧接着是五百骑兵。居民们看惯了华丽的军装,因而对这些捉襟见肘、毫无秩序、筋疲力尽的骑手感到惊讶。更让他们惊讶的是那个瘦小个子,他骑着一匹白驽马,率领着那帮有气无力的人。在这春光明媚的日子,整个队伍显得多么不协调啊。在城门口,年高德重的大主教和一群伯爵、公爵向他表示欢迎。他下了马,但没有靠近欢迎他的人群,他只是装出有礼貌的样子,听着欢迎他的话。旁观者非常好奇他会怎样回答。他紧抿着嘴唇,说了一句大意是法兰西祝伦巴第人走运的话。然后就离开了。

这给那些首领和人群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这位征服者一点也不高傲,拥有锲而不舍的决心和毅力,这种毅力能扫除一切障碍。他的知人之明告诉他必须给人这种印象。因此,他就“表演”了一下。

然而他今天有些心神不定,因为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现在,街上的人们正在议论纷纷,看看那些法兰西人,他们简直比俘虏更像俘虏。

统帅正在大主教的宅邸里休息。他在洗澡。洗热水澡对他来说是种奢侈的享受,并一直享受到去世的那一天。他喜欢在热烘烘的洗澡水中呆很长很长的时间。谁也无法让他改掉这一习惯,因为只有热水澡才能真正让他恢复活力,才能让他平心静气。晚上有一场欢迎会。“你们马上就能拥有自由,你们的处境比法兰西人还要安全。米兰将成为新共和国的首都。你们将拥有五百门大炮,并得到法兰西的友谊。我要从你们中间选出以法兰西的名义治理国家的五十人。接受我们的法律,并按你们的习俗对它加以修改……只要明白事理且团结一心,一切就都会顺利。这就是我的愿望。并且以后我也不会抛弃你们,将与你们同生共死。雅典和斯巴达都没能万古长存!”

有史以来,没有任何一位统帅敢如此说话。这次讲话是波拿巴首次以君王的身份发表的,其中包含了他在未来二十年里影响欧洲人观念的全部成分。一切都公正、明确,人人都想服从。你们是臣属,我是主人,但你们是自由的,我也会保护你们。五百大炮和法兰西的友谊。“这就是我的愿望。”然后一切都完了。

那个五月的夜晚,那座富城里烟火闪耀,音乐回荡。年轻的统帅已搬进塞尔贝洛尼宫。宴会结束,他站在窗口。他多年来日思夜想的凯旋仪式已经实现了。他现在又在想什么呢?

“你认为巴黎人在如何看待我们?人们会满意吗?”他问他的副官。马尔蒙按惯例回答了他之后,拿破仑继续说:“至今,巴黎什么也没有看到。以后还会有更大的胜利。再过几天我们就要抵达阿迪杰河,那时意大利将拜倒在我们的脚下。我们可能会渡河继续前进。我们的时代没有任何伟绩。我要树立个榜样。”

从一开始,这个甚至被老将军们尊重的人就让这一尊重陷于危险之中:他竟然在谈论公务的时候把妻子的画像拿给每个人看。他几乎每天都写信焦急地催促约瑟芬到他身边来!他知道她生性轻浮善变随时都可能投入新追求者的怀抱。但是现在究竟是什么在阻止着她?他曾要求她来到米兰。他一心期望着在那里避开残酷的战争,为他那搔首弄姿的美人提供一个配得上她和他自己的优美的环境。

但是,这一次我们伟大的数学家漏算了。正是他那卓著战功使她离开了他。多年来,她一直生活在巴黎坏名声的女人阶层之中。现在,她想作为那个伟大的统帅的妻子而脱颖而出并继续生活在这座她热爱的城市里。在这里比身居异邦、在粗鲁的士兵中过苦日子要强太多。况且她并不是因为爱才嫁给他的。她很少给他写信。而轻俘却更加急促的催着她。“如果敢有外遇,你就要当心奥赛罗的拳头!”她笑了,然后对塔利安说:“巴拿波真是个古怪的家伙!”

波拿巴开始急躁不安,他甚至在给卡诺的谈论紧急事件的信中也谈论他的妻子。而约瑟芬,她为了避免军营生活的危险和肮脏,终于写了封信给他说她有希望……

雷电!所有的幸运之神都在眷顾他吗?在他要大功告成之际,送来了他最需要的继承人。但这场战斗才刚刚计划,还未开始,新的危险近在眼前。他胆战心惊。是真的吗?是他的孩子吗?

“我很抱歉!”他以很难辨认的字体,将这几个字写在总司令的公用信笺上。“我一直在责怪你,而你病了。爱让我失去了理智。原谅我,但我觉得我永远也无法恢复理智了。我的生命是一场无休无止的梦;不祥之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已心灰意冷。给我写十页,除此之外任何东西也不能抚慰我。你病了,你爱我,你怀孕了,我一直见不到你。谁照顾你?奥尔唐斯?一想到她在照顾你,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喜欢这个惹人怜爱的姑娘……你很快就能抱一个像你一样迷人的孩子。真希望能和你度过一整天。你知道,若是我看到你身边有个情夫,我会立即把那家伙撕成碎块!”

然而,她无法摆脱不幸!世上只有血亲。“我已死心了,”他在同一天给约瑟夫写信说,“我妻子身体不适,我现在坐立不安,不祥之兆笼罩着我。给我写信,我求你了。咱们从小就情同手足。帮帮她吧,就像我你那样……你知道我多么爱她,你知道她那火热的性格,你知道约瑟芬是我爱慕的第一个女人。她的健康状况让我发狂……但她一旦康复,能够旅行了,就必须到我这里来。她是我的全部。啊,我的朋友,让信使以最快的速度给我捎回能带给我新活力的回信。高兴起来吧!至于我自己,我生来就只能赢得表面的胜利!”

他还在同一天口授了:让贝蒂埃占领亚历山德里亚的命令;给督政官的一封急需援军的快信;给热那亚元老院关于谋杀士兵的最后通牒及介绍米拉的信;销售仍留在避寒胜地的大炮的计划;让马塞纳到威尼斯军火库里弄弹药的命令;让拉纳停止前进的命令;将嫌疑犯全都送到托尔托纳的命令;派一个师到土伦的命令;给凯勒曼关于钱和军队即将到达的报告。

他的信有了成效。约瑟夫让约瑟芬和他一起去米兰。她还有什么能拒绝的借口?她无奈地打点行装,而后挥泪告别巴黎。已是六月末了,活动季节马上就结束了,何况她还有合得来的旅伴。当然,约瑟夫是个朴实的人,但朱诺是个仪态端庄的年轻人,她膝上的小狗“幸运”还是一样可爱。还有一个她刚认识的年轻军官夏尔,两人认识后他就一直对她极力讨好。他是想抱得美人归,还是想谋取功名?多好的教名——伊波利特!他穿着轻装兵服多帅啊。他讲的故事那么精彩,对新潮流了如指掌,他的腿长得多么匀称!

米兰。波拿巴去处理维罗纳附近的战斗了?没关系,这里相当可爱!超豪华的宫殿。所有人都来表示敬意。但伊波利特无人能及;他在彩车行列中大踏步地行走着,身上佩带的剑叮当作响,其风度无人能及。大庭广众之下行为得检点些,真遗憾。伊波利特很熟悉环境,他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楼梯间……

突然出现一阵骚动。总司令从维罗纳回来了。她被这座灿熔谷吞没整整两天。

弗兰西皇帝的军队曾三次试图解救被波拿巴包围的曼图亚这座军事要塞。老将维尔姆塞率领援军从加尔达湖边赶来将敌军打败。如果波拿巴去迎击他,就得暂时性的放弃曼图亚。不过,敌人这时已切断他们的退路。如此法军很容易陷入极度的危险之中。波拿巴从米兰匆匆出动,顶着七月的骄阳在平原上一个师接着一个师地检阅,将他全部的兵力都聚集起来,因为整个战役正处于最危急关头。这段时间最活跃,也最紧张。

“离开你之后,”他在某一个晚上写道,“我一直非常难过。只有在你身边我才感到愉快。我用全部时间来回想你的吻。你的眼泪及那令人销魂的妒忌。约瑟芬无与伦比的魅力一直在点燃我的情感和理智的烈火。我要任时才能把我的一切时间都奉献给你,除了爱你之外再无任何事情……自认识你以来,我一天比一天更爱你,这表明拉布吕耶尔关于爱是突然出现的说法是多么荒唐。世间万物自然发展,日渐壮大……不要多漂亮,不必多愁善感,更不需那么爱妒忌。你的眼泪让我热血沸腾……马上到我身边来,这样我们临死之前就能够说:我们度过了许许多多幸福的日子!一百万个吻,也给你那可怕的‘幸运’!”

无论什么时候,总司令都没有办法将这条小狗从家里赶走。他告诉我们说,新婚之夜,那条狗和约瑟芬一起睡在床上。“我不得不选择:睡在那个畜生旁边,或是不和妻子睡在一起。这是个相当艰难的选择,但我只能接受它,或是不管它。那条狗不能快速适应新环境。我腿上的疤痕可以说明这一点!”

在混乱之中,将军夫人来到了布雷西亚。马上又得把她送回米兰。她和一些新兵及大炮差点被敌人抓走。现在她有了借口,后来她就不太愿意接受他的邀请了。

在这一段日子里,波拿巴首次失去了勇气,尽管只是一个夜晚的几个小时的时间。他竟没有干脆地发布命令,而是召开战时会议,令他的将领们相当吃惊。在这紧要关头,他提出要撤退,而发了疯的奥热罗捶着桌子吼道:“为了你的名誉,我坚持进攻!”他突然跑出房间。其他的人则意见分歧。

他独自对着地图沉思。仲夏的夜晚又闷又热。外面的鼓声和叫喊声不断,他想道:“能否守住伦巴第,明天就能见分晓。也许那是我的转折点。我要背水一战吗?”

他决定打。第二天,他在卡斯蒂廖内获得了胜利。

没过多久,他写道:“我每天都写信给你,而你却没有。离别是可怕的;生活无趣至极。”这时,约瑟芬给塔利安写信说:“我快无聊死了。”他打仗而后获胜,她得到赞扬及荣誉。对他们两个来说,生活都显得平淡无奇,但他们的理由却是相反地,她认为是离他太近,他认为是离他太远。三天后:“敌人被打败了,我亲爱的。除去一万八千名俘虏,其余的非死即伤。维尔姆塞只有曼图亚了。这是目前为止最大的胜利:共和国保住了意大利、弗留利和蒂罗尔。很快我们就能再见了,这是吃苦受累的奖赏。一千个热烈的吻!”

总司令能喘口气了,政治家却要忙活起来。他将南至波伦亚的全部国家的代表都召集到摩德纳,然后给他们一部宪法,让他们联合成一个新的共和国。他开始建国了,他高兴吗?他在米兰的妻子肯定又移情别恋了,否则她就不这样给他写信了!

“你的信都很冷漠”——这是同一天发自摩德纳的信,“这些信的语气让人觉得,我们结婚至少已有半个世纪了。我还能期望你什么呢?你不再爱我了?一言难尽。你恨我吗?好吧。我希望如此。除去仇恨处一切都在减弱。毫无生气的一切……一千个吻,像我的心一样温柔。”

新的危机再次促使他北上。阴沉的十一月,他的命运如大海中的小船般漂沉不定,她没有给他任何安慰。不仅如此,他那密切关注米兰的最亲密的朋友战战兢兢地暗示,夫人约瑟芬在那里过得相当惬意。这是在卡尔迭罗打败仗后的第二天。他失望地向巴黎请求增援。

困难蛮大,勇气变小。每个人都向主帅求援。在阿科拉战役马上就要打响的日子里,他日夜不停地思考着,只恨脑袋不够用。他是以失落的心情在晚上笔墨横飞地给她写信的:“我恨你。你不给我写信。你一天到晚在干些什么,夫人?是何要事让你无法给爱你的人写信?……那个占据你所有的时间的白马王子是谁?你要当心,约瑟芬:某个晴朗的夜晚,门会被突然打开,我将出现在那里!这绝不是开玩笑,我心慌意乱,我的美人。一定要给我写回信,让它温暖我的心,给我带来快乐。不久之后我希望能紧紧地拥抱你,给你一百万个吻,如同赤道一般火热。”

他忐忑不安,不知她是否回信。他的内心如同外面的战场一般,都危机重重。责任感和不确信在他的心里乱作一团。也许他在私生活上已臭名远扬,明天他军事统帅的英名也可能会没有了——他这个依旧希望征服世界的人。这些天里,队伍里有人自杀,他发布一项命令:“军人必须战胜痛苦及伤感。”

上面引述的信写过两天后,他站在了横跨阿迪杰河的一座桥上。这座桥正被敌人轰炸。法军后退,无法强行渡河。再三催促后,士兵们终于再次前进,这时队伍中有人对拿破仑喊道:“不能再往前走了,将军。你会没命的,然后我们也会没命!”马尔蒙走得靠前些。他回头看士兵们是否跟了上来,发现统帅受伤倒下了。周围的人站在那里没有动。既然先头部队的行动受阻,士兵们只得躲在堤岸后面。恢复过来的波拿巴掉进了河堤脚下的沟里。路易和马尔蒙将他拉了上来。一匹马!混乱,炮声;副官穆龙用自己的身体掩护将军,被击中倒下了。波拿巴上马保住了性命。

晚上回到军营后,他相当沮丧。第二天,攻占敌人阵地的尝试再次失败。这条可恶的河。看样子是无法过去了。第三天上午比前两天好。

十一点钟时河上的战斗还不明朗,他让能够召集到的所有士兵站成一个很大的半圆形,到敌人后面的一个阵地去。在那里吹响冲锋号。疲惫的奥地利人措手不及,其中一个师撤退了。法兰西人被这溃退的敌军鼓舞了,他们以为敌人都败退了,于是就采取了相应的行动。勇气和计策让他们从绝望的困境中夺取了胜利。又一个村庄名满天下。阿科拉纪念章在巴黎冲制出来。有人绘了一幅指挥官站在阿科拉桥上,手中挥舞着假想的旗帜的画。

暂时安全了。敌人的支援部队从曼图亚撤走了,这座城很快就会陷落。波拿巴重新部署了军队,而后匆匆赶回米兰。他终于可从从首都遥控那个省了,能够牢牢地控制约瑟芬了。

但约瑟芬比维尔姆塞还要难以制服。“我回到米兰,直奔你的住所,想要不顾一切地去拥抱你。但你不在那里!你正在某个地方游荡,而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又跑掉了。你对你的拿破仑漠然置之。你一时冲动爱上了我,现在你的朝三暮四又让你变得冷淡。我已习惯危险,知道怎样面对厄运……不必烦恼,要自娱,你注定会幸福,有机会取悦你全世界都会开心,只有你丈夫最不幸。”

次日上午。“你不必为一个你不爱的人而烦恼什么。但我命中注定要爱你……别管你丈夫的不幸,即使他只为你而活着。如果我要你像我爱你那样爱我,那是不合理的。谁会指望柔软的饰带和金子一样重……我的缺点是没有能够吸引你的魅力。我应该得到的只有一点:约瑟芬稍微对我表示一点关心和尊重,因为我近乎疯狂爱着她。再见,可爱的女人……如果我能肯定地不再爱我了,我就把苦水往肚里咽,并尽我所能的为她效劳……我再次打开信,给你一个吻。啊,约瑟芬!约瑟芬!”

何等的坦白!他满怀激情、豪情万丈地奔向目标,但敌人却逃跑了,怎么办?失败之后首先得想得开,不必发火或诅咒。一个人必须保持自尊,谨慎行事。第二天,他把问题又考虑了一番。我一定要拥有她。如何把她引诱回来?称颂自己的功绩丝毫是无法打动她的。什么能打动她?奉承和效劳。这是他计算的结果。但他失算了。他没有看出这一点:迷人的约瑟芬害怕一个主人,尽管她不崇敬他;没有比公开表明他的情感更能让她站稳自己的立场的了。

拿破仑的高傲让他失算。他的高傲让他达到了人类可能达到的极限,但也让他铸成大错。现在,是高傲阻止了他掩饰自己的情感。说过那么多认真推敲的话(大意是他愿为她效劳)之后,迂腐的人情味让他像个害相思病的小伙子那样撕开了信,他想给她“一个吻”。

巴黎在说些什么?

巴黎欢天喜地,多年之后它再次有了一个尊崇的英雄。波拿巴的画像到处都是;所有人都在歌颂他;他从敌人那里缴获的旗帜都放在卢森堡宫展览;他的报告被督政官胡乱删节后刊登在《箴言报》上。歌曲、纪念章、漫画(新近从海峡那边引进的)使各个大街朝气蓬勃。

这一切他都知道。他还知道他的名声大噪正让督政官们忐忑不安,他们觉得他已脱离他们的控制了。“那家伙连续不断的胜利将是我们的末日。”他们这样想,并一起策划。一支人民的军队是所向无敌的,但也是危险的,除非它的军官们对政府忠心耿耿。最近七年来的统治之道,就是用断头台来要挟任何敢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干涉政治的将军。“一个不服从我们、不把我们的特派员放在眼里的指挥官一定要撤职,就算他名叫拿破仑·波拿巴。萨利塞蒂被他操纵得太紧了,他是波拿巴的科西嘉同乡,由于以前出卖过波拿巴而良心不安。另派一个特派员克拉克去吧,这个人既慎重又有抱负。”

克拉克风度翩翩、骄傲,本身就是个将军。在去米兰的路上,他就想着要将波拿巴玩弄于股掌之中。那个以前常在巴拉斯家看到的穿毒害破破烂烂的军装,腼腆的小个子,他太容易对付了。但在塞尔贝洛尼宫,这位使者在指挥官面前惶恐不安。当然,拿破仑还像以前一样高。但他那进进出出时的气派显示出他是个统治者,而不只是个军人。特派员受到热烈的欢迎,但他根本无法查探到波拿巴的秘密计划,也就无法将其报告给主子。与此相反,过几天总司令就完全明白了督政官们的秘密计划,对此克拉克本应缄口不言的。拿破仑的怀疑终于被证实。他知道,督政官们只是想用他征服的土地当筹码来与奥地利人谈判和解。既然事先得知了这一秘密,他就必须做好一切准备来挫败政府的计划。

但他依旧需要督政官。“援军!援军!不要在光嘴上说,不要只写在纸上,我要的是有血有肉的武装军人……最优秀的士兵都受伤了,参谋和将领们都不适合服现役了。新兵还靠不住。整个队伍只剩下少数精疲力尽的士兵。我们已被遗弃。如果没有足够的援军,我们这里所有人的丧钟都要被敲响了。这一想法让我慎重起来。我再也不敢随意向死亡挑战了。如果我倒下去,那就会让我一心关注的对象泄气。”

还有比这更圆滑的话吗?

是的,他还有第二手准备。他不用刻不容缓的毁灭相要挟时,就以贿赂来引诱。他每月给政府寄送现款和黄金,那是他从一些君主和共和国那里以休战为条件敲诈来的,而政府一度仅有一堆堆几乎毫无价值的纸币。他是首个往国内寄钱而不会一直要钱的统帅。另外,他给督政官们送礼也毫不小气。“我用手头仅有的一百匹最好的马来替换那些不适合为你们拉车的驽马。”

他要求得到援军,政府却总是推拖,他就说:“你们应让统帅居于名副其实的中心,这不因为野心,而是因为如果统帅不能决定一切的话,就无法应对瞬息万变的战场,就无法取得胜利。……如果你们想占据意大利就马上给我军队。”

他的名气越大,他就越是经常提出辞职,尽管事实上他的健康状况极佳,他每天都骑马,直到把马累得再也跑不动才罢休。如果巴黎的律师们敢违背他的意志,他们就必定会遭殃!他在意大利加强法兰西的力量的同时,也在巴黎巩固自己的影响。即使他不支持民众的自由,也没有相信意大利民众自由的时机已成熟,但他还是不顾督政官们的反对,坚持主张成立“阿尔卑斯山南共和国”。

这是波拿巴首次在倾向分散的力量中建立一个有机体。后来,他一直重复着这一做法,并且规模越来越大,旨在建立一个“联合欧洲”。他始终都是个独裁者,但他一直合理的原则办事,并且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他发布绘声绘色的公告,宣布这些国家不管是否愿意都是自由的,并让它们立刻为这一优待付给他现款。

“法兰西共和国已发誓要仇恨暴君,与各国人民亲如兄弟。这是宪法与军队的共同原则。法兰西已被那个长期奴役伦巴第的暴君伤害……一个卑鄙君王的胜利之师被迫在被征服者之中散发恐怖。而共和军在与敌人和国王们决一死战的时候,保证与他们所解放的人民友好。尊重财产、人性、及宗教——这就是我们充满活力的原则。但伦巴第必须以它所有的储备力量支持我们,算做是给我们的回报。我们需要生活和军用必需品,法兰西太远,因此我们无法从那里得到供应。因为我们征服了他们而有权得到这些物品。我们要向各个省征用两千万法郎。这对富有的它们不会是个沉重的负担。”

然后,他从他的征服地中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在每一个停战协议的条款里,他都索要钱、牛和画。在一个财政严重短缺的时期,波拿巴把意大利当作他的物资供应基地,将珍贵的艺术品藏进卢浮宫,其贡献远远超过了最杰出的国王。

他无情地从意大利人手里敲诈钱财的时候,对那些企图自肥的法兰西人也一样无情。他在早期的一份快信中如此写道:“军队的实际花费是它应当花费的五倍,因为军需官们中饱私囊的现象十分普遍。仅有一种办法:任命一个三人委员会,让他们在三五天之内枪决所有监守自盗的管理人员。”当发现送来的干草重量不足时,他宣布:“这些无赖一个也别想逃掉。军队和国家受贪婪危害的时间太久了。”他签署了无数处置那些巧取豪夺的人的文件。当军营的妓女大大超出极限时,他就发布了如下的命令:“此通告贴出二十四小时后,任何未经允许到军营来的妇女一经发现,将被公开裸露两个小时。”

我禁止使用违背人笥和理性的手段。用鞭子逼迫使人泄密的唯一结果只是:“可怜的受刑者会说出所有他们认为会讨好动刑者的话。”他想要除去一些仍是当时战争特征的野蛮行为,这就是他仁慈的一面。

作为一个外交家,他强化了所有的外交手段:逢迎、要挟、说谎、坦率——有时甚至在外交谈判中也扮演一个装腔作势的军人。他在与梵蒂冈的交往中尤其显得精明。

作为彻底的革命者,督政官们想终止教皇的政治权力,因为教皇国是被革命的法兰西抛弃的那个宗教的中心。这一符合道德准则的前景,再加上梵蒂冈的财富,对他们所产生的吸引已超过波拿巴建立边境国家的全部影响。他们一定要他进攻罗马。他马上就能看到这座城了。很小的时候,他就在想像中就把它与权力、崇高和名誉联系在一起。他将能够像恺撒那样从朱庇特神庙里获得荣誉,因为对他来说教皇的军队一触即溃。

但他停手了。对他来说,教皇是惟一无法用大炮来废黜的统治者。他知道教廷背后所隐藏的影响力,它在法兰西和欧洲的影响长达千年之久;他明白殉教的道德影响,决不对教皇开战,除非是假装与他打仗。“罗马的影响是无法估量的。与有影响的机构决裂这一严重错误只会使它受益。”

他挥师南下,渡过卢比孔河,然后在那里按兵不动。他的手段之一,因为他是强者,所以由他提出休战。庇护六世答应支付法兰西好几百万,按法兰西特派员的要求,交出一百件画、胸像、容器或雕像。总司令只点名要了两件东西:从朱庇特神庙里要了是来自科西嘉的罗马人朱尼厄斯·布鲁图及马库斯布鲁图的胸像。他渡过卢比孔河,没有进到城里去,只征用了两位古代英雄的胸像。

拿破仑第二次向罗马进发,因为教皇想毁约,但仍旧没进城。不痛不痒地打了一小仗之后,他愿意和解。不久他就得在北部用兵。教皇带着他的珍宝逃走了,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给巴黎的那几个可怜的督政官。他竟然主动地原谅了那些曾经拒绝效忠宪法并到罗马避难的法兰西神父。他与许多神职人员做朋友,并在好几封给高级神职人员的信中如此写道:“福音书的教义是以平等为基础的,因此对任何共和国都适用。”对此,已经消除了基督的巴黎有何评论?

他与教皇这位古老的君主打交道时,就用历史来装扮自己。向教皇保证他一点也不可怕。而当教皇的使节不愿签署新协议时,这个精于世故的老油条突然摇身变成了军人,他撕毁协议书,将其扔进火里。“我们不是要商论,阁下,战争行动只是暂停而已。”对方瞠目结舌。他加倍地索要,这次他如愿了。教皇立即给他“亲爱的孩子”写了一封信,祝福这位革命之子。

他与当时别的外交官不同,他毫不掩饰。他的首个停战协议达成一个小时后,他如下一代的历史学家那样直率地讨论最近的事件。他与被征服的皮埃蒙特人谈话时说:“当时我不必进攻科萨里亚城堡,而你们十七日的调动则是个十分聪明的战术转换。”

第二场战役快结束时,他又一次显示了自己惊人的信心与节制。三月初他离开了伦巴第,月底已到了达施蒂里亚,离维也纳仅有几天的路程了。如果莱茵集团军再打几场胜仗,他们就可以向弗兰西斯皇帝口授和平协议了。他却停住步伐主动与被征服者和解。按兵不动进行威胁就是这位征服者的逻辑。

然而波拿巴是个政治家。他知道该怎样做才能使他的政治地位越来越高,因此他以平等的身分,直截了当地给战败的奥地利统帅、弗兰西斯皇帝的弟弟写信说:

“总司令先生!我们英勇的军队正在打仗并希望和平。战争持续了六年,我们杀死了许许多多的人,给人类带来了大灾难。除你的国家外,法兰西的敌人都已放下武器。新的战役不管其结局如何,我们双方都要死掉几千名士兵,并且最后我们还是要谋求和解,因为一切都总要结束,即便是最强烈的仇恨……我并不为我战场上那无上的威名感到自豪,如果可以我愿意,拯救人的性命而不是杀人。”

查理大公被这封信打动了。他有高深的修养,讨厌任何形式的战争,只是出于责任感才担任了总司令。有了这封信,他就可以有效地反对维也纳的主战派并感化皇帝。如果他们拒绝,又该如何是好呢?波拿巴一定会公布他的信及他们的答复。这样,他就又有了机会向欧洲标榜其共和国的人道主义理想,并将它与帝国的封建军国主义相对照。他向世人表明我们好战的同时,也会用战火毁掉自己的家园。他寄出信之后紧接着就发兵,并已占领了莱奥本。

皇帝的使臣到了。然后他们请求停战十天,然波拿巴只同意停五天。维也纳这时相对平静,而巴黎的督政官们则惶恐不安。他们害怕这位将军会一手包办和解,然后回到巴黎,将他们赶下台。所以,他们极为客气地告知他,他们给他派了特派员。波拿巴则更迫切地催促对方做出决定。他知道巴黎的人在如何说他,于是他在督政官们头上甩响了鞭子:“我要休息一下。我证明了你们选择信任我是正确的;虽然我得到了无数的荣誉,但那都是冒着生命危险获得的。我已进军维也纳,就如以前为共和国无法养活的军队寻找食物时所做的那样。别试图诽谤我。我的文职生涯和我的军人生涯一样独特、简单。”

在反语的假面具背后,写信者正朝着不知名的目标迈进。

无休止的谈判何时才结束?把比利时与伦巴第交出来。你们可以把神圣罗马帝国的领地赔偿给那些无家可归的贵族!哈布斯堡接受了这一原则,没有人关心神圣罗马帝国了。它已是枯木朽株。这一计划将让法兰西插手到莱茵河的另一边。但哈布斯堡失去伦巴第之后该得到什么赔偿,这一问题仍未解决。

威尼期马上就要完了。“威尼斯自发现绕过好望角到印度的航线及的里雅斯特和安科纳崛起以来便逐渐衰落了。”他这样给督政官们写信,以缓和他们良心上的不安——也是在为一场战役辩解。“这不堪一击。那里的人也是即可怜又懦弱,根本不配得到自由,当然该把他们交给那些分配到后方地区的人。我们必须先夺取船只,搬空军火库,运走大炮,关闭银行。更要占领科孚和安科纳。”如此将其削弱之后,再将它转交给哈布斯堡。

波拿巴马上与当地的老领主打交道。这些显贵之家都是强人的后代,他们统治威尼斯已非常非常久了,让它成了世界上最反动的国家之一。他恐吓那些显贵说:“你们煽动农民来反对我们了。在你们的指划下,我们的许多士兵遇难了,不要以为我身处德意志的腹地就无法为他们报仇,让人民尊重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把元凶交出来,否则我就立即宣战。”

而元老院的代表来到他的军营时他就假装暴跳如雷:“我再也不要宪法了,也不要元老院了。对威尼斯而言,我就是第二个阿提拉。不必再给我提建议。我要为你们制定法律。”该城正在转交时,威尼斯的已九十岁高龄的最后一任总督一命呜呼了。波拿巴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一幕。

他与意大利了结了吗?难道他还无法心满意足,无法达到目的吗?

无法达到,因为每前进一步都必看到一个新的境界。威尼斯只是个跳板,他能从那里游向大海。首先是岛屿,而后是亚得里亚海,现在他又注视着更遥远的天际了。不久前,在安科纳逼近罗马接受他的和平条约时,他站在岸边眺视大海。前面是爱奥尼亚群岛,再前面就是土耳其。他写道:“从这里只需二十四小时就能抵达马其顿,我们要影响土耳其帝国,这个地方至关重要。”在参谋部担任准将时,他就曾考虑过奔赴土耳其。他从安科纳安排人与约阿尼纳、斯库台和波斯尼亚的帕夏展开联系。

现在,他想方设法保住威尼斯岛这块领地,筹划占领科孚和赞特,“与此同时控制亚得里亚海和东方。难道谁也救不了土耳其帝国吗?我们会看着死亡。占领爱奥尼亚群岛之后,我们就能在支持土耳其和保住自己的战利品的份额之间做出两选一了”。

这一想法背后的阴谋是对英格兰的攻击。很早之前法兰西想在地中海上占领一些据点,想借此在英格兰和印度之间设置隔阂。从波拿巴身上看出了一种个人野心的推动力。他正寻找一种既使英格兰遭到损伤又得到东方的办法。事实上他实际的成就远低于想像,他昨天刚占据了一角的欧洲对他来说显得太渺小了。他对布里埃内说:

“只有居住着六亿人的东方才是我最想得到的。欧洲是个鼹鼠丘!”

一个用金色衬托的巴洛克风格的房间内,在一个绿丝绸套的长沙发上,一个十六岁的中尉正坐在两位风韵的女性中间。那是个宠坏的娇儿,像少女一样扭捏作态。其中的一位妇女是中尉的母亲;当她卖弄风骚地注视着衣着整洁的军官时,让我们猜测她孕育上孩子的那一刻,而不是一个做母亲的职责。她像是补充说:“克里奥耳女人是玩弄爱情的高手!”另一个精干是站在她身后的漂亮的将军,他透过她的肩膀往前探着身子,足以看到她的胸衣里面——时尚和她对自己美貌的自豪使他轻而易举做到。他就是马塞纳,他那军人的才干是迅速发动攻击,他的放纵与冲动和无文化使他做事根本不考虑代价,但他狂暴的一面常常在危险关头挽救他的军队。他性如烈火,身后至少跟着两个女人;他对金钱的欲望也同样如此。金钱和女人——一有机会他便同时占有。

马塞纳身上所缺少的一切品质,你都可以从那个站在女士们面前谈笑风生的长着大脑袋的小个子身上找到。他相貌奇特,举止古怪,这时正为他成功地赢得维斯孔蒂家一个美人的芳心而得意洋洋。这是参谋长贝蒂埃,他一刻也没停下来。他会在今天做参谋工作,第二天去攻占一座堡垒。他是个伟大的地图学家,是这些军官之中懂得军事理论的少数之一。

还有米拉,他像演员似的穿着绿色缎子衣服,转动着手里的大帽子。他出身于社会底层像这个司令部里的大多数人一样都是小声谈话。现在他的笑声太大了,因为庸俗而粗鲁的奥热罗,那个贪心、放肆的农民的儿子,一直不停地给他讲着一个宴会后的故事。什么都不怕的米拉这时也十分尴尬,因为另一边房间的约瑟芬喊他。她对这个笑话感兴趣!

而世故的约瑟夫担心这个口无遮掩的家伙会说漏嘴,他谨慎地向米拉点点头,提醒他千万不要说出来。在一扇窗门里坐着一个女人——埃丽斯。她不如其他女人漂亮,发现她丈夫令人讨厌后,她很容易鸡蛋里挑骨头,并传话给母亲莱蒂齐亚,母亲对约瑟芬的放荡痛不欲生。

这时,花园里传来了女人嘹亮的笑声。那是波利娜鸟鸣似的嗓音。她正享受结婚之前剩下的美好自由时光。她要嫁的是拿破仑为他选的丈夫——勒克莱尔将军。她正和伊波利特玩捉迷藏,她知道这会使约瑟芬感到气愤,因而玩得更加开心。

主帅沿着走廊走来。在这两个小时里,他一直和巴黎的剧作家阿尔诺一起讨论。这个同伴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这个刚来的人问了很多关于军队和打仗的军事问题。波拿巴详细地回答了他因为他知道阿尔诺会将它们传遍。现在他把话题转向了政府危机,一直谈了很久。二人来到接待室,他漠不关心地说了两句话,真正强调的力度足以使阿尔诺将它们牢记在心中;“他们应该顺从于一个强人的命令,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其他摆脱困境的办法。但到哪里去找到这样一个人呢?”

波拿巴进屋来,他们停止了一切谈话,以满怀期待的目光看着这个二十七岁的人,尽管多数人都比他年长。只有那个小侍从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因为欧仁知道,他母亲是这里公认的女主人。

这里是蒙特贝洛,一座靠近米兰的美丽城堡,波拿巴正在这里消遣。他现在几乎成了政治家。根据在莱奥本达成的协议,只要战争结束了,就能正式批准了。他本可以在巴黎接受少年时代朝思暮想的荣誉,但他放弃留在意大利。他并没有带来胜利,新建的国家不健全,意大利的事情不完成,他就不回巴黎。他在蒙特贝洛的几个月期间,那里还不如一个小官廷。

但他在各方面表现得都不像个新贵。他做的一切都让人感到他是大革命的崇拜者。他提名平民子弟担任军中一职;而如果一个勇敢的将军犯个错误,他并不在乎他的贵宾对此会作何感想。他没有任何理由要像个新贵那样隐瞒自己的出身,尽管他加入法兰西国籍后将会隐瞒自己的科西嘉血统。事实上他还用全家炫耀它。现在,他以东方人的大方热情,将他们请到蒙特贝洛,那些想得到他的提拔的人必须向他的亲属表示应有的诚意。半个意大利都对他很好,他的名字已经具有神话般的魔力。无数的人想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他身上。

他很难劝说他那高傲、有严厉准则的母亲喜爱上约瑟芬,这个女人令她反感。约瑟芬同样讨厌莱蒂齐亚女士;拿破仑尽管对妻子宠爱有加,但也要求她做到表面上的尊重。现在,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比开始时更为激烈。“这个克里奥耳女人对每个男人都说好话,对每个女人都亲吻,就是不干生儿育女的正经事。”科西嘉母亲生了十三胎。约瑟芬不生育使拿破仑及其家庭无颜以对。莱蒂齐亚相信,她可以从他的很多敌人眼里看到讽刺,因为这个伟人不会生育。真正祸根在于约瑟芬持续过着荒淫无度的生活。

拿破仑打过胜仗之后,莱蒂齐亚第一次热情的拥抱着他说:

“你瘦了!你会把自己累垮的!”

“你错了。实际上我现在活得好好的!”

“是的,为我们后代……”

“那么,你把那叫做接近死亡吗?”

他离开的时候无助地对她说:“妈妈,请一定要多保重。你一去世,就再也没有人能保护我了。”他那科西嘉人的家族观念与超越民族偏见的自信一样强烈。

三个妹妹、三个兄弟以及费奇舅舅尽情地在蒙特贝洛享受。十六岁的波利娜不能原谅约瑟芬。理由是约瑟芬遵从拿破仑的愿望,阻止了她出于爱情而结婚的计划。她在教堂里与勒克莱尔结了婚。此时,埃丽斯和巴乔基也要在教堂里重新举行婚礼,因为主帅很想保持梵蒂冈对他的喜爱。婚礼结束之后,对这些明争暗斗不感兴趣的莱蒂齐亚返回科西嘉。

“这个岛,这个省,”波拿巴称呼着好像与别的没什么两样的岛和省。它已从英国收复回来。英国人占领理由是为了保利。波拿巴在大陆忙于打仗的同时,想尽办法对那里的事务进行掌握。一个夜晚,几十个法兰西人带着大批的钱和武器登陆科西嘉,以“鼓励爱国者”、散发小册子等。拿破仑也不势弱派了他早年的朋友和敌手萨利塞蒂。这样,凭借外力并在相距甚远之地就能做到自己以前三次也不能完成的事。

“确定只有四年吗?”莱蒂齐亚女士在欢呼的人群这样想。当年就是这些人将她和家人赶出境的。难道要塞就是以前破仑最想得到的吗?现在,仅仅是因为他说一句话,埃丽斯的丈夫就要任命为要塞的司令了。吕西安很早之前就是军需官了。对身在意大利的拿破仑来说,他的故岛现在就像个古老而破旧的祖居地,一个富有传奇的地方。他的亲人随时可以住在那里。刚刚,他带着轻视的微笑读了波旁家的徒有虚名的国王寄给他的一封信。路易在信中表示可以赐予他科西嘉公爵的头衔,并且如果他愿保护王室权力的话,乃至让他当科西嘉的世袭总督。

在蒙特贝洛,波拿巴将第一次学习如何将私生活与公务分开——这是那些王孙公子从小就必须学的一课。

令人吃惊的是,守卫城堡的责任不是交给了法兰西士兵,而是三百名波兰军团士兵。在几次战役中他都差点被俘,所以他组织了一支多达四十人的警卫队。他们被称为基准兵,是从他的士兵中精心挑选出的最优秀的军人,无比自豪地保卫着他们的首领。

城堡里出现了大批的勤务兵和传令兵。各地的使者都到此地来了。圣马可的狮子和圣彼得的钥匙在外国人的肩章上显得十分耀眼。拿破仑过着奢华的生活。按照当地的风俗,他的房门一直都为客人开着。有兴趣的人可以走进宴会厅的门廊。他向他们透露,说他和大家喝的都是当地的酒,生怕他们回家后忘了官场。

那些因军务或其他公务来看望他的人都惊讶地说,这个年轻的总司令从不拘速。他有尊严,但又显得随意,总是穿得最朴素。不过他懂得如何与人保持距离。尽管几乎所有的来访者都比他身材高大,他从来也没有想法使自己显得高一些。恰恰相反,那些与他交谈的人都愿把腰弯下去一些,像是恭维他的样子。他往后都能从自己的自然缺陷中得到一种好处,其最终的精神作用是不能计算的。曾到蒙特贝洛访问过他的一个人这样写道:“如果这个人能在战场上幸免一死,四年之内他或者被流放,或者坐在王位上。”写作者计算的距离只有三年。

他探讨他那个时代,知道如何才能成名。他身边跟着历史上第一个宣传员。其任务就是在巴黎夸大拿破仑,并且败坏督政官的名声。作为普卢塔克的信徒,波拿巴知道伟人的业绩通过谁的作用才能远古流长,所以,人们经常看到诗人、历史学家、艺术家和科学家等不同领域的人在他的意大利城堡里。一年以前,在他成功进入米兰的几天之后,他腾出时间给一位伟大的天文学家写了下面这段的话:

“科学是人类的思维,艺术装饰世界,将丰功伟绩传给子孙后代,它们在自由国家里应受到特殊的待遇。一切天才人物、一切享誉学术界的人都是法兰西人,并且无论他们属于哪个国家。”一直到现在,这些人一直过着封闭的生活。现在流行思想自由,不容异说已成为过去,暴君已消失。有才能的人可以聚集在一起接受他的保护,无拘束地向他提出一切要求。任何一个想去法兰西的人都会受到热烈欢迎,“原因是法兰西人宁愿得到一个伟大的数学家、画家或其他著名人物也不愿得到最富裕的身份,所以,想来法兰西的公民,我要你把这些所见所闻在米兰的伟人之中四处远扬。”

他派谴一位专员登记意大利所拥有的艺术珍品。他与大多数同行一样,很少动脑子考虑,无所事事。在后来的条约中,他为巴黎强取索要最好的珍品。

他请求专家为巴黎音乐学院撰写最优秀的意大利音乐。他写道:“在所有的艺术中,音乐对情感的影响力最强,因此执法人应把它当成重要关注对象之一。一位大师若在灵感支配下写的交响曲肯定能打动我们的心扉,其远远超过一篇关于道德问题的论文的影响,在不影响行为的情况下改变我们的想法。”正式成为法兰西学院的成员之后,他在任职总司令所写的一切信函的页首文字上特意夸大这一头衔,并声称:“往后,法兰西共和国的强势就在于:任何地方出现的新思想都属于法兰西。”他在一次秘密会谈中说:“军人首先要把指挥官看得比自己更聪明、更有教养。军人会对这一头衔受到尊重,因为他不明白它的意思。”

这些所作所为表现出的不仅仅是个政治家,而且是一个天生注定要统领世界的人,一个拘谨自己言行举止的君主,为了向其臣民反复说明有关他个性的传说。而只要关起门来和朋友在一起,他就敞开自己的心扉。

一个敏锐的观察者对当时的拿破仑的一段多方面描述:“接触他的每一个人都能从他的的能力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的举止时而粗俗,但在他的本性之中他的眼神和言谈之中有某种高傲。在公开场合,他下意识加强这一印象。而在私下里他则自由自在、平易近人,甚至轻易信任他人,喜欢和大家逗乐,这些话总是令人愉快、无伤大雅。他并不过分地工作,认为没有必要把时间抓得那么紧。而一旦回到工作室,没有批准任何人都不准进他的房门,不论这个人有什么头衔。像一切正常人一样,他需要充足的睡眠。他经常在床上一躺就是十个或十一个小时。但如果需要叫醒他,他并不觉得被打扰,稍后便能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或在估计会有紧张的时刻能把睡眠储存起来。他有一种奇特的地方:在他喜欢的任何地方睡觉。他经常骑马,虽然技术不出色,便速度相当快。”

他喜欢谈话,常以政治或人生作为话题。如果谈话变得毫无生机,他就提议讲故事。如果讲过之后依然无味,他就自己聊上一通,意味深长、令人发噱。

最可爱的女人向他挑性,但仅是一意孤行。他的心中只有约瑟芬。事实上他对她的爱慕不像一年前那么热情了,当时她使他极为失望。是她,也只有她一人使他死心塌地。现在,他对她说的话语中出现了一种动人的语气,一种热烈的追求,一种哀求:“你很伤心,”他在战场上时给她写信说,“你为什么不写信给我,你想返回巴黎吗?你真的不再关心我了吗?想到这儿我很难过。自从我知道你不快乐以来,生活对我来说就像在欺熬。也许我很快就会与教皇和解,然后马上就去和你团聚。”三天以后:“与罗马刚刚签订合约。波伦亚、费拉拉、罗马涅割让给了我们。但依然没有你的消息!天啊,我得罪你了吗?也许你太清楚你对我拥有最高的控制力了!我的一生永远属于你的。”

现在,他在蒙特贝洛第一次体验到连续的婚姻生活的乐趣,同时又愉悦地欣赏着约瑟芬在社交中迷人的魅力。他有时忙里偷闲,过一个短暂而快乐的爱的节日。他们乘车来到马焦雷湖。在位于伊索拉—贝拉的巴洛克石建筑物脚下的杜鹃花丛中,斯卡拉歌剧院的女主角格拉锡尼扬起她那独特的歌喉,忘情地演唱一曲蒙特威尔第的歌曲,拿破仑则坐在边上深思,手里紧紧握住约瑟芬的手。

“有时在马车里,”他的副官说,“他会有夫妻间的亲密行为,这会使我和贝蒂埃十分为难。但一切都是那么单纯与自然,我们没有理由说那是过错。”

巴黎在说些什么?

从那天开始,那里开始有一个夜班巡逻。以前的成员都是些律师,现在出现了一个政治家在那个核心集团里。塔列朗出身于法兰西贵族世家的主教,由于维护共和政体而被教皇赶出教会,近几年来一直在美国等待机会。现在他回到巴黎,并控制了一部分权力。新近选举出来的议会中,“右翼”占绝大多数,他们一直在埋怨督政官。在意大利的总司令想在欧洲发动战争,他希望能一直打下去;对威尼斯的践踏是个光荣的。也许这些指控都是的的确确的事实,但这些事情从说话的地方传到做事的地方之后,定会使那个强人对其五体投地。他给议会送去一份备忘录,正确的说是个警告:“我以八万人的名义提醒你们:胆小的律师和可怜的大嘴巴人让勇敢的军人受蹂躏的日子已经成为历史了!”

这时,波拿巴派遣奥热罗去保护督政官,就像曾经保护他们一样,因为保皇分子和神父的势力越来越大,他们对共和国的新宪法已构成威胁。如果现在波旁家族的两兄弟之中有一个闯上法兰西的土地,所有不满现行制度的人都会聚集到他的旗下,瞬间他就能登上王位。但波旁家的人躲在一边了,督政官们完会可以冒一次小规模政变的危险。现在他们规模越来越大,自信心比以前更强了。

政变后到任的一位专家首次掌管外交部。他在远处暗自评估着他惟一的竞争对手的实力。虽然他从未见过波拿巴,但他肯定这是个前程无量的人。起码他在一开始愿意充当他的副手,为的就是赢得一个比自己伟大的人的信任。

塔列朗在各个方面都与拿破仑互补。他没有谈判家的天赋;除了贪得无厌之外毫无激情;更是冷漠、狡猾;他想利用谁,就利用谁。他那愤世嫉俗的脑袋,又长又尖的鼻子、好管闲事的嘴巴,现在“摆放在”共和国镶金边的领子之上。它们将穿戴在帝国和王国的制服之上。他又第四次为法兰西的统治者效劳,穿上了中产阶级帝王的服装。四十年来,谁权力大他就为谁效劳,但从来都是有保留的,所以他和任何一位领导者的命运都无关联。他幻年时由于伤情致残,因此不能从军而当了一名神父,伟大的黎塞留就是以这身装扮做了法兰西的主人。塔列朗是国内惟一能和波拿巴竞争的对手。这个命运的控制根本无法甩掉塔列朗,尽管他恨上这个狡猾的外交官之后。两人最终掑破脸皮时,此时值塔列朗面带微笑一瘸一拐地跨过他打败的主人的躯体走进敌人的密室。拿破仑就是被塔列朗推翻的;但如果我们考虑到基本的力量,拿破仑是被他自己打败的。

塔列朗的宽阔视野和做事缺乏原则对波拿巴产生了应有的印象。在九月,指挥官去乌迪内签署和平协议,该协议在春天就差不多完成了。在这个富贵家庭的后辈身上,在这个洛可可艺术的鉴赏家身上,拿破仑看到了他要利用的一个工具。现在他成为政治家之后,他需要一个政治家。他在与奥地利商人谈话时,给这位刚上任的外交部长寄去一封意味深长信(我们可以称它为一份婚约),表达了他的整个政治纲领:

“尽管我们自视很高,但我们法兰西不只是政治事务上的新手,权力机构也刚开始建立,甚至还不懂行政、立法、司法之间的区别。在这个刚起步的国家里,一切权力都来自老百姓,人民拥有主宰,我让政府拥有最广泛的权力,它必须被作为全体国民的真正代表,根据宪法行使统治。”

“你是如此坦诚吗,波拿巴?”不可思议的收信人看着信窃窃私语。

“在十八世纪,一个三千万人的民族仍要无奈被迫拿起武器捍卫祖国,这是多么大的不幸啊!这一暴力手段对立法者是个沉重的负担,因为宪法应该重视人。”

“你的目标还要高吗?”读信的人感到惊讶。“他已经对军界有一定地步了,现在又想借新宪法成为统治者!”塔列朗继续读下去:

“为什么我们不推翻马耳他?我有正当的理由没收马耳他全部私有的财产。如果把马耳他和科孚列为骑下,我们将会成为地中海的新主人。一旦没有把英格兰赶出好望角,我们就要占领埃及。我们有两万五千人和八到十艘船的兵力,何不来一次冒险远征呢!埃及不属于苏丹。你知道一支埃及远征军会对高门产生多大的吗?庞大的土耳其帝国的正日益崩溃,我们就会要考虑与东方的贸易。”

念到这里,坐在外交部里的这位外交官眼睛瞪得更大。他感到写信的人绝对是个天才。一两个星期之后,又一封长信到了。“若有一个如何配合行动和预测机会的政策指引我们的行动,我们就能长远地成为一个大国和欧洲的独裁者。天平掌握在我们手里,如果时机好,几年之内就会有大事发生改变。现在看来,这仅仅是一个具有狂热的空想者;但一个冷静、锲而不舍和有远见的人将会它变成现实。”

这些德意志外交官决心犹豫不决。我们已经认真忙乎了好几个星期,而那些有头衔的谈判者却仍然不愿签署那份文件,尽管任何有成见的人一两个小时就能做出决策!奥地利人始终坚持回头看着维也纳的皇帝。在举行会谈的房间里有无人座的宝座,那本来应该是捉摸不透的弗兰西斯头顶华盖正襟危坐的地方。“或许我们应该把那把椅子搬走,”指挥官说,“只要一看到摆放好的座位,我就想坐上去。”

他给神秘的外交部长写的那些信,还有那些高昂的前奏曲,只不过是一个对不满的人的独白。在他看来,几个星期的时间用来考虑和平协议算是白费了,尽管多年来欧洲公民一直渴望实现和平。他已经失去了耐心,说话的语气构成威胁性:“我对你们太善良了,”他愤怨地对奥地利人说,“我本可以使条件更严格一些!你们在浪费我的时间在浪费在家的时间。不要向我谈论议会……有这些财力配合下,几年之后我们法兰西人就能统领整个欧洲。我们并不愿这样做。我们每个人的愿望是给我们带来和平,并且要快……你们告诉我,你们接到的命令是这样吗。如果你们接到的命令说黑夜已经降临了马上太阳出来了,你们还一定要说天黑了吗?”

最后,为了成功惊吓他们,他大发雷霆,将一个花瓶摔到地上,最后迫使他们签署了和平协议,值的庆幸的是,每个人都得到了六个月以前拿破仑在莱奥本所承诺的条件。

欧洲听到这一消息大声欢呼。但波拿巴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在坎波福尔米奥签署了结束六年的战争、实现他为之努力并已得到的和平的协议之后的第二天,他用最讲究实际的方式给督政官们写信说,信中阐述了利用现在的时机推翻英国君主制的主张。他还向海军发布了一项宣言号召海军推翻英国君主制。

他雄心勃勃地准备大干一场,这种勇气匆匆返回米兰,返回蒙特贝洛,从那里对意大利下达了最终的命令,波拿巴向新建立的阿尔卑斯山南共和国发布一项公告,以命令的语气说:

“你们是历史上第一个以和平方式建立起来的国家。你们要珍惜自由、维护自由……如果古罗马人像今天的法兰西人这样施加他们的力量,罗马之鹰还会飘扬在朱庇特神庙上,人类也会避免由于十八个世纪的奴役而蒙受的耻辱!为了加强你们的自由,我完成了一项到如今只有雄心和权力欲望才完成过的任务,仅有的目的是给你们带来幸福……过几天我就要离开你们了……你们的利益、你们共和国的光荣将永远为我所珍视。”

这是个军人加诗人的演说。他的整个身心都向往着巴黎。他的同伴是个虚心的人,是个强人。就像天才人物所为,拿破仑有一次十分坦率地大发一通议论:

“你以为我在意大利取得了胜利是为了帮督政府的律师们……建立功勋?你以为我想维护共和国的稳定吗?多么可笑的念头,一个拥有三千万居民的国家!以我们的历史!以我们的弱点!法兰西很快就会忘掉这些荒唐的念头。法兰西人需要荣誉,需要满足其虚荣心,但他们并不了解自由的构成。我们的胜利恢复了法兰西军人真正的本性。我是士兵们顶礼膜拜的偶像。督政官们要是想撤销我的职务,军队是不会答应的。”

“民众需要一个首领,一个由于功勋卓著而光芒四射的领袖。而不需要理论和政府,不需要空想家的废话和漂亮的言辞。给民众一个玩具!他们就会拿着它玩儿,让别人跟着他们走——将真实目的藏而不露!就可以了。在意大利,我没有必要那么谨慎……目前还要重视民众的要求,所以我们要以法兰西为榜样在这里建立两三个共和国……和平是我的利益相对立的……如果牢牢地建立起和平,假如我不再是军队的首领,我就要丢掉已经得到的权力和地位,就要巴结卢森堡宫的律师们。如果我离开意大利,仅是要在法兰西起同样的作用。但那个果实也没有成熟。巴黎是不团结的。有一个波旁派,我不能为他们而战。我会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削弱拥护共和政体者的力量,但这样做于旧王朝毫无好处!”这就是波拿巴真正的企图。他的话一点不错:“一切都像我猜想的那样,我相信我是世界上仅有的不感到吃惊的人。将来也是这样。我想走哪条路就走哪条路。”这些话通过一个人的自传流传给我们,这个人听他说了这些话。当然,倘若当时听话的人有胆量再说这些话,说话者会概不承认。但他确实对自己已经取得的成就一点也不知足。在意大利逗留了快近两年之后,他和布里埃内并排坐着马车离开那里,他说:“要是再经历几场这样的战役,我们就能为自己取得相当高的名望,就能名垂千古。”他的朋友插话说,波拿巴已经名声大振了,指挥官嘲笑他说:

“过奖了,布里埃内!我可大不如你!”

十一

卢森堡宫像一个剧场。里面的装饰让人眼花瞭乱。巴黎人聚集起来,所有的人都身着盛装,像是过节一样。在前几排就座的是漂亮的妇女和显贵们的朋友,他们想仔细看一看当代的英雄、那个那个其貌不扬小个子指挥官。

“他到巴黎已经有一个星期了,谁也没有瞧见过他。他为什么那么低调呀?”

“开始入场了,看,五位督政官正走向讲台!”

大合唱开始。停顿。人们听到外面的台阶上响起脚步声。大家从窗子里探出头来,从房顶上往下看。他来了!他来了!

拿破仑穿着制服,这看上还挺从容。他外表严肃,不装腔作势,迈着有力的脚步走向讲台。他带着一卷纸,三个副官尾随后面。但是,除了这几个人之外,还有一人紧跟在那个衣着朴素、迈着军人步伐的小个子后面。衣着华丽,走路时跛脚。正在这时,人们听到一声炮响,前炮兵中尉正受到应有的礼遇。掌声四起,外面数千人正等着在拿破仑离开时对他欢呼。又一次静了下来。塔列朗讲话。他颂扬他们伟大的将军和国家的救星具有传统的衣着简朴,注重于精神方面的事物。他的讲话虽富于文采,但其弦外之音很少有人能明白。这位部长最后说:“整个法兰西都将自由,也许只有他除外——那是他的命运。”

掌声一如既往。大家均不能明白结束语的言外之意。

拿破仑默默地来到前面。他要说什么?

“为了争取得自由,法兰西民族曾不得不和封建制度斗争。民主政体的时代才刚刚开始。你们做得还很多。两个欧洲最可爱的国家以其科学、艺术和天才而闻名,它们看到了自由的精神,希望鼓舞了它们,使它们从祖先的坟墓中崛起。这是两个大国提高其地位的基础。我有幸向你们展示坎波福尔米奥条约,是由弗兰西斯皇帝批准的……一旦法兰西民族的命运建立在法律之上,全欧洲也会如此。”

军人的声音沉默下去了。一阵寂静。接着是一片片掌声。人们不是为演讲喝彩,而是为演讲者喝彩。

那是政治家的演讲。一开始恐怕仅有塔列朗能听懂。他所说的关于他们那个时代的一切好像都不真实。法兰西为了建立一个民主国家而奋斗了将近十年。现在,在这份与德意志的和平协议里终于得到了认可。

可事情并没有结束——那个隐藏在军人之中的政治家在他那坚定的结束语中暗藏杀机。督政官们明白他的意思,知道那是恐吓他们的。而巴拉斯则压抑着发表了一通肉麻的讲话,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了那个小个子将军。不可否认,他更希望拥抱那位将军的妻子。

约瑟芬,约瑟芬在哪里?她为什么不参加会?谁也不明白这些日子她是如何度过的,是在哪里度过的。她在拿破仑之后一个月才来到巴黎。她回来的时候安详、迷人,稍有些累。她在巴黎很快就复原了原来的生活方式,与一些老相好叙旧。

几乎同时,另一个女人进入了拿破仑的生活。她端庄秀美,但太聪颖了,不愿巴结他。她是内克尔的女儿斯塔尔夫人,一个有影响的女人,也是个引人注目的女人。塔列朗就是根据她的提议才被提拢为外交部长的。她的信件使波拿巴不停地应付;她宁可掌控他,而他面对这一前景则有些退缩。现在她见到了他本人,他用几句客套话避开了她的挑逗;可他挡不住这位才女尖锐的眼光,她比大多数了解他的男人更能看穿他的心思。他其貌不扬、举止不雅、自负、旁若无人,同时,他的想像力丰富、不怯场、与众不同,追求自己的目标时锲而不舍的方面也让人敬佩。

这些很可能是一个著名的和深受赞赏的女人觉得有失面子时说出的;倘我们将这些不考虑,剩下的仍有很多值得仔细回味。每次她想刺穿他的盔甲,不一会儿却坦白自己做了他的俘虏。她生活在抽象的美德和善的世界里,一个独裁者和此毫无关系,因此她不能怀着巨大的热情看待波拿巴。但她早就猜到了他的目标,这一目标直到他的生涯快要结束时才公开显露出来,她的贡献就在于第一个看出了他的天才。

“你自己描绘一个小个子,”这时的一个德意志人在一封家信中写道,“还没腓特烈大帝高;十分普通的细身材;清瘦,但很结实;大脑袋;高额头;深灰色的眼睛;深褐色的厚头发;笔直的鼻子,长得几乎到了嘴上;下巴前凸朝前突起。他的动作轻快,但举止端庄。除非他盯着某个特别想仔细看的物体,通常他是向上看。看着他那漂亮、敏感、深陷的眼睛总能令我感到高兴,他的目光和蔼可亲,就像我们的腓特烈的眼睛一样。”

十二

在去巴黎途中,拿破仑不得不在拉施塔拉呆了几天,这是为了和皇帝的使臣讨论执行和平条约和撤出美因兹的有关细节。人们以既好奇又怀疑的心理等待着他,他大摆派头。他要对两位使臣软硬兼施缴获了那么多敌人旗帜的军人得到了阿科拉的一面旗作为纪念。他把它转交给了拉纳将军,他这样写道:

“在阿科拉,局势一度极不混乱,只有首领们勇敢的精神才能挽救局面。于是你在三处负重伤的情况下离开了战地医院,决心做征服者或者死亡。我好几次地看见你出现在勇敢者的最前列。你第一个……渡过阿达河。你必须获得拥有和护卫这面光荣旗帜的荣誉。”

他十分清楚他的话对巴黎人能产生什么影响。如果他这样公开表示夸奖,他在需要批评或谴责时也同样可以走近讲坛。这是他那一行的一个方法。

现在他的言行极为非常,所有人都惊呼:“真正伟大的谦虚!”在这些日子里,他还有两次公开露面,其中一次是在塔列朗为他举办的庆祝活动上。他在回到巴黎的第二天就急忙去拜访外交部长。两人谁也没有透露自己最终的打算,但波拿巴在与这个贵族后裔交往时没有忘记提及他自己的尊贵的祖先。“你是兰斯大主教的侄子,”他在开始的半个小时里这样说,“一个曾帮助我学习的伯父是个领班神父——在科西嘉,你知道,那约模相当于法兰西的主教。”拿破仑这样含蓄地提醒,他并非出身名门可以从心眼里看不起的暴发户。他从一开始就把塔列朗当做是一个潜在的对手。

他购买了约瑟芬原来住的那座小房子。他和妻子在这里远离人群,妻子终于回到了巴黎。他的社交范围很小,只有他的兄弟和交往不深的朋友。他常微服私访。在剧院里人们向他欢呼时,他就躲到角落里。这就是那个刚刚在蒙特贝洛一直维持君王派头的人。“倘若人们在剧院里看到我几次,他们就不会再注意我了,”他对一位好友说,“你以为这样公开露面能使我高兴吗?我死的时候,来看的人也会有这么多!”

他与各类人物讨论有关数字、天文、诗歌、哲学等方面的问题。

同时,他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督政官们的行动,搜集他们的情报,准备东山再起。

经过再三考虑,他觉得现在就行动为时过早。

“应该先进攻英国!自从围攻土伦以来,我一直向他们说此事。在过去五年的海战中,我们失败了六次。进攻如何?如果那有可能该多好!谁能够征服英格兰,就可称霸世界。沿着海岸航行,看看结果如何,要是觉得在海峡对岸没有机会成功地登陆,那就返回地中海!只有在那里,在东方,我才能够自由发挥,才能够使法兰西由于好奇和激动。埃及是个理想的地方,走亚历山大走过的路,我们能够在那里给英格兰一个沉重的打击!”

经过长期的筹备之后,这位将军视察了敦刻尔克和佛兰德斯沿海地带。他不管走到哪里都向人询问,连渔民和走私者也不放过。他突然回转,让约瑟芬大吃一惊,但他没有看见她匆匆地给一个老相好的秘书写了个便条。打仗时,数百个间谍给他带去了情报,他要是能读到这一封会有何话说?“波拿巴今天晚上回来了。请告诉巴拉斯,我实在是没法赴宴,真是十分遗憾。告诉我他不会忘记我。你比什么都更了解我的情况。——拉·帕热里埃·波拿巴。”

他还在信任着的婚姻受到了如此程度的破坏。无所作为的督政官巴拉斯的地位如此不确定,他憎恨和不信任那位强悍的军事统帅。约瑟芬这样冷淡,她像是毫无牵挂地进入社交界,在女人的闺房里和男人的卧室里打发时光。在男人之中,她不得不原谅波拿巴,尽管她在签名时把她娘家的姓放在夫姓之前,好像她还掌握着自己的命运,还可以随便挑选情人。

这天晚上巴拉斯准会怨恨波拿巴,但第二天这位将军给他和别的督政官写了一份很长的报告,在报告中他认为现在进攻英时机尚不成熟。

他以惊人的洞察力取消了入侵英格兰的打算之后,又接着制定更惊人的计划,准备用其他方式达到同样的目的。从大体上说,他认真考虑了整个政治形势和可能产生的结果,提出在西班牙和荷兰之间的海域内打八场海战。但如果船只和钱没准备好,下一个应急对策就是从埃及开始破坏英国的贸易,波拿巴可以从那里返回来,指挥另外的打击英格兰的军事行动。

督政官们马上同意了这个计划,况且他们巴不得他马上离开。

这一埃及计划并非首次提出,它已经不间断地提出来好几年了。塔列朗是和波拿巴的信一齐将它提出来的。那个天才的统帅后来读到那句话时在纸页边上写道:“见鬼!”但我们先前就知道他会这么做。他起草了任命自己担任东方远征军主帅的条件:全权代表的权力;受权占领马耳他和埃及,把英国人赶出红海,在苏伊士地峡挖通一条运河,用来确保法兰西控制住红海。

现在,他全力以赴致力于这一新任务的筹备工作。他早已了解这一问题的所有要素。地中海是他的家。他从小就常常凝视着科西嘉盾牌上摩尔人的头像;非洲航船时常停靠在岛边;才不久,他夺走了热那亚和威尼斯的舰队;他已经和突尼斯人、希腊人、阿尔巴尼亚人和波斯尼亚人建立了联盟。覆盖在所有这些密谋上面的是亚历山大的幽灵,他曾把埃及作为他的世界帝国的中心。

在这几个礼拜的等待之中,波拿巴性格的要素首次形成。这一计划原来不过是异想天开,是一个极想效仿古代最光辉的榜样想出的主意。这时则由他那聪明的脑瓜仔细地分析、权衡和斟酌。经再次设计和重新考虑之后,它慢慢地适应了实际的形势。为埃及战役做准备时,波拿巴以宏大的气派企图将计算者和梦想家结合起来,而一个事前不可预计的后遗症则未引起他的关注,他极力效仿古人,却忘记了今非昔比了。他陷入了一个泥潭,旦越陷越深。

这位晚出生两千年的天才已经给出了他自己的寿数。他正以神奇的手描绘出自己命运的轮廓。

十三

“我正要到东方去,”他给哥哥写信说,“我有确保胜利的一切有利条件。如果法兰西需要我……一旦战争爆发,战局于我方不利,我就回家,那时的公众舆论就会空前地支持我。但一旦战争的命运之神偏爱共和国,一旦出现另一个像我一样的统帅,可能我就会留在东方,为世界做出比他做得更多的事来。”布里埃内问他要离开多久,波拿巴回答说:“半年或者六年。”

在最后时刻,命运想给他另一个警告。在拉施塔特和维也纳形势都在恶化。呆在欧洲不更好吗?但督政官们却督促他们启程,说事态的发展已无退路。五月,即拿破仑进入米兰之后两年之际,四百艘船从土伦出发。约瑟芬向丈夫和欧仁(毫无疑问,她对他更为关心)挥手告别。当整个庞大的队伍经统帅点头启航之后,他才说明航行的目的地。所有的人都站在甲板上,望着慢慢消失的欧洲海岸。但在“东方号”上的拿破仑却不同别人。他站在主桅旁边和发射八磅重炮弹的大炮中间,义无反顾。他的目光注视着东南方。

同时,纳尔逊和其他三位英国海军将领正站在他们船上的甲板上,用望远镜在海上观察敌人,他们以为那个可恨的敌人就要驶向西西里。到哪里去找他呢?昨天,纳尔逊的舰队被风暴驱散。几天之后船只才再次聚拢。正是这场风暴挽救了法兰西人,它使波拿巴在土伦呆了二十四小时。他们早于英国舰队之前抵达马耳他,以闪电战的方式占领了这个重要岛屿。纳尔逊马上赶到埃及,但扑了个空,因为他把敌人抛在了后面。他又到叙利亚海岸看看。毫无踪迹!回到西西里。杳无踪影!纳尔逊诅咒着他自己和他的敌人。

法国舰队航行了一个月,苦苦过着这难熬的时光。

这支舰队装载的不仅仅是两千门炮。还有诸多科学家和书籍。波拿巴要为法兰西争得一个殖民地,为他自己赢得名扬非洲的荣誉。士兵们干脆把这些有学问的乘客一律称作“驴子”。但波拿巴看好他们。要是哪位军官对这么多的“游手好闲者”发牢骚,他就对谁大发脾气。这些专家是他最为精心地选出来的,他已想好他们要做的每一个细节。他带了一个阿拉伯式的洗礼盆,是他费了好大劲儿从政府印刷厂里要采的。他不厌其烦挑选出一批书籍,装在旗舰上运往埃及。小说对军官们大有益处。看到军官们读小说,他就高兴得笑起采。他自己只有《维特》和《奥西恩》,这是他喜爱的两本书,他形影不离的伴侣。但是在这次航行中,他很少读它们。

布里埃内给主帅大声读的是什么?可以说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能,无所不包。

饭后,他喜欢召开“法兰西学院”会议,他开玩笑似的用着这个名字,而讨论时却煞有介事很严肃。他出个题目让大家讨论,并点优秀的人物发言。数学和宗教是他在这种情况喜欢出的题目,他一直都是计算者和梦想家。知名人士蒙日坐在那里,他长着鹰钩鼻子,前额向后倾斜,大下巴。多年来拿破仑一直钦佩他,对他的评价很高。在蒙日旁边的是德塞,波拿巴刚把他从莱茵集团军中叫回。他长着粗鼻子、厚嘴唇,脸色稍黑,但很慈祥。论眼睛的锐利,这位战略家可以和那位数学家看齐。看看克莱贝尔,他带着毫不害怕的表情,浑身是胆,意志坚定。他旁边是拉普拉斯,他从眼罩下面仔细地盯着在座的人。下一个是贝托莱,头长得像只公羊。克莱贝尔直奔几何学而来。而当一位教授想奋起维护心灵方面的事物时,波拿巴示意他不要白费劲儿,并微笑着指了指贝蒂埃,此公在墙角看(少年维特的烦恼)时睡着了。

天气渐暖。拿破仑想呼吸一下夜晚的空气,就在甲板上一直躺到很晚。他的朋友围着他坐成一个圆圈大家海阔天空地谈各种话题。

十四

波拿巴骑着马慢慢地穿过荒沙去瞻仰狮身人面巨像。石眼和钢眼相遇了。他如同狮身人面像一样知道如何沉默,但我们可以惴度他在想些什么。

他在脑海中回顾历史,回味历代征服者的伟大和无畏。

不久,在不远处,拿破仑已做好战斗准备。八千马穆鲁克已整装待发,他们是世界上最优秀的骑兵。

他骑着马在队伍前面来回走着,指着远方的金字塔大声喊道:“士兵们,历史在看着你们。”马穆鲁克向法兰西人进攻,但被炮火轰了回去。他们的军营很快就被波拿巴夺取。他们逃到尼罗河边,乘船或游泳渡过了河。大家知道,他们身上总是随身带着金子,所以战斗在岸上和水里花费了好几个小时,直到胜利者夺得一些财宝才肯罢休。

在开罗,他知道如何赢得帕夏和酋长的欢心。他说他喜爱和敬重土耳其人与苏丹。他不过在打击马穆鲁克,这也是他们的敌人。他在这里正遵守着东方人的风俗习惯。还在“东方号”上的时候,他口授了一封给埃及帕夏的信。

信的开头

“你本应位于众老爷之上。但如我所知,你在开罗毫无威望,因此你会欢迎我的到来。你肯定知道,我不想做出违背《古兰经》或违抗苏丹的任何事情。请助我一臂之力吧!”

为了使他自己的信仰和安拉的宗教正统一样,他像个魔术师一样开始信口雌黄。首先,他解释说他已战胜了教皇和马耳他人,对他来讲《古兰经》和《圣经》一样是福音。但当后来派去赶走他的部队开到时,他又这样说:“安拉是安拉,穆罕默德是他的先知。为开罗的政务院干杯,你们是从最能干、最博学、最开明的人士之中挑选出来的!愿先知保佑给你们!”他接着又说,他让那些人登陆是为了把他们彻底消失,“这在开罗看来将非常壮观。”侵略者的船上有俄罗斯人。“俄罗斯人痛恨所有像你我这样信仰一个神的人,他们在自己的传说中涉及到三个神。不久之后他们就会知道只有一个神,他是胜利之父满怀同情心,与正义的一方共同战斗。”

这一宗教信仰的杂种到头来比他所知道的还更缺少宗教味。他后来把不信仰基督的法兰西从这一杂种中抽出作为一个政治工具,说法兰西的宗教与伊斯兰教特别相似。他一直把《古兰经》作为他的思想基础。

假如他有幸在四千年以前出生在埃及,他不用动武就能取得胜利。而现在,甚至这些棕色皮肤的人也抱怀疑态度!他一边给他们戴高帽子,一边又瞧不起他们。但同时他又恐吓他的士兵:凡伤害当地人者必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他终于可以把自己当成是东方的主人了。对这一点他感到比以前高兴了吗?

朱诺收到了一封关于约瑟芬的信。这封信要是被英国人得到该有多好!若是那样,拿破仑至少还可以享受不知情的福气!朱诺觉得有义务将这件事详细地告诉他的统帅和老朋友。除了约瑟芬之外,这件事关系到伊波利特·夏尔。拿破仑曾撤过那个年轻人的职。约瑟芬为他在一个军用器材供应商那里谋了份职,然后有一段时间没有遇过他。但她又遇见了他,是在一个时髦人物光顾的舞蹈学校里碰见他的。她的旧情复发。他的身条优美!他的谈吐那么文雅端庄!现在他又发了大财。与此同时,约瑟芬在巴黎附近买了一座漂亮的庄园(尽管尚未付钱),那个花花公子正和她姘居。

波拿巴在和朱诺谈话时来回走着。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肌肉抖动着;他有两三次用拳头绝望地打前额。他猛地转身,对着坐在帐篷前面的布里埃内说:“你真够朋友!这些女人!约瑟芬!你本应告诉我的。朱诺,他确实是我的朋友。约瑟芬——远在千里之处!她竟能这样背叛我呢?这两个人真该死!我要马上把他们都干掉。我要和她离婚。而且是公开的、引起轰动的离婚!我马上就动笔写。我什么都晓得。她要是有罪,那就分道扬镳!我不能让人取笑。”

布里埃内让他消消火,并竭力劝他想开一些。

但英国人会截获和公开他写的一切,所以他在给哥哥约瑟夫的信中只是暗示了这个人的不幸。信中措词含蓄,且充满了厌世情绪。

“埃及盛产玉米、水稻、蔬菜和肉。十分原始落后。军饷也没有。两个月之后我就能回到法兰西。我求你保护我的利益。我家里有许多麻烦,面纱已彻底拿开——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你之外再无旁人了。你的情意对我很珍贵。仅有一件事能增加我的痛苦——如果我失去你,如果你也背叛我。我所有的感情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这该有多么可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为我安排一下,我一回家就要在巴黎附近或在勃艮第占用一座乡间别墅,我可以在那里完全离群索居。人类已令我生厌。我需要休息和隐居。我讨厌名誉。感情的源泉已经枯竭。二十九岁时,我发现名誉毫无价值。我已到了世界末日。我只剩下一个办法:成为一个绝对的利己主义者。我要位在巴黎的房子!我现在赤条精光,一无所有。我对你从没有不公平过,这你必须承认,尽管我常想那样做。你会明白的。替我吻你的妻子,还有热罗姆。波拿巴。”

此种愤世嫉俗和厌恶人类的情绪,要求报复和回报的欲望,终于第一次汇在一起。这种情绪十二年以前就在他的日记里记起过,但后来便消失了。一颗想完全贡献出来的心中,幻想曾一次次破灭,但理想又一次次升起,而现在这颗心像是被一次次切割。胜利、荣耀、做第二个亚历山大——一切都无影无踪。如果一个人在最不应受骗的地方受了骗,在以年轻人的满腔热情的地方受了骗,对他来说还谈什么伟大。他的信以水稻和蔬菜开始,以退休和万念俱灰结束。除了哥哥之外,他在世上还有谁呢?“我已到了世界末日。”

十五

一次打击使他重振精神。

从沙漠里骑马回来之后,发现所有的同伴都心绪不宁。原来法兰西舰队遭受重创。前天,阿布吉尔湾发生了一场海战,只有四艘船逃生。其余的均被纳尔逊击沉或缴获。

军官们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沉默着。帐篷外放哨的卫兵明白这一失败的意义,每一个人都清楚。拿破仑脸色很难看,但很快就恢复了镇静,他晓得他应该振作其他人的士气。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勉励大家说:“我们被包围在埃及了。好!我们一定要活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能我们注定要改变东方的面貌。我们要坚持在这里,或者像古人那样创造辉煌!”

可怕的挫折肯定影响他的威信。舰队毁灭了,十三艘战舰丧失了。再过多少年才能重新在公海上与英格兰对抗呢?大概要十年。安拉是安拉,但我的司命星藏在了哪片云后面呢?

但是他在汇报这一败仗时毫不隐瞒,而是在公文急件中谨慎地解释说命运将纳尔逊的返航一直延迟到法军能够在埃及守住阵地。

延迟后果难以预料。这是波拿巴生涯中的一个新阶段。他必须坐等,坐等有助于得到欧洲事态的消息。他就职以来第一次开始感到不知如何打发时光。时间实在难熬,他变得比以前更加过敏,更加爱遐想。布里埃内想使统帅的情绪平静下来,说:“再等一等,瞧瞧督政府打算怎么办!”

“督政府?一堆蠢材,督政官们恨我,想让我在这里死掉!”

有时他不顾炎热出去骑一阵子马。回来后发现没有信件到达,他便陷入沉思:

“你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布里埃内?如果我能再次回到法兰西,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巴伐利亚低地指挥一场战役。我能在那里打一场大胜仗,报布莱尼姆一箭之仇。然后我就满意地到庄园里隐居,过清静的日子。”在波河平原上,他那不安的心一直向往着东方;到了埃及,他又憧憬巴伐利亚。他总是想着打仗。

当前,他生死未卜,也许失去了回家的一切机会,再也没有个人的情感将他与遥远的欧洲牢固地联系在一起,于是他开始和英格兰的敌人波斯王与提波先生谈判:恳求前者给他到印度的通行权同意与后者结盟,使他摆脱英国。步亚历山大后尘的前景一天天到来。而到他实际计算的时候,他又开始担心其可能性:“只有等到我有四万五千人的军队,这样我才能冒险进军印度。”

虽然这一切都是幻想,这些神游可以消磨时间。他对这些宏伟的计划感到得意。他在四年之后宣称:“只有在埃及我才感到摆脱了文明的束缚,好像有办法实现我所有的梦想。我的计划是把两个世界的经验紧密结合起来,让历史为我服务,挫英国在印度的势力,通过我对那里的征服重新开始与欧洲来往。”

他那跳跃式的想像力,由于妻子不忠而产生的愤怒,再加上气候的影响和无所事事——所有这些因素结合在一起使他有了一次偶然的艳遇。一个漂亮的少妇——一个中尉的妻子——女扮男装从土伦随军出航。她是个厨子的私生女,婚前是个裁缝,长得可爱动人,白肤金发,紫色眼睛。他把她夺了过来,派她丈夫回法兰西执行公务。她很快就勇敢地施展魔力,学着扮演克娄巴特拉的角色,使他餐桌上首假装增光添彩,和他一起乘车兜风。但她情人的儿子欧仁是副官,他的任务就是骑着马尾随在马车后面。这一场面使各方都不愉快,于是小伙子被批准休假。

欧仁对关于他母亲的传闻的了解比他想知道的更多。他那年纪尚轻的母亲卖弄风情,厚颜无耻地和比她自己的儿子大不了多少的花花公子私通,使他继父在所有的人面前颜面扫地。而军队的总司令、法兰西新殖民地的帕夏拿破仑公开在大家面前炫耀其情妇时,欧仁又不得不瞪眼看着。那个无耻的裁缝露着白牙哈哈大笑,她可能会发现那个英俊的副官比他继父更合她的意。不管怎样,她排挤掉了那个克里奥耳女伯爵,以平等的新精神而骄傲。拿破仑·波拿巴是这一旋涡的中心。他对这个年轻女人的要求就是为他生个孩子。

那是他多年来一直想要一个继承人!只要她能生一个,他就会娶她,因为他可以离婚。他的主导动机之一就是要建立家庭。只要孩子是合法婚姻所生,是波拿巴的血统,别的无关紧要他认为所有在世上发挥积极作用的人都是平等的,但他也同样相信合法性的必要。王位世袭已过时。能力世袭是新观念。

过了一段时间,他垂头丧气地对一位朋友说:“那个傻女人连孩子都不会生!”这一抵毁她的话传到了她耳朵里,她嘲讽地大叫道:“这可不怨我,你要知道!”波拿巴获中这一反驳后愁眉苦脸。他拿不出相反的证据,只有内心深处的一种传宗接代意识,这种意识前人从未有过。

他用勇气支配着整个世界。但假如造化拒绝给予他生育能力,则一世将化为乌有了。一切行动的基础便已动摇。他的自信心便会崩溃。

十六

在学院里,总司令和大家席地而坐。在那里的辩论中,他从未想过用官职来压人。他们经常讨论重要的日常军务,那种平等的气氛使那个独裁者感到满意。

一连几星期,日常命令都以这句话结束:“法兰西没有消息。”一切事情都停顿下来,人们都感到前景不好预测。在这死气沉沉的气氛中,那所旅行大学是个例外。那些著名学者忙于各种工作,随时准备在第二线提供帮助。对他们来说,这段等待的时间是供他们从事研究的大好时机。对当地及其资源的全面调查正在进行。

但是,特别令总司令感兴趣的是在苏伊士地峡挖掘一条运河的可能性。他在沙漠里不停地奔波,随时都面临着贝都因人袭击的危险。他考察老运河的线路,筹划一条新运河的水道。半个世纪之后,他的一切考察结论都得到雷赛布的肯定。

终于有了消息!一些商人驾驶小船悄悄地越过英国人的防线。拿破仑从他们那里获悉,法兰西舰队在阿布吉尔的失败引起了普遍性的变化。苏丹已和俄罗斯结盟,两国已对法宣战。土耳其统帅艾哈迈德正穿过叙利亚向埃及进军。在这些消息的激励下,开罗对现状不满的人起来反抗。起义被炮火镇压了下去,造反者的头颅挂在长枪上示众。“这样做效果良好。仁慈是绝对不行的。”

总的看来,统帅宽慰多于担心。甚至巴不得土耳其人进攻,好和他们公开较量。

他对大多数关系密切的伙伴隐藏了自己忧虑的深层原因。他离开法兰西去进攻埃及时,其目的是得到一个有利的位置,并获取船和骆驼等物资。

尼罗河之战使他的美梦成灰。英国人封锁了海岸;苏丹变成他的敌人;埃及人现在又萌生了敌意。但拿破仑善于应变,他仿佛能从事态的变化中得到好处。土耳其人和英国人要联合登陆吗?那会威胁到我们在这里的生存?那好,我们就发动攻击以摆脱覆灭的命运!占领土耳其人全部的军火库和港口,武装叙利亚的基督徒,动员德鲁兹教派穆斯林起事!一旦我们占领阿卡要塞,开罗的舆论就会倒向我们一边。我们会在六月到达大马士革,将前哨派到托罗斯,率领两万六千法兰西人、六千马穆鲁克、一万八千德鲁兹教派穆斯林向东进功。德塞将直接从埃及出发。苏丹会保持沉默为好。波斯王已同意我们从巴索拉和设拉子通过。如果运气好,我们会在三月抵达印度河。

波拿巴又一次在困境时编织出一个美丽的梦。他向叙利亚进发。

实际上没有路。有时他在十五个小时之内只骑行四十五英里,一律是夜行,没有水,而且差不多总是和先头部队在一起。雅法被攻下时,三千名土耳其士兵投降。他到底会如何处里他们?仔细考虑了三天,俘虏们被逼到海里消灭掉了。后来的军事评论家尤其是德意志人坦率地承认别无选择。

阿卡就在面前。我们会看到那里储存有新武器。然后继续北上!在这些日子里,伟大的梦又继续着。既然土耳其已经宣战,他只能背水一战。一切手段都可一试,情势所迫,只得如此。但他对印度计划有疑虑,因为他对一位军官提到了另一个方案:“占领阿卡之后,我要进军大马士革和阿勒颇,沿途补充我的队伍,因为我会向人们宣布推翻残暴的帕夏。随后我就以强大的兵力攻下君士坦丁堡,打垮土耳其,建立一个新的大帝国。这会使我声明大振。下一步我可能取道阿德里安堡或维也纳,消灭掉哈布斯堡王朝之后回家。”

总是怀着同样的幻想,现在形势紧张之后又进一步夸大了。他抵达了阿卡。但要塞经三次猛攻仍未攻下。

八个月之后,他终于得到了来自巴黎的消息!那不合他的口味。塔列朗还没有去君士坦丁堡与苏丹磋商。那个讨厌鬼在回避问题吗?法兰西共和国正与那不勒斯和撒丁王国作战。波拿巴的对手莫罗和奥热罗掌管着最高指挥部。天哪,我们为什么在这里无所事事?猛攻要塞!我们的计划要在这倒霉的壁垒面前失败吗?

谁负责防御?那里有技术熟练的工程师菲利波,他是拿破仑在巴黎军校的校友,后来移居到英国为英军服役!他们为什么不能攻占要塞?波拿巴不希望慢慢地围困,而认为必须以猛攻拿下来,否则就别动它。他不会哀求、献殷勤或说服,也不会耐心等待。现在时间紧急,等待是不可能的。猛攻!

士兵们开始私下里发牢骚。甚至在军官之中也有人嘀嘀咕咕,那是哗变的征兆。“让克莱贝尔做我们的首领,他宽厚仁慈。”

波拿巴坐在帐篷里反复思考。一个可怕的时刻!难道英格兰永远不能打败,甚至在陆地,甚至在这东方?围攻要拖延几个月?不可能!欧洲处处是血与火。不胜一仗就回去?但别无他法。这一雄心勃勃的计划必须放弃。回埃及!如果说阿卡拦住了他向印度的进军,那只说对了一半。一旦拿下了这一要塞,谁也不敢说他是否会不顾一切地继续向印度河进军。我们一定要考虑到这里难以想到的情绪。每一次巧合都有象征性。在阿卡之前和在波河的时候,法兰西和同一个君主政体联盟交恶。只有这个革命之子才能扭转败局。他一反常态,没有乘坐大篷车,而是在队伍出发南下之在一座高地呆了几个小时,实际上一直呆到夜幕降临。他盯视着那座难以攻破的要塞,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

一场可怕的撤退。没有路,没有水,瘟疫又蔓延开来。他看上去镇定自若地到医院探望病号,尽可能地鼓励他们。医生指了指五十个危重病人。波拿巴想,必须让他们在死之前减少痛苦。他勇敢地承担起责任,命令给他们足以死的鸦片。医生顾虑重重。是不是有别人执行了这一命令到现在不得而知。后来他说:“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我的亲生儿子也得把他毒死。”

两千病人和六千依然健康者慢慢地行进在沙漠之中。每四个健康者要抬一个病得不能行走的同伴,因为没有足够的马匹。参谋人员也和大家一起行走。这是拿破仑的命令。一位掌马官问他骑哪一匹马。“你没有听到命令吗?”统帅用鞭子抽着他诘问道,“每个人都步行!”

这支撤退的队伍终于到了开罗。他进城时得意洋洋地展示着缴获的旗帜战利品,发布公告,演奏着进行曲,徒劳地试图蒙骗埃及人民。

他欺骗巴黎说:我们之所以没有占领阿卡,因为瘟疫正在那里大肆蔓延!所以我们放弃围攻而撤离!土耳其人从海上来了,他们企图彻底消灭法兰西人。整个远征军的生存再次遭到威胁。敌人要在阿布吉尔湾登陆,距尼罗河之战刚好一年。他让他们登陆,然后给他们以猛烈的打击,虽然敌军的人数是他的两倍。战斗结束之后,米拉见了他拥抱着他说:“将军,你太伟大了,但世界对你来说太小了!”波拿巴给开罗写信说:“你们将会听说阿布吉尔湾海岸上的战斗,那是我所见到的最漂亮的战斗之一!上岸的敌人一个也没有逃掉。”

阿布吉尔大捷之后,拿破仑与封锁海面的舰队司令举行了谈判。表面上看,他希望与英国人讨论交换俘虏的问题。实际上他希望得到消息,报纸比王冠都更有价值。有人设法搞到了他极想得到的东西,一位副官将其带到他的住处。统帅睡着了。“这里有报纸,将军。坏消息。”他醒了,“出了什么事?”

“谢雷被打败了。我们丧失了几乎整个意大利。”拿破仑从床上跳下来,抓住报纸一直读了个一整夜,偶尔停下来大发雷霆。黎明时分,他派人去找海军总司令,和他一起关在小房间里密谈了几个小时,然后出发奔赴开罗。

“我已决定回法兰西,”他在关闭的门后对忠诚的马尔蒙说,“你和我一起去。我们在欧洲的军队被打败了。不知道敌人现在到了什么地方。意大利被攻陷了。他们想干什么,这些废物?愚蠢,腐败!我一个人挑起了整个重担,支撑整个政府的非我莫属。我一离开,一切都瘫痪了。如果我回到巴黎,我的胜利消息将会极大鼓舞巴黎人民。‘我的未来,’”马尔蒙一走,他想道,“人们会说我抛弃了在埃及的军队。在克莱贝尔指挥下,军队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在这里我再也没什么可干了,只有在欧洲战场上才能继续有所作为。三十岁!再过多少天我才能离开?考虑各种情况我只有走海路回国。”

十七

船上没有亮灯,那是两艘曾经为威尼斯国籍的小帆船。统帅乘坐的那一艘是“穆龙号”。这里是离开邦角的海面,是最险恶的地方。实际上他们是在英国舰队中穿行,因为他们可以根据灯光分辨出船来。那是个八月的夜晚,但很冷,因为正刮着密史脱拉风。他们坐在夜幕下的甲板上,无精打采,颇为消沉。打打牌缓和一下气氛。光线正适合打牌!这与出发时的壮观形成鲜明对比。

当然,法兰西仍然占据着埃及的土地——但能占据多久?有效地打击英格兰的希望已经消灭。在多佛尔登陆的计划有何结果?和进攻印度的计划一起成为泡影!他不得不悄悄地从埃及溜走。要是他快要离开的消息在占领军中传开,就会有叛乱的可能。直到拿破仑离走时,克莱贝尔才被任命为总司令。

几个星期以来,两条帆船一直处于艰险之中。“如果英国舰队出现在眼前该怎么办?打?不现实!投降?你们和我一样,谁都不肯那样做。惟一的选择就是把船炸沉。”一片沉默。坐在统帅旁一边的蒙日脸色变得刷白。“那是你的任务。”拿破仑回身对他补充了一句,嘴角上带着顽皮的微笑。几天之后,出现了一条船,人们错误地以为那是艘英国军舰。那个数学家不见了,后来人们看到他在火药仓的旁边。

这一事件给了我们评判波拿巴威信的标准。在地中海上航行了六个礼拜之后,人们在十月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看见了一个岛,一条熟悉的山脊出现在天边。船长看了看海图。“那是科西嘉。”波拿巴立即说。他曾经在这个岛上创立了丰功伟绩。

人们倾城而出热烈欢迎他。他对这些表示无动于衷。

拿破仑回到家。他把最合适的人集合过来为他提供他极想得到的消息。就在他家的壁炉边他了解到最近的战况。曼图亚和米兰已经失守,同时还有意大利的大部分地方,皆以沦陷。热那亚还在。马塞纳已从瑞士被赶了回去!英军已在荷兰上岸!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进攻尼斯。“你说什么?”两个督政官被强迫免职!只有靠这样的手段那个快要倒台的政府才能继续掌权?穆兰·将军也是个督政官?穆兰到底是什么人?另一个替换者?你说是西哀士?另一场政变肯定很快了——也许是政变式的。我们必须以最快速度赶到巴黎。上船!上船!带上一条大划艇!

到土伦要航行两天。傍晚时分,发现了英国船只。“掉头!”海军总司令命令道。“继续前进!”波拿巴大喊一声。必要时我们可以乘大划艇靠岸。他又一次逃脱了英国人的追捕。天黑了。不可能在土伦登陆?那就驶向弗雷儒斯。那里有海图上未标明的暗礁?到处都有暗礁!到法兰西海岸用了七个星期,无论冒任何风险也要上岸!

意大利对他而言,只不过是获取功利的工具。

次日,巴拿马的名字已在小镇传开。港口上为什么到处都是乘满旅行者的划艇?为什么那么多人兴奋?镇上的狂热的欢迎波拿巴。

他从弗雷儒斯乘车西行,在埃克斯呆了一阵子,向他遇到的每个人询问消息。在埃克斯,他收到一封信。“督政府正在等你,将军,等你和你的英勇的伙伴!”这是失魂落魄的统治者在找不到救星时所写的!他应怎么办?首先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去巴黎之前先写封信。“埃及是安全的。我一直到七月底才见到报纸,但一听说你们遇到了危险,我马上动身回国。我必须冒一切风险,因为我在那里是最有用武之地。要是没有帆船,我就会裹着斗篷,坐上我能找到的第一条小船出发。埃及有克莱贝尔指挥,不用担心埃及就掌握在可靠的人手里。我离开的时候,全国正发大水。”

这封措辞严谨的信像信使一样到了巴黎。那里的人们肯定知道谁要来了。沿途礼炮轰鸣。在里昂,他等了两三个小时来观看临时排练的戏剧演出:《英雄的归来》。一切都显示出他的名字施展出的巨大魅力。可能最典型的例子是博丹的引起轰动的死亡。博丹因听到拿破仑归来的消息后,由于兴奋过度而倒地身亡。统帅发出的光芒强烈得足以致命。

巴黎越来越近了。他仍在汇集消息。但对于私事,对于约瑟芬,他无法过问。天刚亮时,他通过了人市税征收处,坐车沿着外面前大道往前走,随后转向他自己的小街。那是他家的房子。一个女人孤身站在门口。那是谁?

他母亲。

十八

“我们不相信,波拿巴会回来。一夜之间,这一消息就在剧院和社交聚会上传开。在最遥远的小酒馆,人们正举杯庆祝他的凯旋归来……”每个人都高兴地向他欢呼。波拿巴翻阅报纸时,大多是对他的赞誉之声。甚至反对派的报纸也对他报以希望:“他虽然埃及战役失利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关键是他的勇敢精神给我们极大的鼓舞。”他受到热烈的欢呼,他对计划更有信心了。

但他妻子不在。他登陆的消息传到巴黎时,她正与五位督政官之中的首席戈耶一起用餐。她和主人同样吃惊。两人都惴惴不安,前一段,巴拉斯(这一段他好像仍然偶尔得到她的青睐)曾劝她离婚,然后嫁给英俊的伊波利特。她没有收到过拿破仑的信。但她大伯子的不怀好意态度让她看出了势头。巴拉斯是对的。先下手为强。后来,拿破仑打败土耳其人,这一消息使巴黎激动。轻浮的她又在轻率地考虑破镜重圆。看一眼镜子里自己的倩影,想一想她如何使男人追求她,这足以使她更自信。

她急忙赶回家,收拾好一切最能表现出她的美貌的衣物,然后立即乘车南下。她的马车飞奔着通过关卡时,她想:迅速行动,奇袭敌人——这不是他打胜仗的秘密吗?

但她没有碰见他,于是就赶快返回到巴黎。她耽误了三天宝贵的时间,在此期间,他的亲属已将一切丑闻都告诉了他。当然,他的一些好友提醒他不要申请离婚。而他决心已定,他把她的行装整理好,把它搬到门房里,这样她就不用进屋了。

她来了,冲破第一道防线后进入了堡垒。他把自己反锁在了屋里。她喊他,在门外乞求他。在路上,她越是意识到他那么有名气,她想破镜重圆的愿望就越强烈,她的傲气就打掉得越多。但城堡非常坚固。她最后决定搬来援兵发起最后的攻击。奥尔唐斯和欧仁必须来帮她。他们大肆折腾一番。就这样度过了一夜。

但凡冷静的观察者,都能看破约瑟芬上演这场闹剧的动机。

久别归来后他躺在那里,脑子里筹划了征服一个国家的计划。让我们努力跟上他的思路吧。“他们全都骗了我。他们都把我看成对他们的威胁。这个反复无常的女人,如果我现在停止与她争吵,只要我有必胜的把握,她就会答应我所有的条件,我就能为未来得到保证。我到哪儿才能找到一个比约瑟芬更好的爱人、更好的妻子呢?此外,她已经生了两个孩子,而且还可以再生。”

他开了门,一言不发。他在这件事上和在其他事上一样保持毫不动摇的立场。第二天,她坦白她欠的债达两百万法郎之多。他毫不犹豫就把钱拿了出来。

这一局面他的兄弟们很不乐意,几个妹妹更难接受,但他们都不敢表示不同意见。

他们也没有闲空儿进一步讨论家庭问题。形势一日三变。他离开期间,兄弟们都在忙着。约瑟夫担任了驻罗马的使节之后,现在是巴黎的一名议员。吕西安是反对派的头,尽管他只有二十四岁,还不到法定年龄。他是个优秀的演说家,由于太执拗而无法做富于建设性的工作。他和西哀士在准备搞政变,但他们缺少一个伟大将领的支持。现在这个将领回来了,吕西安便避而不谈个人的愿望。他也姓波拿巴。

约瑟夫的新连襟贝尔纳多特为人阴险。他很不乐意来看望波拿巴。他来的时候,波拿巴谈起共和国危急的形势,贝尔纳多特反驳道:“它能够有效地打击国内外的敌人!”

这时,波拿巴就要愤怒地反驳,但约瑟芬插进来搞调合。但从某种意义上说,约瑟芬才是这一分歧的原因。原来贝尔纳多特娶了德西雷·克拉里,拿破仑曾向她求过婚,那时他还没什么名气,没得到她的垂青,而当他命运好时又看上了约瑟芬,把德西雷扔在一边了。在他整个生涯中,波拿巴将对德西雷照顾有加作为她由于没有嫁给他而受到的损失的回报,尽管主要是因为她的行为二人才没能结婚。为了她,他不断地提拔贝尔纳多特,贝尔纳多特也一再地失信于他。

他几个兄弟和其他朋友告诉他的在他离开期间巴黎所发生的无法无天、腐败和严重的无能,这使他心中十分不安,迫使他迅速采取行动。领导者必须减少,其任期必须延长。政府必须有权威。任期为十年的三权分立——这将是最好方案。

卢森堡宫里人人都惴惴不安,他们相互之间勾心斗争,尔虞我诈。

对波拿巴的穿着打扮,行动举止督政官们都十分看不惯。

“为什么让那个人耍你们?”他的仇人愤怒地对督政官们说,“他把埃及战役弄得一败涂地。你们该怎么办很明显。把他逮起来,他把自己指挥的军队扔下不管了!他留有一手,你们完全可以相信!”

与此同时,波拿巴接待雅各宾派首领和波旁家族代理人的访问,给所有的人出主意,但对谁也不说自己的真实想法。他表现得就像一个在解决家庭纠纷的人。他已到家两个星期了。行势日渐危急。国务活动完全停止,或几乎完全停止,因为本该从事政务的五人督政府正忙于密谋策划。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议会两院完全无了威信。新宪法在摇摇欲坠,但似乎谁也不知道风从什么地方刮来。谁是国家的真正掌权者?谁控制着军队?穆兰将军?波拿巴将军?

谁也不知道拿破仑与政府间的关系每天都在怎样协调。就在此时,他到了法兰西学院,就古代苏伊士运河的遗迹问题演讲,并描述了罗塞塔石碑。

那天晚上,他与吕西安和西哀士教士关在一间密室里商谈。塔列朗终于使他和督政官之中最能干的人会面。西哀士和波拿巴对面而坐,一个重新发现了宪法,另一个重新发现了权力的秘密,二人在理想和才智上相互叫劲。“我创建了一个大国。”将军说。“这个国家只有我才能建立起来。”教士反驳道。

他们讨论了所计划的政变的细节。包括迫使会议从巴黎中心转移,波拿巴掌管卫戍部队劝说另三个督政官辞职,并消灭另一个督政官但到了夜里,只剩下他自己时,拿破仑又思前想后:

思考的结果是:最好的方法是用和平方式实现政权更迭。

“我能信赖西哀士吗?要不是我在关键时刻赶到,他就会和莫罗合作了。我要利用这两个人。我晓得可以相信贝蒂埃、布里埃内、米拉、马尔蒙、勒克莱尔。吕西安可信赖吗?目前还可以。贝尔纳多特?他还不会与我交战。塔列朗怎么样?一个危险人物,正因为这样我才要把他拉到我这一边。穆兰?不能再耗费时间了,巴黎的将军太多了。当心!”

第二天晚上,他去找塔列朗,与那个阴谋家进行一次密谈。他们坐在那里讨论计划一直到很晚。

六日,卢森堡宫举行宴会。波拿巴和莫罗是客人,但后者坐在上座,几位主人以怀疑的目光注视波拿巴。他也对设宴者产生了怀疑,只吃了很少一点东西。半个小时之后他找原因告辞,回到同枕那里商量计划,要把刚才和他一起吃饭的那几个人打倒。第二天晚上,塔列朗、勒德雷尔、西哀士和波拿巴一起用餐。儒尔当和贝尔纳多特作为被争取的对象也被邀请。饭后,他问儒尔当要出现什么事。这一简单的问题完全能够以显示出普遍的危机。两位将军以前除了表面应付之外从不说一句话,现在走到一起盯着对方。“要出什么事?”一个人问。另一个若有所思地抓住剑柄。密谋者决定四十八小时之后开始行动。核心集团的成员要政变后的角色一一分配好。米拉、拉纳、马尔蒙负责通知陆军三个分部的军官;贝蒂埃要告诉参谋部。

吕西安负责处理五百人院的事宜。他是这个月的议长。元老院的议长也参与了阴谋。并告诉仪仗官们,发会议通知时要漏掉一些人的名字。波拿巴只要一被任命为巴黎卫戍部队司令官,他就要把杜伊勒利宫交给拉纳,把波旁宫交给米拉。戈耶夫妇将由约瑟芬邀请吃早饭——八点。为使巴拉斯放松警惕,波拿巴要主动到巴拉斯那里吃午饭,约瑟夫将说服其连襟贝尔纳多特保持沉默,勒德雷尔起草宣言。

十九

十一月九日,一个雾蒙蒙的秋季的早晨。清晨波拿巴家的街对面一阵噪动,骑着马和乘坐马车的军官来到了这里。战斗终于就要开始了吗?这里的多数人都曾追随他到过意大利。他们在花园里来回踱步,讨论着可能发生的情况,必须保持常态。谁也不能说穿军装的军官这么早就出来活动。一切按计划进行。报信者采进一步确定计划的执行。两院都在七点集合,但不合意的成员没有接到通知。知者来得最早,一达到法定人数,在五百人院的吕西安以及他在元老院的同僚就提议任命波拿巴为巴黎卫戌部队司令。

信使带着盖好章的委任状到了!正式的手续在严格地办理着。将军来到他忠实的追随者中间。一切都像是在军营里那样进行着。他骑着马,成风凛凛地穿过市区,曾跟随拿破仑参加意大利战役的一个龙骑兵团,早早便来到玛德琳大道上。其他的军官跟着迪科和马尔蒙。马尔蒙很早就去叫他们。他们说没有马,不能来,他就从一个骑术学校里借了一些马。

杜伊勒利宫的花园里挤满了人。很多人骑在马上,但波拿巴下马来到元老院。他要在这个会堂里,向那些他鄙视的人发表讲话吗?为什么他不对着他就要废弃的宪法起誓呢?依照法律规定,新就职的将军应该这样宣誓。他免除了了这一礼节,在讲坛上说道:

“共和国处于危急之中……认识到这一点,你们通过了一项能拯救它的法律。我们需要一个以自由平等的共和国。我们一定会有的。有了一切支持自由者的帮助,我就能拯救共和国。以我的名义,以我战友们的名义,我向你们发誓!”

“我们起誓!”回声从会堂敞开的门传出去。元老们坐立不安。“战友们。”但波拿巴离开了会堂,终于松了口气。

当他骑上战马,召集军队去拯救共和国时,他的话和声音在外面产生了一种不一样的效果。然后吕西安送来消息,他这时已停止了五百人院的会议,第二天再接着开。你说什么?督政官的卫队正朝这里走来?他们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敌人到这里来?“是西哀士派来的吗?”他们的上校说不是。二人笑了。

事实上面色惨白的西哀士仍在卢森堡宫的门口。他们的上校把他们带到杜伊勒利宫战马飞驰,教士望尘莫及。在好象无人注意的情况下,西哀士垂头丧气地乘着马车跟在后面,很听话的迪科坐在他旁边。这时,每一个圈里人都清楚其他三个督政官会有什么下场。

穆兰按照一个军人的眼光来看这件事。他估计,杜伊勒利宫的敌人多达八千人,而且他的副官向他报告,全城所有的重要地点都在波拿巴的掌控之下。所以他写信说:“为你效劳。”

老实的戈耶呆在家里,无意义地大声咆哮。最早的消息传来时,戈耶派人去找他的同僚,召集他们开督政府会议。没有人赵会。穆兰与西哀士和迪科在一起。巴拉斯说他正在洗澡。

命运的使者塔列朗找巴拉斯时,这位督政官正在洗淑,他仿佛是要把这一天都用于梳洗打扮了!但那位预言者只甘愿要一张安全通行证。他的秘书把这一要求转达给波拿巴,将军在杜伊勒利宫的花园里当众斥责这位秘书:“你是怎么对待法兰西的,我会这么简单地放过你?你恩将仇报……你是怎么处理那十万法兰西人的?他们曾跟随我获得了荣誉,现在他们阵亡了!我们不能再往那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了,再过三年就会走向专制主义!我们要一个以平等和自由、宽容和道德为基石的共和国!”

受到这番痛斥,那小个子秘书十分害怕。实际上波拿巴十分冷静,但他热哀于当着这么多见证人的面大发脾气。几个小时之后,整个巴黎都会听到它。

戈耶来了。不管怎么说,他不很有勇气。戈耶公然要求他履行对督政府的责任。

“督政府已不存在了!”波拿巴咆哮道,“共和国处于危险之中,我打算拯救它。西哀士、迪科、巴拉斯已经辞职了。”他正说着,有人把穆兰的一封信交给了他。“你和穆兰不是一伙的吗?不是?那好,这又是他的辞职信。你是最后一个。你打算一条路走到底吗?”

戈耶是个守法的人,他拒绝让步。他回到卢森堡宫,他被软禁了,直到事情全部结束。巴拉斯在家里惴惴不安地等着,一直等到有了回音。如果波拿巴要报复将会怎么样?谁能相信喜怒无常的约瑟芬?塔列朗又回来了,带着安全通行证和一袋金子。不知道这金子是塔列朗收取的贿赂,还是他作为信使而得到的赏金。

这样,共和国的五位首领被波拿巴将军取请了一切权力。但这不过是第一天。明天,在圣克劳德,可能要面临更大的倒霉事。吕西安的足迹遍及这一地区,对情况十分了解,他有凭有据地大发脾气:“整个事情应该在一天之内结束!你们给他们留的时间太多了!五百人员已经大呼上当!明天还会再次折腾!现在惟一要做的就是派军队肃清议会两院,将最危险的议员逮捕。”明天必然会有困难。贝尔纳多特曾要求雅各宾俱乐部任命他为反抗势力的将领。“但那些家伙太惊慌了!”应该把不同情政变的将官都逮捕起来。波拿巴的同事反复催促他这样做,但始终固执己见。他一定要维护表面的合法性。

“人们会说我害怕那些将军。不能让任何一个人指控我们非法。没有派别,没有武力!全体人民必须通过他们的代表投的票和这一决定联系起来!没有内战!对平民动武没有好下场!”

但到了夜里,为应付各种意外,他把手枪装上子弹放在床边。

二十

第二天上午,很多的载客马车和大车排成一队,项背相望的骑手和行人看不到边,浩浩荡荡地向圣克劳德进发,像是观看盛大的阅兵式一样。波拿巴也坐在车里,而不是骑在马上由一群骑马的军官陪同。他已决定,宪法的一切规定要遵守到最后一刻。有人会说昨天有违法现象吗?如果议会两院觉得把会议移到市区以外的一个地方更安全,他们不是有权这样做吗?任命一个新的巴黎卫戍部队司令不是他们职责之内的事吗?难道督政官无权辞职吗?有人会假装说雅各宾派的威胁是假想的吗?正是这一威胁才引出这些事情。今天,在公开会议上,议会将修改宪法。将临时任命三名统治者。随后议会两院将休会,一切都按照正式的法律形式进行。

不安的骚动,微笑。他为什么只能说说而不去做?他对自己都不自信,因为他接着说道:“整个法兰西将会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各派都想利用这一危机,各派都想让我支持他们。但我来到了议会两院。如果你们拿不定主意,如果自由被抛掉,你们就必须对世人做出回答,对后世做出回答!”他那华而不实的语句变得乱糟糟的。议员们围住讲坛打断他的话,询问一些人的名字。他猛然转过身子向门口挥了挥手,像是指着视野之外的士兵。他仿佛是在找退出的机会。他向不曾见到的士兵们发出呼吁:

“如果一个被外国收买的演说者胆敢把你们的将军称为反叛者,那就用战斗的霹雳将这个恶棍击毙!战神和命运女神站在我们一边……”

布里埃内忍不住从后面来到他跟前,抓住他的胳膊对他耳语说:“别再说了,将军。你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转过身去隋着布里埃内离开了会堂。一位忠于他的议员马上发言,极力打园场。

到了外面,他松了一口气。他怎么了?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在他的全部前途处于危急的关头,他怎么毫无办法了?

但总有一种感觉支持着他:如果不能以外交手段达到目的,他就能用炮火实现自己的愿望。

就像他已经预见到的那样,他要以极大的精力领导这个国家走向正规,在经过十年的动乱之后建立一个有秩序的国家。所有高贵的人和低贱的人都机会均等。但今天坐在会堂里的律师们受到派性的支配,疲惫了,被党派政治的尘垢污染了。他要恳求他们发发善心给他(和其他人)一支武装力量,这支武装力量早就是他的,它就站在外面,急不可耐地要动手!

他可以在学院里静静地坐在学者中间讨教,却不能理解这两个立法议会的思想倾向,竟然以为他已取得了胜利。他派人给约瑟芬捎信,告诉她一切都很顺利。他对支持者说了几句奖励的话,马上到楼下的五百人院扮演相仿的角色。他的朋友派四个健壮的近卫步兵和他一起到会堂里,他们的力量和忠心完全能够信赖。

这一护卫与他严格遵守议会规定的决心很不协调,无关紧要,他手拿着帽子和马鞭,在近卫步兵的护卫下走进五百人院的会堂。“波拿巴!”所有的人都转身走向门口。雅各宾派的人高喊:“打倒这个暴君!打倒独裁者!取消他的法律保护权!”几个较强壮的向他猛扑过去;几个近卫步兵把他围在中间保护他,用他们那高大的身躯阻挡愤怒的雅各宾派的重拳。双方来往了几个回合,一帮人一边撕打一边大喊大叫。随后五个人慢慢地向门口退去。到了外面,他的支持者聚过来,他一时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但他很快就重新打起精神,向那间背屋走去。

在意大利战役中,波拿巴总是冲在最前线。在洛迪,然后又在阿科拉,他曾多次陷入绝境。但这次,他首次遇到打群架,这是一场火器和利器对抗法规的打斗。他的生涯行将结束时,他又遇到过一次。在这次突发事件中,他不能拔剑。他必须让自己相信其敌手空手而来,尽管其中有些人手中捧着武器。用剑和政变的基本原则两想矛盾——在他看来是这样。

但最后他不得不改变原则。他本人被救了出来,但他们的拳头却让他信念有所改变。他受到了武力攻击。他恼火地在房间里走动;他的自尊心受到极大悔辱;他气愤地挠着脸,直挠得指甲上面全是血。血?他马上就冷静下来。这血最有用了!在议会大厅里计划暗杀!他要让士兵们看一看,这些流氓是怎样对待巴黎指挥官的!对方先不讲信用使他抛弃了自己苛刻的原则。这个时候,吕西安正在议会大厅里为他进行争辩。把他抓起来广大多数议员喊道。吕西安试图让他们安静下来。他的努力无人理会。有人正式要求把剥夺波拿巴的法律保护权问题交付表决,谁都知道在那时的巴黎意味着什么。吕西安今天的表态是法律和秩序的捍卫者。由于不能解决这一难题,他甩掉官服,怒气冲冲地走出了会堂。太迟了!

他遇到了哥哥和士兵们在一起。拿破仑知道表决剥夺法律保护权的消息后脸色很难看。然后他跑到窗口对士兵们喊道:“拿起武器!”他出去跨上马,很快就发现士兵们没有听令,没有充分做好行动的准备。天渐渐黑了,所有的人想知道结果。吕西安出来跨上马,兄弟二人在前面骑来骑去。西哀士和迪科等在栅栏外面的一辆马车里,以使今天逃走,或明天做统治者,这要看结果怎样。这次行动像是没有指挥。

这时吕西安找到了机会。他对士兵们发表的发言可以胜过拿破仑对议员们发表的讲话:

“士兵们,作为议长,我告诉你们,那边会堂里的大部分人正受到少数武装的雅各宾派的胁迫。这帮恶棍受英国的指使。他们居然剥夺你们将军的法律保护权,而他是议会两院任命的。他们竟然想刺杀他。看看伤口!用你们的刺刀保护他,不要让他们伤害他,这样对国家有利的审议才能顺利进行!只承认那些和我一起来到你们队伍中间的人为议员。别人都走,所有继续呆在会堂里的人!”

拿破仑不出声听着。吕西安讲完后,他喊道:“谁抵抗就干掉谁。和我一起!我是战神!”吕西安怕他再说下去,发出声音制止他:“别说了!”

“波拿巴万岁!”士兵们高呼。他们把这二人看成是军政两界的首领。可谁都不动。如果他们现在不抓住机会,一切都完了。吕西安想到一个应急办法。他当众从一个军官那里夺过来一把剑指着拿破仑:“我发誓:如果我哥哥胆敢威胁法兰西的自由,我就杀了他!”

这句话很起作用。米拉命令吹响号令,叫来一队士兵跟着他,喊道:“小伙子们,把他们都赶出会堂!”最后他引起一阵大笑。命令一下,他们拿起武器,将所有抵抗的议员赶出会堂,但不要伤害任何人。夜幕降临,场面一片混乱,红官服、法冠和卫兵的帽子混杂在一起。最后一批议员从窗户里逃走。

这时,很有地位的吕西安跑到楼上的元老院。他夸张的说了雅各宾派议员对他哥哥造成的伤害,诱使惊恐万状的元老们选出三位执政官,将会议开到深夜。然后,首领们一起去吃饭,他们太饿了。

当天夜里,议员之中的骨干在圣克劳德的旧会堂里重新聚会。里面弄亮后,剩下的三十名法兰西人民的代表按照要求进行了表决。很多上流社会人士、漂亮的妇女和她们的情夫嘲弄地观看着这会议——一切都进展顺利,没有异常情况——这时精力充沛的吕西安强调,程序一定要正规地进行。凌晨两点,三名执政官宣誓。“共和国万岁!”几个虚弱的声音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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