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帽兜之下，是一张美丽的嘴唇，轻轻一勾：“既然你下定决心了，我也不说什么了。送你走到这里，而剩下的路，就都是你自己的路了。我只在送给你最后一句话，不要回头。”
这句话就是在明明白白的说，真的是国师想借着太子，将林衡芜弄回京城的。
这算是什么？是补偿吗？还是什么？
有些事情不得而知，也没有必要去知道真相，这世界上有很多的秘密，而真相，往往代表着丑陋不堪，永远不要去揭开它，维持表面上的平和就已经很好了。
要知道，形形色色的人，总会有一些隐瞒，信息，总会掺杂着一些假话，能够去分辨，本身就是一种本事，但人不是筛子，不可能过滤出全部的石头。
当不能过滤出这些石头的时候，吃到嘴里，就会硌掉牙齿，流出鲜血，这些疼痛就是为了让人长教训，然后再下一次，知道更多的事情，分析出更多的真相。
分析真相，而永远不要揭开。
因为这世界上的很多关系，就是没有揭露的时候你好我好，一旦戳破，就支离破碎。
“我知道了。”林蘅芜轻轻地点了点头。
国师想了想，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情，你能帮帮他吗？”
这里的他，指的就是太子殿下。
如果说，国师是知道林衡芜是重生之人，那么是不是代表，也同样知道那段过去。
知道太子成为了皇帝之后，战死沙场。
林蘅芜动了动唇，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问出了一个问题：“那么敢问一句，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为什么要将我斥责成了妖精，然后将我溺死？
国师叹了口气，然后嘴唇抿了抿，泄露出来了一丝不安：“这句话原本我不应该说，但是你既然问了，我就说一说。如果怨气不够，是不足以改变的。”
林蘅芜听在耳中，多多少少有些迷茫，但是也明白一点，如果怨气不足，不足以改变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在说？如果没有那些怨气，就不足以重生？
那么又为什么要重生？
这些话很想问出来，但一方面，太子在身边不好问，而另一方面，国师紧抿的嘴角露出了一些紧张，看样子他说话有些不方便。
林蘅芜突然意识到，这背后也许有一张大网，国师只是其中一人，并不能代表所有人的意见，所以不可以泄露太多的东西，而自己就在这张网里，不知道所代表的是什么身份。
她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不再去追问，既然对方不方便说那么有些话，就干脆不要问了，方便别人也方便自己。
在林衡芜转身离开之后，国师就对着太子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离开。太子拱了拱手，便也退下，没有丝毫的不悦。
国师这两个字，已经是这个国家的人刻在骨子里面的畏惧，和尊敬。多少次哪怕冒着失去生命的代价，来为这个国家占卜，避免一些灾害，就足以让人去尊敬。
然而这个人此刻，正面临着痛苦，这是不可避免的，从佛像后面，缓缓走出来的人，将手搭在他的身上，痛苦在一瞬间似乎减轻了不少。
“你可不是我，想要逆天改命，总归会付出非常严重的代价。”
凤南瑾就蹲在他的身边，眼神微微透着冷冽：“活了五百年，你也换过很多的身体了吧。”
这世上除了被天道所眷顾的，列如凤南瑾。其他的人想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跟逆天改命没有什么区别，想要活下去，用的肯定是其他的方法，比如嫁接。
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一个问题在困扰着。人活着，究竟是意识重要，还是身体重要，意识存在是活着，还是身体存在是活着。
有些人拼尽全力所追求的永生，也不过是身体存活，但这世界上有一种巫族人，可以让精神流传下去。
说是精神流传也不太准确，准确的来说就是复制了一下记忆，然后将这份记忆，传给其他人，当那个人拥有了记忆之后，也很难分得清楚，自己究竟是谁。
这就是另一种的存活下去。
国师就是如此，之所以给人一种一直活下去，没有死亡的错觉，是因为，身体在不停的变化，而记忆始终传承着。
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一种存活。他已经活了五百年。
从很久以前就说过，信息这种东西透过不同的人的嘴来传达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偏差。这取决于传达的人脑海当中的思维，因为说的时候会添加自己的理解，哪怕没有添加什么理解，单单是口气都不同，就会给人传达出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人也是这样，本身就怀有一定的记忆，又接收了别人的记忆，那么整个人就会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不同的记忆有不同的留恋，想要通过一个身子来达成，往往就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国师用力的咳嗽了一声，缓缓地说：“还好是新换的身子，即便是承受反噬，也不至于太快的死掉。”
凤南瑾挑了挑眉，身子随意的向后一靠，那身红衣就像是秋日里的枫树，连绵的红艳，几乎要刺破人的眼睛。
按理说，巫族人可以活很久，族群应该很庞大，但实际上，寥寥无几。因为人家第一次换身子的时候，可能还觉得有一些能够传扬下去的希望而高兴，然而随着不断的不断，这最初的感受，就成了疲惫。
而且在不断的换身子当中，因为有本身的人的记忆，再加上不断传送的记忆，多多的记忆也都融合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很多时候会致使一个人性情大变。
要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有无数个人的性情，有无数个人的经历，这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说实话，一开始听说你五百岁的时候，我还很惊讶，你为什么要活这么久？”凤南瑾的问话其实很不客气，但实际上却是最真真正正的问话。
人只有在活的好的时候才希望活下去，所以想要长生不老的都是王侯将相，市井之间的小民何曾想过长生不老，因为活着，是希望，但同样也带着痛苦。
都活下去，已经成为了一种痛苦的时候，国师其实和缠绵在病榻上的病人并无差别，即便是活下去，也是痛苦，可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人如果活得不痛快，为什么要活着？
国师轻轻的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雌雄莫辨：“当有一些无法抛弃的东西的时候，你就知道活下去是必然的，就如同你执着于林衡芜，我同样有我的执着。”
凤南瑾仔细的听了这番话，轻易的就察觉出来了不同，反驳道：“林衡芜对于我来说意义非凡，而这个国家对于你，不过就是一段记忆，你的脑海当中有无数段记忆，所以，你和我并不能相提并论。”
“还是没办法说清楚什么东西来的重要，什么东西不重要的。”国师坦然的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这件事情你不是比我更加的清楚吗？”
放着天下苍生不管，却只顾着儿女情长，凤南瑾有资格教育谁？
“我想你误会了某些事情，我不一定比你清楚。很多事情我也只是在跌跌撞撞，也许你觉得我活的时间比你还要长久，已经不知道活了多久有多大的能力，但我还是很迷茫。”他伸手抚平自己红色衣服上的褶皱，眼神显得很迷茫，很少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这种情绪。
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身处于宇宙之间，没有任何其他东西的存在，就仅仅是自己。
这种孤独的感觉，不是在身边放一个人，就能缓解的，因为没有人能理解，当没有人能理解自己的精神的时候，可以孤芳自赏，也会陷入长久的孤独寂寞当中。
国师大概是半个能够理解他的人，脑海当中的记忆，一下子就蹦了出来，他有些嗤笑的说：“也许是因为，林蘅芜的鲜血，渐在这身衣服上。”
这话说的时候就像是在开玩笑，但要说得那样认真。这少凤南瑾的眼神，很沉重，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这身衣裳，这身穿上就没有再拖下去的衣裳。
这是拜堂成亲的时候，身上所穿着的，穿上之后，就再也没脱下来。
天道，也许拿凤南瑾没有办法，但是却可以拿身边的人有办法，永远不要伸手，去改变命运线，否则得到的结果一定是可悲的。
这一点已经用无数次来验证过了，那一次次，是一种惨痛的结果。到了最后，那已经不仅仅是喜欢一个人，不也不仅仅是爱一个人，而是执念，刻入骨子里的执念，想要与天为敌，想要与天道作对，想逆天改命，想要自己的命握在自己的手中。
无论如何，这份感情当中已经掺杂了一些不甘心，和凤南瑾痛入骨髓的疼。
那种疼痛伴随着笑容，和幸福掺杂在一起，不可言说，却镶嵌到了骨髓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