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朱门客栈的小二都说“天字丙号房的林公子,是铁定考不进太医院的。”
朱门客栈里住的大都是太医院此番招考的应试生,偶尔有官员来看望。所有考生都想给往后的老师留个好印象,但凡有活动,必定争着露脸。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千人应试,只取双手之数的太医院有多难进。唯一不正常的是,这次突然重开太医院考试,似乎是上面临时决定的。
即便是知道如此艰难,却也没有谁像林清这样,不仅惫懒,还病得如此厉害。自己都治不好,如何去考太医院?
屋外小荷尖角轻轻翻动,绿槐高柳蒙了烟色,铺下一片窗影清明。
此刻,人人传言的那位天字丙号房,身患重病的林清,正用修长的双手,逗弄一只满脸哀怨的小猫。突然,他捂住嘴,轻轻喘气,一缕猩红垂落苍白指间。林清本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但他一踏人晋国地界,听得最多的事情,便是几个月来闹得沸沸扬扬的皇贵妃闹市行凶的案子。这件事像长了翅膀一样,通过街边的小贩和客栈客人的嘴,源源不断地传到林清耳中。林清甚至觉得,如果继续躺在床上装死,自己的伤势或许要因为这件事情,再也好不起来了。
所以林清决定去找一个什么都知道的江湖人。他推开了门,望着茫茫天空,不知道该朝着哪个方向去找人。
林清站在门槛边沉思,他的房间正对一片水面,远处的水面上正有五彩斑斓的小木偶踢踢踏踏,小胳膊小脑袋唱念做打起来,活灵活现。林清倚着汉白玉的莲花栏杆,被一阵喝彩惊醒,他回头一看,一只小木偶临空腾跃,又稳稳落在水面上。他愣了片刻,暗自心惊,这傀儡身上,没有牵引的丝线!
但转念一想,他却又笑了。
朋友,总是心有灵犀的。
林清沿着水岸走,愉悦感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的朋友,不愿意来找他呢?他的朋友明明早就在暗中观察他了,却从不现身。因此,他准备当面问一问。林清走到人多的地方,掩嘴轻咳了两声,在看戏的人群中随便找了一个目标,便向那人走去。
和风吹皱一池湖水,林清的手刚搭上那人后背,一把铁剑便破空而来,斜抵住林清的脖颈。
“你为何要杀他?”铁剑的主人对林清怒目而视。
“我从不杀人。”
“那你为何要取长针伤人?”
“为了见你呀,瑟琴老板。”林清眉目含笑,“你是侠义之士,倘若看到有人滥杀无辜,总不会见死不救。”
瑟琴眼睁睁看着林清将银针收回针函。
“我不想见你!”瑟琴亦收剑。
“但你是我的朋友。”林清的手扶上了瑟琴的肩头。
瑟琴是个老实人,满脸不甘,却无法反驳这句话。
其他考生们像是从没见过这么稀奇的召唤朋友的方式,更没见过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朋友,一个个都愣住了。
“你装成傀儡师,准备去查案子,还真是兢兢业业。”林清最爱看瑟琴气鼓鼓又不能发泄的样子,继续添油加醋,“你挖到了秘密,再把秘密公布天下,多少人要因你手里的这杆笔而死,你可也算不得什么侠义之士。”
“你想知道什么?”瑟琴叹了口气,他终于败在林清的利嘴之下。
“我什么都想知道。最近我快被关于朱贵妃的各种小道消息烦死了。”林清将一张锦帕扔给瑟琴,瑟琴甫一展开那绣着紫金牡丹的帕子,就如同被蛰了一口,他差点把锦帕扔到湖里。
“是朱贵妃的亲笔!她曾请你来京城?”
“朱贵妃亲笔又怎样?你喜欢,我送你就好。”林清摆摆手,指指一墙之隔的那座大院,“朱家小姐,夫人的亲笔,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瑟琴见鬼一般瞧着林清:“废话,朱贵妃是你的小外婆!”
“我的小外婆很多,那可是我最最厉害的小外婆啊。”林清补充道。
“你带我去朱家,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如何?”
卖海棠糕的小贩从锅里戳了一块出来,拿牛皮纸包好递给客人。林清接过糕点,手指似乎也是烫的,他咬了口海棠糕,同瑟琴一起站在朱府门外。
朱府不仅出过皇贵妃,还出过三位兵马大元帅,两代丞相,那是天子脚下最威严的府邸之一,有朱红的门楣和威武的石狮,林清与瑟琴两人站在朱府石阶前,便如同两只蝼蚁,朱府看门的侍卫,甚至不会看他们一眼。于是林清与瑟琴只得互看。
“你为什么不进去?”瑟琴问。
“我在等你打进去。”林清咬了口糕点。
“我不滥伤无辜。”瑟琴退了一步,“你明明可以走进去。”
“可是我怕。”
“你怕!”瑟琴瞪大了眼,若不是他知道林清的身份,此刻只怕是要被林清那胆怯的神情给骗过去。他咬咬牙,说道,“如果你小外婆杀人前念叨的是你,你会不会更害怕?”
林清的眼睛突然瞪得很大。
瑟琴拉过林清捂住耳朵的手,用林清的指尖指向连接河岸两侧的石桥:“你小外婆在那座石桥上杀了第一个人——送菜的张铭。”瑟琴问,“你知道,那座桥叫什么名字?”
“什么?”
“清风桥。”瑟琴领着林清站到了桥上,桥下是从皇城内流出的水,“清”字咬得很重。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一掌击毙,被害人的左侧脸颊比右脸颊低了两寸有余。”瑟琴做了个推掌的手势,表情分外严肃。
“我小外婆从哪里学得的南疆障谷的雾云掌?”林清端详着小河上的石板桥,石板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发生过命案的痕迹。
瑟琴摇摇头。
半晌,林清终于明白了瑟琴话里的意思:“你想说,这是江湖事,所以你有资格插手?”
“不是我有资格,而是我必须插手!”
“你一个江湖人,写你的掌门绯闻去,朝廷的事情哪轮得到你。”
瑟琴却硬是咬紧了牙,他刚抬起手想拍林清一掌,却看到林清牙缝里都带着血渍,他只得生生压下掌势,握紧了拳头,“谁伤的你?”
“我爹说,我要再敢踏进大齐国土半寸,他就剁碎了我。”林清苦笑,“所以只好来晋国装作得了肺痨,免得别人扰我。”
瑟琴是个嘴笨的人,因此他很久没有出声。别人家的家事,不能插手。最终,他悠悠叹道:“只是不想你卷入你爹和四皇子的皇位之争,他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那好人老爹,我请你去喝酒,如何?”林清摸着脖颈上一条浅白伤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