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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四官血溅唐村桥 依琴家羊棚栖身盼团圆

几天后,依琴身体稍好点,就硬撑着给大家烧饭了。

晚上点着油盏灯,和三个孩子睡在地下稻草上。蓉芬拿出从家里带来的书籍阅读,打发寂寞的时光。

庆官爱玩,白天沿着门前的小溪直上土山游玩。他喜欢爬山,自由自在地在山上竹林间穿来穿去,觉得一切新鲜、好玩。

他想到小麻子和小点点不知现在何方。因为逃难时的急促,没能跟他们打个招呼。如果都在这儿,一起玩该多好。

有一天,庆官看见河对岸有两个国军军人,拖着一个逃兵在示众。逃兵的双手被反绑着,两个军人一边一个揿住他的身体,押解着走向河边。

原因是这个逃兵窜入河西的一间民屋,强奸一位农村少女。少女呼救,驻守在附近的国军抗日救国部队闻讯后,派人前来为民除害。

其中一名军人拔出手抢,朝该逃兵后脑袋开了两抢。军人再用皮靴踢了他一脚,已没动静。

两军人举目环顾四周受惊村民,以示军民连心。不发一言,以行动安抚后,昂首回营。

随后,该恶棍的尸体被当地治安部门在荒地挖坑掩埋。

当年,抗战是全国的事,军民一条心都体现出来了。

小庆官第一次看到如此恐佈血腥的一幕,受到震动。

蓉芬在乡下没有事做,依琴每天给她三个銅板去买粢毛团吃。住在时家租的屋子里,两家人吃在一起。吃太湖菜,吃太湖老萝卜,噗噗跳的小康虾。这种透明的小虾,放点酱好吃极了。因为吃得新鲜,生活无忧,她受到逃难驚吓二个月没来的月事,天保佑正常了。

战乱中,国无宁日,乡下也不太平。有一次,几架日军飞机在附近扔炸弹,蓉芬姐妹、欢欢、庆官从没见过,好奇,在房东孩子的带领下,打开天窗,从梯子爬到屋面露台观看。被四官发现,在梯子下面,冲着上面大叫:“快下来!快下来!你们不要命了,炸弹不长眼睛的!大家快点躲到床下和桌子下面去。”

还有一次听说日本人马上要进村扫荡,大家很慌张。蓉芬十六、七岁,正是花季少女,因为日本人专找“花姑娘,”众人先让她躲在房东的一只特大床下面,后来说不行,让她出来。

她和家里人随着村民大流,往山上逃。在拼命奔跑中,美芬的一只鞋被人踩脱,瞬间滚落到山坡下,没法拣回。美芬光着一只脚,走路一高一低,忍痛还得住前奔。到目的地后,脚已被小碎石等磨出血来,袜子早就破了。

后來,村长来报,让大家下山,说得到消息,日本人已绕道去其它村子,不会来了。虚驚一场,大家长长地松了口气。

十二月了,时家四官(四阿哥)和他姐夫罗绵生(三阿姐的丈夫)得知日宼飞机已不再炸城,已向无锡、湖州方向去了,可以回城探视情况。

四官想回去取点鸦片烟,因为母亲依笙急需吞服“生命烟”(依笙患有严重的胃病等疾病,为了止痛听从庸医的话吃了点鸦片,而染上毒瘾。)以及取点钱财,以备不时之用。

临走前,四官的女儿贝贝哭闹了一夜。她还不会说活,可能是肚子痛或其它地方难受,哭得大家都无法睡觉。依琴奇怪,觉得小孩哭声异样,惟恐有急症疾病。

四官在怀中横抱着贝贝,边用手拍着她的小身体,边在房内来回踱步走着,一宿没睡。

天刚亮四官和罗绵生就步行出发了,到苏州城内有五十里之遙。第二天急急忙忙赶回已近黄昏。刚到村口,离住处仅半里路的小石桥的桥堍下,一爿油酱行正在遭土匪抢劫,桥顶上还有个土匪封锁桥,不允许任何人过往。

唐村通太湖,背后是山,地形险恶,常有太湖土匪出没。

罗绵生吓得躲在桥下的茅棚里,半个时辰没敢出来。可四官年轻气盛,按捺不住性子,莽撞地踏上桥,想塞点钱就可以过去。

那个土匪大声喝道:“干什么的!不许过!快退回去!”四官没听见一般,站在原地不动。土匪暴躁起来,轰他下去:“你不要命了!快走!快走!”

四官忙递上一叠钞票,说:“我是老百姓,老娘就在离桥堍三十步的小屋里,有急病等服药,请老总开恩放我过去,行个方便之门。”

强盗哪有人性。他一把抢过钱,往口袋里一塞,还是把持着桥,不让四官过去。

厉声说:“你衣斗里的钱物都得交出来。”说完边拉住四官,边按他的口袋及浑身上下。这下四官急坏了,“这是我母亲和全家的活命钱和物!”坚决拼死不放。十恶不赦的强盗恼怒了,拔出手枪对准四官胸膛一枪,四官一个踉跄向后,强盗顺势把他推出桥外,骂了声:“去你妈的!”噗通一声,四官跌入冰冷湍急的河水中。

正在桥下岸边避凶的村民,目睹了全部,不敢出来。

四官大声呼救。因为穿的厚冬衣,泡起来沉浮着,一时还没沉下。很快人不行了,他努力地拉着一只逃难船的缆绳,用微弱的声音央求:“救救我!救救我!”才慢慢地被船上的人拖到船头。

土匪、强盗本是一家,后来得知这次抢劫是国军残兵干的。他们劫完往太湖方向扬长远去。

村民们赶紧鸣锣求救,附近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这时天已黑,冬天的夜,寒风凛凛。

好心的村民把四官抬到岸边,点燃了一堆柴火,给他取喛。

四官早已冻僵,浸过河水的血衣都结了冰,鲜血还不停地往外渗。双目紧闭,因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得象张纸。只有微弱的喘息声,出气多进气少。

欢欢当时在家曾听到一声枪声和呼救声,但不知发生了什么。怎知上前一看却是自己的亲哥哥就嚎啕大哭。

她用村民递来的剪刀,迅速把哥哥的血衣剪开脱掉,让众农民把他抬回家。

家里顿时慌成一片,哭的哭,叫的叫。

附近没有医生、没有止血的药、没有消毒的纱布,只好扯下干净的床单布先包扎,缠在胸部,牢牢扎紧伤口,以防失血过度而丧命。

有人代着去另村寻找有无懂医术的人。

这时四官因缺氧脸色转铁青,用微弱的声音喊着:“冷呀!冷呀!”

依琴早就烧好了一鍋开水。看着四官的妻子贝妮已哭成泪人;时春生痛失独子,悲伤过度;为避免刺激,依琴让欢欢为哥哥揩身,换干衣服。

依笙的鸦片烟早已断档,毒瘾发作难受得要死,浑身抓的是血,自己把头往墙上撞,众人早就用绳子把她綑绑在床上了。

现遇此一劫,已昏厥在床。

依琴忙掐她“人中”急救。泡人参汤,撬开她的嘴灌下去。

这边四官,已不能开口说话。微睁的双目对着抱着贝贝的贝妮,嘴唇在嚅动,似乎想说:“对不住你们母女俩了……。”随即从眼角淌下几滴眼泪。

贝妮又哭又喊,“四官,你要挺住呀!医生马上要来了,你没事的!没事的!为我们,你也一定要挺住啊!”

有好心人,把四官的血上衣用竹竿叉在门前,让众村民看,见证强盗的深重罪孽。大门口整整一个通宵人流不停。

四官没挨到天亮就断气了,家里一片哀哭声。

恶噩迅速传开,散住在附近村子里的时家亲戚得知后都来了,并帮忙了理后事。

第一、随乡入俗地操办丧事,第二、逃难的处境下只能丧事从简。露天搭了个灵棚,供人吊唁。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有两个生人-不是村里的人,混杂在人群中来祭拜。有眼尖的村民发现其中一个就是抢杀四官的土匪。吓得躲到一边,不敢出来。

风急天高的冬日,那两人每人手拿三支香,点燃后往接香盘里揷时,一阵大风把他们的外衣掀起,露出里面的黄色国军的军装和枪套。

时春生和他的二个哥哥在旁都看到了,刹间脸色骤变,吓得心呯呯地跳,怕两人见异后要发作,不动声色,也不敢逃跑。

上完香,两人就走了。走时还对村里人说了句:“他自己不好。”

强盗吊孝的事传开了。在一家人慌乱中,唯独时春生冷静下来。他敏感地觉得这两个土匪,並不是真来吊孝,只是借此来探虚实。现在住处已暴露,知道他家有钱,土匪或其它贼人随时会来绑架、抢钱……天下之大,良莠不齐,为免遭余劫,他下了决策,等到天亮赶紧搬离这个是非之地。

天刚亮,他拿出十元银元给依琴,说:“不是我设良心。你们且暂时留下,我要赶快迁到别处去了,你也得保守秘密,等可以回城时,再讲了。”

依琴自然能领会时春生的善意。她想:“五姐夫也是出于无奈,他已尽了最大力量帮我张罗过来了,万难之后不能再拖他后腿,我家只能全凭命运安排了。”

天一亮,两家人全体抱头痛哭,又互慰互勉,依依不舍而别。

过几天,依琴家为避兔一些可能的纠葛,也搬到附近的一个村庄。

穷不聊生,在乡下的生活比在城里更清苦了。没有钱租屋,就在一间被人废弃、破落的大厅里安身,没有房门,四周通风,中间搭几只竹塌当床。下雨天会漏的。天渐热了,整夜蚊子嗡嗡叮咬难眠。

以前与石家在一起可吃上三歺米饭,而今能吃上两顿杂粮薄粥已不错了。

可怜的庆官,正在生长发育当口,又天生的活泼好动,一直饥饿着。

见门前河滩,又有荷花,又有莲藕,既好玩又好吃。

路过屋后,房东还养了几头猪,小猪们在玩,脏又臭的猪棚内,抢着吸母奶挺好玩的。只感到自己肚里空空,也有嗷嗷待哺、饥肠镳镳之感。正好边上有一堆还没煮熟,专门存储、添作猪食的红喷喷的橄榄山芋,他饥不择食地拿起来就“偷”吃,陶醉在趣味无穷中。

依琴巧遇到镇上买菜的小王家巷的邻居-高太太和朱家娘娘,才知道他们两家是一起逃出来的,依琴住在镇上时,他们在乡下。

依琴跟他们商量后也搬去同住了。这家是大人家,三开间门面。那两家原先就租住在前面的正房,依琴住到院子后面的羊棚里。

羊棚用芦苇编的蓆子圍出一块地方,作房间住人。背后有个活动的梯子,直通上面搭的阁楼,房东老太太就住在阁楼上。

一只乡下的老式木头床,依琴和三个孩子挤在上面。一推开门,羊听到一点动静就咩咩地叫起来。房东养了不少羊,羊不停地“咩、咩、咩……”叫着,吵得厉害,但没刅法,一直住到外界太平了,才离开这里。

庆官没想到和结拜弟弟小麻子朱旭元会在这儿相逢,非常高兴。他们在一起除玩外,还忧国忧民地谈到时局,有关日军侵华、政府腐败无能、災难深重的民众……

朱旭元年令比庆官小,却非常进步,他说:“我想找一条能救国救民的路,然后投身进去,不惜献身。现在还没找到,但相信能找到的。”又说“我要学好外文,长大了把国外的先进思想和技术介绍到中国来,使中国也象外国列强一样强大,不再受小日本的气。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庆官问到小点点,小麻子说:“全家已回苏北老家了。临别时小点点告诉我,因为这边有事很快会回来的。”

蓉芬原是个“书读头”,她不顾外界的艰苦如何,仍旧陶醉在书藉中,自找乐趣,用看书来打发时光。而美芬毕竟是小女孩,既不顽皮,又因家贫失学而不识字,看不了书,稀里糊塗地过着日子。

依琴想念留在家里的心安,心神不宁,寝食难安。本以为只外出躲避几天,就会回来,豈止遥遥无期,盼望早点能够回城合家团聚。

依琴在农村找不到活干,没收入。已过了好几个月了,时春生给的十元银元快用完,其中给了房东几块钱房租,余下的用于日常开销。

依琴知道没钱就是死路一条,从不肯开口借钱的依琴被现实逼得走头无路,只得去找五姐借钱。

一场死里逃生的伤寒大病,使她的身体大伤元气,虽然病后一段时间了,人仍虚弱没力气。她走路稍多些,就得支拐杖。

姐姐新租住的地址,分手时时春生已告诉。她支了一根竹棒,走过一座石桥后路弯七弯八,边走边问路,觉得走了很久。

见到五姐后,向她借钱。

依笙很生气地说:“我行了好事没好报。现在儿子都没有了,我不做好事了!”

依琴边哭边求:“五姐,千朵桃花一树开,请你看在死去爹妈的份上,救救我们吧!我们这么多兄妹全死了,现在只剩下你我两人,只有你能帮我忙了。”

依笙想:“今日阿春外出办事马上要回家了,我就是不给依琴钱,他见到依琴也会爽快给的。”

就托辞说:“我也没有钱了,让我到'周山'我女儿(三小姐)女婿住地去借,借了再给你,你先在这儿等。”

依笙怕依琴借了钱以后再来借,生此一计,其实钱並不是向女儿借来的,还是她自己的。

就这样依琴借到了十元银元。

时春生开的电力机织厂号称有五万两银元家当。他重亲情,主动给依琴家叫黄包车,不时塞给蓉芬五元银元,帮助依琴家度过难关。当然这些钱对他来说犹如九牛一毛,无所谓的。而当年一个小职员的月薪也不过二十银元呀!

至于依笙,时时那样小气。后来分析:只为自己常年患重病,不断要用昂贵的鸦片烟喷脸,又吸食,长年拖累丈夫,不愿娘家人再成为累赘,所以百般推开。

可她每次看到庆官去玩,却十分喜欢,高叫:“阿庆、阿庆,你可来了!”抱起阿庆亲吻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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