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湾大酒店沐浴在晨光下,青灰石材外墙拼缝间找不出规律,像是用岩石垒成。建筑顶部三座尖塔利剑般直插苍穹。尖塔下是被分割开的暗灰斜顶。窗户是优美圆拱造型,大门前巨型石柱气势恢弘。
陈丹蕾文静淡雅地随着聂柯走向海滩,细沙伴着脚步发出“咯嚓”声。“您为我占用了休息时间。”丹蕾带着歉意说。“你这样勤勉的人让我想起以前的自己,可我不太理解,你为何要改变风格涉猎刑事探案领域呢?”聂柯问。“我只是在寻找素材,与您的相识使我感到还有什么比探案更需智慧的呢?”丹蕾说。聂柯说:“可你的认识仅停留在我的讲述上。”丹蕾遗憾地说:“是缺乏切身体会,我有些力不从心,真希望早些认识您。”聂柯说:“再遇到好案例我尽可能为你提供机会。不过,刑案充满残酷血腥,是人性阴暗面嚣张的舞台。还是不要将心灵向着罪恶空间开放吧。”
经过树林边转向东面,宽广的海滩一览无余,这儿就是传闻中发现海怪的区域。沙滩上满是悠闲的游客,波光粼粼的海面有条分界线。他们在沙滩椅坐下望向大片嶙峋怪异的深褐礁石,远看就像身形迥异的野兽,或立或卧,千姿百态。几位游客经过,一体态丰满头发油亮的五十多岁男人兴趣盎然地谈论着什么,硕大铂金钻戒在挥动的右手上闪亮。他身旁两位男士,一位文雅修长一位体态臃肿。靠这边的是位穿白色长裙的拎着橙色阳伞的年轻而优雅的女子,她的目光和丹蕾相遇时露出笑容。男人的手搭上她的腰肢,女人微颤一下笑容消失了。
“那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晓露。”丹蕾说。“你朋友心事很重。那人搂上她时笑容变得勉强,手不觉捏紧伞把致使伞尖抖动,看来,优裕生活并没给她带来快乐。”聂柯敏锐地说。“您一瞥得来的印象正是我担忧的。那姓赵的三年前出人意料地娶了她。据她说,和恋爱几年的男友分手是被迫中止了那段没有安全感的爱情。”聂柯说:“她现在拥有金钱带来的安全感了,然而代价也很沉重。”
胡翔的眼神透着儒雅,薄嘴唇很配那张清秀的脸,在沙滩椅上坐下后他说:“海怪湾真是神秘传闻与诱人悬念的始发地!人们很难有幸目睹海怪,或许那就是凭空杜撰。然而将来他们会再次神往,因为热切期盼的心理会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谢德凯脑袋肥大,眼皮有点浮肿,给人以病态的感觉。他说:“是神秘催生了想象,所以有新奇的感觉。”胡翔说:“老赵选的地方不错。”老谢说:“那还用说——老赵是什么人哪!”赵建平笑道:“我就是希望大家开心而已,谢总了解我的。”“哈!老赵一向够朋友,我对他了解得很!”谢德凯眼睛眯缝着说。赵建平尴尬地笑着避开对方目光。胡翔将话题岔开:“赵太太,我看您情绪不高啊。”程晓露矜持地笑:“我很好的。”“你该对自己有信心,你就是这海滩上一道美丽风景。”几个男人笑起来,话题渐转到工程方面。
程晓露感觉阳光有了力度,撑开阳伞。有两个游客正说着话走过,也许是橙色的刺激让高个年轻人不经意间回了一下头,就在眼光相接的一刹那,眼神凝固了,他凝视着十米开外的女子。
“真是他?”她不敢相信,可那饱含苦痛的双眸——还能是谁呢?这一刻的虞劲松就像被施了咒语缓缓地向她靠近。难以抑制的冲动激荡在体内,但谈笑声使她猛醒,将阳伞摆到肩后用眼神告诉他——现在不行!他停住脚步意识清醒了许多……
420房间是最靠东头的小单人客房,如今是瞿咏梅的宿舍,十几平方米的空间被布置得整洁典雅。她坐在南面靠窗的写字台前看着报上的资讯——近两天没有雨。
她起身开门,赵明捧着红色郁金香站在门外。“怎么才到啊?”赵明说:“我很懒的,要到八九点钟才起得了床。”姑娘把包装膜去掉,将郁金香插入瓷花瓶。赵明眺望窗外,广袤的海面泛着波纹。“你见过坏天气时的大海吗?”赵明问。“我想那一定非常不同。”姑娘说。赵明说:“你能想象吗——狂风尖啸着,暴雨抽打着玻璃,巨浪拍打着岸边的楼基,而我常是孤零零忍受着恐惧。”姑娘说:“太可怕了。”他将她揽到怀里说:“我向我爸要笔钱,咱俩弄套房子住在一起。”“我可不用你爸的钱,我不愿意受限制。”姑娘说。赵明说:“用他的钱怎么了?我就是不用,他也会花在那女人身上。”她轻柔地说:“不说这个好吗?你会出名的,会成为无数女孩心中的白马王子。”他忍不住笑了,她的乖巧是克制他焦躁的利器。“咏梅,咱们出去走走吧。”姑娘说:“不如先去观景亭那边,我喜欢那份幽静。如今人们都去海怪出现过的海滩,没人再去观景亭了。”
阳光下的沙地热乎乎的,游客们陆续返回。赵建平走到大门前请客人先回房休息一下。谢德凯低头不语随胡翔进入酒店。“我下午去找钓鱼的地方,阿谢跟我去吗?”阿胡说。“还是你选好明早直接去好了。”进电梯后谢德凯低声说,“阿胡,关于这次分包你怎么打算?”胡翔略显迟疑:“说说你的意见。”阿谢说:“要我说这次任务量大,得找支专业能力强的队伍。”阿胡说:“你跟老赵不是一直合作得很好吗?”阿谢说:“钻爆并不是他的强项,他是拿别人的资质在做。”阿胡说:“没出过问题吧?”阿谢说:“大的问题倒是没有过。不过,这次万一弄出事故——依我看还是深圳那家更让人放心。那位丁老板你也熟了,钻爆他干得相当出色。”阿胡说:“这事还很难确定,等叶总回来再说吧。”谢德凯面色变得阴郁,他很清楚对方是能做这个主的。
赵建平站在大门口向妻子刚嘱咐几句,就瞥见一对年轻人牵着手亲昵地从西侧林荫路口过来。他目光变得严肃起来。那不是赵明吗?他没好气地说:“哼,你去餐厅等我。”
赵明正说笑着,忽见父亲面色阴沉地站在那儿,便跨上台阶。“爸,你也——”赵建平说:“你和谁在一起呢?”赵明说:“这是咏梅。”他拉着跟上来的姑娘。她微笑着:“您好,伯父。”赵建平说:“我在哪里见过你。难道昨晚在舞台上——”“我在夜总会唱歌。”瞿咏梅平淡地说,眼中失去笑意。“原来你在夜总会做事。”赵建平瞥了赵明一眼。“我想回宿舍休息,再见,伯父。”瞿咏梅走入大堂。“爸,你就不能对人和气一点?”赵明快步离去,留下赵建平满脸愠色孤立在那儿。
“感觉热起来了。”丹蕾用手帕擦拭着额头,脸色显得红润,她和聂柯踏上酒店门口的石阶。“聂先生!”从东侧花园跑出来一对兴高采烈的情侣。小伟举着只海蟹,身后跟着个穿吊带裙的娇小女孩。“看我们抓到什么了?”聂柯故作惊讶地说:“可真有本事,哪里抓到的?”小伟说:“就在后面岸边放下去的几个渔篓里。”女孩跃跃欲试:“下午再去看,说不定能抓得更多!”聂柯说:“你们没有海边的经验,可要当心,特别是天气变坏时不要去岸边。”聂柯告诫着两个年轻人进入酒店……
房门虚掩着,赵建平不满地瞅着儿子。“爸,你到底要说什么?”赵建平说:“有出息了——你和袁洁怎么回事?”赵明说:“我对她越来越没感觉了。”“怎么这么糊涂!”赵建平激动地起身说,“竟然对夜总会里的女人动感情,不觉得荒唐?”“别用这种口气,你对她了解多少?”赵明说。“在声色场所混的女人都是为了搞钱!”赵建平说。“不,咏梅是很独立的女孩。”赵明争辩说。“幼稚,那种女人头脑比你复杂得多!怪不得这阵子你花钱如流水!”赵建平说。赵明鼻子里出着冷气:“你不也经常泡在夜总会里一掷千金吗?”赵建平说:“我是为了赚钱!”赵明说:“你娶个年轻女人大把花钱在她身上也是为了赚钱?你过去对我妈怎么从没那样过!”
“敢这样说话!”赵建平一掌拍在床头柜上,烟缸被震得哆嗦。走廊外有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我就是敢!”赵明闷在心中的话洪水般涌出,“从小你就压制我,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永远忘不了为了只猫和你顶了几句,你就拿着棍子追得小猫满屋乱窜,就在我面前把它打得稀烂。那血肉模糊的生命在你眼中是对我的惩戒,但于我意味着什么?我不会再可悲地听从你了。我要做我喜欢的音乐,爱我喜欢的女孩!你不要把我的感情当做赚钱的筹码,那种关系想起来就恶心!”
赵建平脸色铁青地望着他,难道这就是在他训斥下懦弱哭泣的儿子吗?“好,有性格!你以后就自己养活自己吧——就像我年轻时一样。你想和什么女人在一起都行,不要再来向我要钱!”赵明意识到过火了,却不知有何台阶可下。门被轻轻推开,程晓露诧异地望着他们。赵明仰头出去。
“这是怎么了?”晓露问。“他稀里糊涂和夜总会的女孩混在一起!我说他倒像是要害他!”赵建平余怒未消。“可他已经是成年人,你越是教训他,恐怕结果会越糟。”晓露说。赵建平神色黯淡:“在这种事上你也太年轻,我不能看着他栽跟斗。”她避开他的目光:“我只是希望你能想开点。”他似乎不经意地问:“对了,你刚才哪去了?”
眼中闪过一缕难以察觉的慌乱,她轻声说:“我去丹蕾房里坐了一会儿,我们聊得很开心。”
雍容华美的餐厅位于一楼东侧。夕阳落了,临窗台前聂柯和丹蕾相对而坐。“您好像不喜欢清淡的酒,这有点不合时宜。”丹蕾说。“爱好而已,没必要因流行而改变。”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茶壶为她添茶。“从喝酒习惯上能判断人的性格吗?”丹蕾问。“大方向是能看出,但内在的东西,就像初次见到外表粗糙的竹笋,若不经细心逐层剥离,你能想象出细腻洁白的笋心吗?”聂柯说。邻桌的说话声陡然增大,聂柯微侧目光,见那年轻人眼睛在酒精作用下发红。
“你怎么了,赵明?”对面一个穿紫裙的姑娘说,“从你爸那里回来就这样,是不是闹别扭了?”赵明烦躁地说:“他对我们横加指责,还用不再给钱来威胁。”他拿起啤酒仰脖喝下。姑娘轻声说:“你应当和他心平气和地谈,这样闹僵他的偏见会更深。”赵明说:“我就没法和他谈。这让我在朋友面前怎么做人?”
赵建平不愧是老到的生意人,无论是否烦恼,此刻他仍是热情洋溢的主人,而女主人似有些心神不宁。胡翔转向程晓露说:“我看你不怎么吃东西,给你点份甜点吧。不要为苗条伤了身体,老赵会心疼的。”赵建平笑得眼睛眯成缝。片刻后甜点送到,赵建平说:“先到我房里坐会儿,喝喝茶。”胡翔说:“昨晚那大包房还不错。”老赵说:“我去订房,顺便让人送壶好茶。”他招手买单,胡翔用这个间隙去了趟洗手间。赵建平对妻子说:“晚上就不陪你了。”她浅笑着:“我去丹蕾那里,时间好打发的。”
邻桌年轻人离去了,聂柯留意远处台前程晓露正凝神望着餐厅门口。有个面孔英俊的男子进来走近她坐下,两人轻声交谈起来。“您在注意什么?”丹蕾扭头望去,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清男子脸部。“是他?那是晓露过去的——他不是几年前离开海南了吗?”丹蕾说。“世事难料,但愿这相逢不会带来危机。”她笑了:“您这样想?只因晓露和曾经的恋人坐在一起?”聂柯摇摇头望向窗外。皎洁的月亮升起了,花园一角树影婆娑。
“躺下吧,我给你倒橙汁。”瞿咏梅扶着男友靠到床铺上。他口里吐着酒气说:“是你手机在响。”她打开小坤包取出手机按了几下:“又是无聊的广告信息。时间不早了,我去给你开间房。”男友说:“我就睡这儿。”“想得美。”姑娘笑着挎上包离开房间。
前台花岗岩包贴的台面在灯光下很华丽,瞿咏梅望见有个穿深色衬衫的男人正在台前交涉,应该就是赵建平。她走到熟识的前台小姐面前请她办理。“是你?”赵建平望过来。她淡淡地说:“我来给赵明开间房。”他像有话要说但忍住了。前台小姐放下电话说:“您的包房预定好了。”赵建平缓缓经过她。她拿好房卡,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电梯间已有不少人。她在电梯对面墙边站住。他走近她,神色中有一丝焦灼。
“伯父,”姑娘轻声说,“我听赵明说你们发生了不愉快。”“是这样。”赵建平嗓音低沉。“我很遗憾,我并不希望这样。您可能对我们存在误解。”姑娘说。“是吗?”他冷淡地说。“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和您认真谈谈。”姑娘说。“我也正有这打算。”他望着她点了一下头,“今晚是不行了,明天上午吧。”“上午九点您有空吗?”姑娘问。“行,你可以到房间找我。”赵建平说。“那样不好,酒店的人会传闲话,还是换个地方吧。”姑娘说。“你说吧,只要不是太远。”姑娘问道:“上午我和赵明去的观景亭知道吗?顺着林荫路走几分钟就到了,那儿很清静。九点整我在观景亭等您。”
她回到房间时,赵明起身环抱亲吻她。她温柔地说:“好了,我该换衣服了,得先去看看我姨妈。”她取出房卡放在枕边,“一会儿你就去自己房间吧,还有,对你爸爸克制一些,如果我也像你由着性子,大家心情都会很糟。”赵明说:“他就是那种不可理喻的人。”“别说傻话,”她走到镜前补妆说,“明早我有点事要办。你去餐厅吃过早餐就先去海滩吧。我办完事来找你。”赵明说:“要是太晚我就在房里等你。”姑娘说:“不会太晚,你先过去吧,陪我姨夫和姨妈说说话,他们挺喜欢你。”赵明问:“就齐教授和他那老妖婆妻子?”“又胡说,他们好容易来玩一次我该好好照顾。”
“回来了。”谢德凯拉开房门挤出笑意。“包房订好了!阿胡呢?”胡翔摸着刮得很光的下巴从卫生间出来,看上去比晚餐时更精神。“剃须刀果然好用,我给你洗过了。”“阿胡是我见过的人物中最有风度的了。”赵建平笑道。胡翔摆摆手坐到沙发上,瞧见茶几上的白色塑料药瓶。“‘脂舒欣胶囊’?”赵建平说:“我有脂肪肝,每天吃药很麻烦——阿谢知道的。”
“他这病是喝出来的。”谢德凯笑容略显生硬。胡翔认真地说:“可得注意了,钱赚得再多也离不开好身体来享受啊。”有敲门声。一个清瘦的服务生托着茶具站在门口。“先生,您要的铁观音。”服务生进屋将茶具放下,娴熟地冲洗预热小茶杯,往盛满茶叶的茶盅里注水,合上杯盖从夹缝沥掉再冲泡,稍后往茶杯内斟满茶水,铁观音的浓郁香气飘出。“请慢用。”服务生朝客人看看转向赵建平,没离去的意思。赵建平抽出张钞票。“多谢,有需要请随时吩咐。”小伙子笑着收起小费,鞠个躬出去了。
清冷月光映照在窗前,寂静中程晓露觉得自己像在漆黑旷野中迷失的人,忽见一盏灯光便被不可抗拒地吸引过去——天知道前方是否有着不可逾越的深渊呢?两记轻敲令她屏住呼吸,坐起身拧亮灯迅速开门。虞劲松闪身进来反锁房门。“没人看见你吧?”他望着她的眼睛靠过来。她抬起手阻挡并向后退。他不说话,炽热的目光中是种她从未见过的欲望,有力的手臂搂上她的腰。她对他直截了当的举动没预期,泪水悄然滑落。“我对不起你,劲松……你应该恨我。”她闭上双眸微微啜泣。“我爱你,永远不会恨你。”他为她拭去泪痕吻上红润的唇,熟悉的体味渐渐激发了她尘封的激情,她张开双臂抱紧他。女人呼吸变得急促,指甲陷进对方富有弹性的皮肤,两个备受煎熬的灵魂融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