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不提也罢。”画匠苦笑道,“几十年前在一古庙中做活儿,骑在房梁上描画,也不知得罪了哪位神佛,不慎摔下来成了这副模样。”画匠又与朱公随便寒暄了几句,便转身走了。朱公也要带仵作回县衙,留两个衙役守在王宅,不要让人入住案发的卧房。只有两名衙役,一个唤作张小乙,一个唤作李大郎,愿意留守此处。
回衙之后,朱公便和仵作检查那书生的行李。
“原来这书生名叫赵世仁。”朱公道,“这行李中只有四书五经,并笔墨与一些换洗衣服、干粮和散碎银两。看来是个进京赶考的穷举子。”
“大人如何知道得如此详细?”仵作不解。
“这书生所携带的书上都写有名字——再看他的其它东西也都十分简陋,尤其是他的墨块,是比较次等的炭烟墨——由此可知他家庭并不富裕,难以在家中专门立馆学习。”朱公耐心解释道,“另外,依照现在的月份,这书生又是南方人,进京赶考北上,路过本县也合情合理。”
“哦?”仵作更加疑惑,“朱公又未听到他开口说话,如何知道他是南方人?”
“这便更加简单了,”朱公笑道,“王豫园家自从犯了案之后,家产大多充公。其余家中的物品,能拿的都被仆人们匆忙分了,只留下些粗重家具。”
仵作仍然不解。
“既然王家老宅已是空屋一座,那这书生身上的被子必然是自己随身携带的。你看这铺盖是用苎麻编织的——此物多出于闽蜀江浙一代,北方极为少见,这书生又不是富裕人家,我便想到他应该是南方人士。”
仵作恍然大悟:“既然他上京赶考,想必不会在此地久留,应该就是昨晚才住进王宅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怪事。”仵作又掏出一方手帕打开,“属下还有一点发现,便是在书生卧房的门口地上,有这么一根毛发,好像是某种兽毛。”
朱公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一根四寸余长的毳毛,颜色黄褐,略带卷曲。
仵作分析道:“属下虽然对鸟兽不曾钻研,但看这长度颜色,应该是猕猴或骆驼的。”
朱公又将那证物嗅了嗅道:“现在也不好判断,其气味好似乳香,我们且从长计较。”这时二名衙役进门回事。朱公见他们正是派守在王宅的二人,便问王宅那边可有何情况。
张小乙拱手答道:“回禀大人,下役和李大郎守到天色擦黑,只有一个阴阳生要投在那里。我们告知他命案的事情,可谁知他反而笑了,说什么‘果然如此’。”
细问之后,朱公才知道,原来那阴阳生拿着罗盘,寻寻觅觅来到王宅。听说了凶案之后,便大笑说:“我早知道此处有妖气,今夜便要除妖驱怪。”答应了二衙役不进东跨院,就将行李放进了第一进的西院中一间卧房。二衙役看此人也无可疑之处,本身也不愿在那里久留,便放心回来了。
“那阴阳生可曾通报姓名?”朱公问道。
“不曾。”张小乙答道,“但据他所说,王宅是建在一片千年前的坟地之上,埋的正是他的先祖,此番先祖的魂魄被妖孽搅扰,因此他要来为列祖列宗分忧解难。”
李大郎接道:“那位阴阳生还说,久闻本县的朱大人断案如神,可是这次碰到需要降妖伏怪的事情,却是唯有靠他出马才可。”
“那阴阳生是否可疑?你们怎么不多等一阵,看看他的行动?”朱公忽然厉声喝问道。
二衙役连忙答应道:“大人明鉴,我二人本想多逗留一会儿,可那阴阳生讲得有鼻子有眼,说这里冤魂盘绕,没有道法的人若再此停滞过久,会有血光之灾,我俩才不得不回来了。”
朱公点了点头,让二人退下,心中暗想道:但愿今晚不会再生事端了。明日当尽早前去王宅察看才是。
仵作看衙役走后,又悄声道:“今天属下在案发之地,见到这根兽毛时,这张小乙也在旁边,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属下再问,他便说没事。”
朱公思量道:“张小乙在衙中当差多年,估计他以为这里出过什么妖物,故此惊慌。你且不必多疑。”
次日清晨,朱公刚刚梳洗已毕,又见衙役张小乙心急火燎冲了进来:“大……大人,大事不好了,西庄地保来报,昨晚那个阴阳生,今早被发现自缢在王宅大门口了!”
朱公立时吩咐衙役人等,又快马加鞭,和仵作赶往王宅。到了大门口,早有地保守在那里。“死尸不离存地”是老规矩,因此地保仍让死者挂在门框上不曾解下来。这死者大概三十多岁,脸上留着五绺短须髯,一副阴阳生的打扮,衣帽上都绣着八卦,脚上一双千层底的圆口布鞋。据地保所报,此人并非是本乡之人。
仵作过去小心查看了一番,突然解开那阴阳生的前襟,对朱公禀报:“大人,依死者体温与僵硬程度来看,应该是三更天左右时间身亡的。此人衣服虽然穿得整齐,但解开衣服却发现,实际上心口处却有一处致命刀伤,应该是被人捅死之后再悬挂在门口的。左手上还有挫伤一片。另外,此人的右手中还有些异样。”
朱公近前一看,只见那人右手死死握着,只伸着一根食指,整只手上满是血迹。右手手背上,还有一点红蜡油,衣襟上还略有烧焦的痕迹。
仵作介绍道:“大人请看,此人右侧太阳穴上,还有弯弯曲曲一道血迹,但是并无伤口,应当是死者自己用食指抹上去的。”
朱公一看,果真如此,疑惑道:“这血迹看上去形似竖折一笔,难道是他临死前要写什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