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官池已经名存实亡了,要说还剩下什么,也就是名字还年复一年地被当地人叫着,至于灵官是谁,灵从何来,无人知晓。
小圆是附近村子里众多野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因为生下来脑袋和眼睛就很圆,所以他老爹干脆起了这么一个小名,叫着顺口,看着顺眼。
灵官池赐予当地人的恩惠到这个朝代已经悄然散尽,只剩下方圆五十里的黄沙池底,在周围都是黄土的地方蓦然出现一大片沙子地的确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此时的灵官池虽然地下水很浅,但是作为池显然已经不合格了,除了一些沙丘底部不时可以看到苇子壕,任谁也不会知道不足百年前这里还是水波浩渺的著名饮马池,传说千年前某大将在此建立了养马场,从地名上可以看出确有其事。灵官池从东到西依次有聚西寨、西偏池、灵官池、白草、黑草。北面有马槽、西偏营、北营等。
至于小圆,则是和小伙伴在沙子里玩耍时挖出一些腐朽发白的贝螺类,才知道这里曾经是有水的。
沙窝窝里的孩子都知道一种只有开春才会出现的美味零嘴——白茅根!小圆的太爷爷更是在这沙窝窝里打熬了一辈子的穷秀才,农村人结亲都早,小圆降生那年老人才七十有一,整日里赶着牛车带领一家子去沙里刨食,给小圆寻白茅根更是老人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现在正值春末夏初,种在浅沙窝里的麦子长势喜人,老人家缺了几颗牙齿的嘴也无意识地微笑着,嘴里念叨:“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之类平日里教导小曾孙的话,随即照着小圆今年刚脱去开裆裤的屁股轻轻踹了一脚,这小子为了一颗不能吃的白茅根竟然把几颗绿油油的麦苗给拔了!
小圆歪着脑袋一头杵进自己刨出的沙坑里,嘴里啃着沙子哭了起来,太爷爷可不管这些,眼看着太阳起得老高,老牛已经很自觉的钻进车辕里,在太爷爷一声清脆的鞭花里慢悠悠往村子方向走去。
小圆顾不得哭了,猛啐了几口沙子,扭着小屁股去追牛车,手里攥着自己采来的白茅根跑的飞快。
村里的孩子已经开始准备捉蝎子粘知了的工具,在小圆的哀求下,小圆爹用筷子给做了一只夹子,把筷子从头劈开,并未全断,在尽头处夹上一根横竹条,绳子一绑便成。村里老郎中每年夏天会派自己的小徒弟游街串巷地收蝎子,十只一枚制钱。
太爷爷是有高招的,沙窝窝里的蝎子都一个德行——怕风!所以告诉小圆每次见到蝎子就猛地朝它吹气,这样蝎子就缩成一团。效果很明显,太爷爷甚至亲自示范给小圆看,他从小圆的葫芦里倒出一只肥硕的蝎子,眼看着这个长着六条腿的家伙在地上爬的飞快,一口气吹下去,蝎子猛地收缩起所有腿脚,勾尾一卷便不动了,在小圆崇拜的眼神中太爷爷用指甲捏住蝎子的尾针不慌不忙地把这个毒物放进了葫芦。
小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蝎子酒,村里老人冬天没事就拿出来抿两口,就着午后舒适的阳光冲盹,太爷爷也有蝎子酒,但是他从来不喝酒,除了拿酒给小圆调理身体,就是小圆的爷爷总是从他家老爷子那里偷酒喝,而且屡教不改。
每到傍晚,村里的孩子们就开始准备捉蝎子了,他们把白天捉到的萤火虫装进苇子做成的小篓里,外面糊着一层极薄的白纸,晚上就着绿莹莹的荧光开始搜寻蝎子,这蝎子有一个特质,遇见荧光身体就会吸收,同时把吸收的荧光又放出来,所以只要举着荧光的孩子一靠近,就能看见一只只莹绿色的蝎子,然后由举着葫芦镊子的伙伴收入囊中。
小圆是这些孩子中最小的那个,他的伙伴是一个叫小良的半大少年,因为这群孩子中就小良不欺负不嫌弃他。小良举着自己的荧光篓走在前面,方向是村子外的一片废弃土屋,那里到了晚上是蝎子老鼠的天堂,所以村里的孩子们都以这里作为狩猎场。
今晚的月亮很圆,微风吹着所剩不多的暑气,正是捉蝎子的好时候,小良很自觉地和小圆组成一队,今晚是小圆觉得自己可以扬眉吐气的好时机,所以他选择了镊子和葫芦,一些“产量高”的地段已经被其他孩子占领了,所以小圆很自觉地选择了剩下的地段,小良对此没有意见,毕竟今晚他只负责探查。
一些“有经验”的老蝎子早早就在土墙高处选了个背风的位置,小圆看的牙痒痒却没有办法,最后小良想出了一个损招,拿土疙瘩扔!
十扔九不准的手法偶尔也能打下一两只肥硕的蝎子,所以小圆的葫芦里也是小有收获。其实要说起来,一些孤坟荒冢才是蝎子之类毒虫聚集的地方,只是村里的孩子都怕这种地方,小圆更是被威逼利诱不许去,也就只能望而兴叹了。
小良却是对这些地方很有想法,几次建议小圆去这些地方,小圆心里其实也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去这些地方练胆,于是在小良多次催促又加蝎子实在不够多之后,就跟着小良亦步亦趋地往那条路上行去。
荒冢实际上占了很大一片地方,这里的坟茔大多都是杂乱排列的,因为黄沙就一点好处,挖坑埋人很方便,所以一些明的暗的丧命事都选择在这里进行。
这里的风略微大一些,没有看到幽幽的磷火,小良手里的萤囊在这个背景下显得格外耀眼。
蝎子其实不吃腐肉,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坟茔附近,道理很简单,那是因为它喜欢捕捉吃腐肉的虫子,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小圆是不知道这些的,小良因为年长一些,偷听它爹谈话时得到的这个消息,不过他是真的不害怕那些神鬼故事。
今晚的收获不出所料的多,要不是小圆老是被呜呜的风声吓到,可能会抓的更多,即使这样,小圆后半夜回村子的时候依然很高兴,他故意大声和小良说着自己二人的英勇事迹,然后晃着手里的葫芦,沙沙的碰撞声成功地引起了其他孩子的兴趣。
至于那些孩子并不遮掩的计划小圆浑不在意,从未听过灵官池这种地方的蝎子减少过,所以他飞快地赶回家倒头就睡,今晚的梦注定香甜。
醒来已经是中午了,小圆昨晚一回家倒头就睡,忘了把蝎子放进瓷罐子里,大部分蝎子因为缺氧变得昏昏然然,小圆吓了一跳,赶紧把还能动的分出来放进瓷罐里,一些不能动的就放在太阳下暴晒,晒干了泡酒。
后院的矮墙是非常合适的晾晒场,上面松松散散摆了三行蝎子,眼看着太阳正发出滚滚热浪,小圆嘿嘿一笑,躲进了阴凉处,手里端着老爹给他浸在井水里的甜米酒。
话说蚂蚁这种小生命绝对是动物界里最勤劳的一种,就在小圆纳凉消暑的时候,一只小蚂蚁发现了半昏半死的蝎子们。
对于小蚂蚁来说,在这个并不缺少食物的季节里,吃活食远比吃尸体更有挑战性,所以很快就有一大群蚂蚁闻风而至,他们开始挑挑拣拣,一路寻过去,最终选择了那只很倒霉的蝎子。
要说这只蝎子是真的倒霉,在昨天那个刮着微风的晚上,刚刚蜕皮的成年雄蝎子饥肠辘辘,但是它并不慌,脚下这座“庞大的山峰”里有吃不完的虫子,而且个个肥大笨拙。就在蝎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很是悲催的被两个熊孩子收入囊中,然后在众多同类的相互挤压蹂躏下奄奄一息。
雄蝎子毕竟是雄蝎子,它虽然看起来奄奄一息,而且被盛夏的太阳炙烤着,但也不是小小的蚂蚁所能觊觎的,所以当它的独眼中出现第一只黑色蚂蚁的身影,它本能地察觉到机会来了。
矮墙是小圆太爷爷的父辈版筑起来的,也就是说,它是土墙。由于年代太久,墙身上的泥皮早就不翼而飞了,只剩下大大小小的窟窿眼,里面满是蛛网,蚂蚁窝就在墙根下年复一年地供养着这堵墙上所有的肉食性昆虫。
话说这奄奄一息的雄蝎子终于被黑色的蚁潮淹没了,一些门齿巨大的蚂蚁老到地在蝎子的关节薄弱处啃噬,更多的蚂蚁在蝎子身上的甲壳缝隙处喷涂蚁酸,在这个“战场”的上空,正是小圆那个很是圆润的挂满汗的脑袋,以及他非常好奇的圆眼睛。
小圆感觉自己仿佛附身到了其中一只蚂蚁的身上,闻着周围浓郁的气味信息,卖力地啃噬着蝎子薄弱的关节处。然后在一阵轻微的震动中,那只门齿最大的蚂蚁被蝎螯抓住,慢慢地塞进蝎子嘴里撕碎、吃掉。然后小圆“闻”到周围的信息变了,从进攻变成了复仇,“小圆”也因为受到信息素的感染而疯狂起来,不顾一切地用门齿撕咬着蝎子的腿。
第一只后腿被咬下来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更多的蚂蚁集中在蝎子腿根部,复仇的信息素更加浓烈了,此时的小圆猛地惊醒过来,原本就满脑袋的汗更多了,太阳依然火辣,但是在蚁群的衬托下竟然有了血色夕阳般的惨烈,在那一瞬间,小圆竟然想过为死去的蚂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