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大雪也预示着来年的丰收,这场雪到第二天下午便停了,留下天地一片凝白。村里的大坑小河,只要有水的地方,一直保持着砖块厚的冰层,太阳也已无力暖化它们。
冬晨会跑到村外的河里滑冰,村里的小学已经放寒假,冬晨把作业背回家,就丢到了一边。春叶偶尔看到叫他写,他就写几个字,然后又溜出去玩了。河里的冰层被人用砖头砸出一个个裂痕,冰层的碎渣从洞里崩出来,破开的一条条缝隙往外延伸,里面依旧看不到水的动静,天太冷,冰很厚。
孩子们在冰面奔跑,从一边滑到另一边,有的用膝盖撑地,磨到棉裤上露出棉花,也不肯离开。
临近农历新年,人们忙着置办年货,赶集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想着在年前的每一个集上,都能淘点需要的东西,一直准备到过节操办整齐。所以老梁也更抓紧在这几天多卖点货物,过年时好让家里人多吃点肉。
早晨的空气都是冰凉冰凉的,冬晨一到放假天天早早起床,他等着大姐哥哥回家来,离他们放假还有两三天,冬晨惦记着哥哥的电子手表,他喜欢全家人都问他时间,他像时间的掌管者,和太阳同步。姐姐也说给他带好吃的。
父亲这天起来晚了,前一个晚上很晚才回来,路上积雪太多,再加上白天化了的一点雪水,到晚上又被冻的硬邦邦,特别不好走,以至于他在回来的路上跌跌撞撞的摔了一跤,腿上都肿了。
春叶说要去帮父亲推车子,父亲不让,说今天是去小集,离家近点,让春叶在家写作业。冬晨也要跟去,父亲起初也不让,奶奶在一旁说:“让他去吧,在后面给你看着点也好。”父亲便默许了,冬晨跑着追上车子,跟在父亲后面,一路滑着冰走。
小集离家近,很快就到了,一狭长的十字街,两边的摊位已把路面挤满,只有在街上住的人家才会使用店面,他们有自己的店名,但卖的东西比摊位上贵点。其余家里有剩余货物的人只是临时摆摊,从白菜大葱,到猪狗牛羊,家里有的没有的,集市上全有。现在离除夕共还有五个集,隔一天一个,大集小集也是轮着来,其中三个大集在镇上,卖的东西比这更全。
冬晨站在父亲摊位后面冻得剁着脚,一路走来的余热早已退去。别处剃头的小匠在烧着热水,白色罩衣挂在木架上,地上洒落着块块黑色的头发。有牵着牛羊走过的老人,他们佝偻着身体从各村赶来,想把养了一年甚至几年的牛羊卖个好价钱。抱着孩子的妇人也拎着大袋来买菜,在路边跟小贩讨价还价,“再少点,再少点。”买东西的人说。“不能再少啦,我这是集上最便宜的了。”小贩摆摆手,扭过头,做出不容商讨的表情。孩子手里的风筝在风中转动,冬晨也想要,他一直盯着那个风筝走远。
包子的香味从远处飘来,父亲拿钱让冬晨去买吃的,以往他自己则是能不买就不买,早上从家带点馒头中午吃,然后一直忍到晚上回家,他觉得自己身体还健壮,少吃点没事,多留着给孩子们,他会隔三差五给他们带点荤菜,等晚饭全家一起吃。
冬晨从人流中往前挤,身边推车子的人吼他叫他让开,他装听不到,自顾自往前冲。在玩具商店门口他停了停,店里的孩子抱着玩具在父母身边,他看了一会又走了。他已经饿了,手里攥着两分钱,只能买两个包子。已是中午,买包子的人很多,包子只比他拳头大一点,他两三下就吃完一个,回到父亲身边时,他看到父亲在吃馒头,父亲脸上的皱纹上下扭动,有人在买他家的东西,父亲就放下馒头给那人展示东西好用。冬晨不懂做生意,但他知道馒头很硬,不好吃。
一天下来,收入微薄,热闹的街从过了午后开始慢慢冷静下来,不管有没有收获,赶集的人都要回家了,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摊位也慢慢撤走。天空中云层挡住了阳光,寒气一阵阵袭来,冬晨躲在车篼里挡风,父亲依然期盼着下一个路过的人会是顾客。
阴冷的天空没再变好,太阳没了踪影。薄雾在树梢盘旋,天马上就要黑了。街上只剩店面还开着门做生意,从里面露出灯光,照着门口的积雪。路上行人屈指可数,父亲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冬晨在父亲车子后面拖着步子往前走,他手里什么也没有,他又想到拿风筝的孩子,觉得他们真好。他看到商店橱窗摆着许多许多鞋,帽子,手套,他忍不住走向窗前,里面灯光很亮,他趴在玻璃窗上往里看,一双绿色的胶鞋勾住了他的眼睛,他想要这双鞋,下雨的时候他就可以穿着去学校,可以蹚水,他知道别的同学都有胶鞋,下雨时只有他还穿布鞋,走几步就全湿透了,有时穿着湿鞋上一天课,脚都泡的像白萝卜。
父亲回头看没有冬晨的影子,便急忙跑着寻找,他把车子停在路边,在微微夜色中,他远远看到冬晨蹲在一个店门外,高大的橱窗下冬晨缩成一团,他走过去喊冬晨回家。
“冬晨,别乱跑,我们走。”父亲喊他
“胶鞋,我想要胶鞋,爸爸”冬晨终于说出了口,他已经乖了一天,他想走时买点什么,他现在脑海里只有那双绿色的胶鞋。
父亲凑向前看看那双胶鞋的价格,觉得太贵了,要用掉他半天的收入,况且,现在是冬天,根本穿不到胶鞋。就对儿子说:“儿子,咱以后再买,等天暖了,现在穿不到胶鞋。”
“别的同学都有,就我没有。”冬晨苦着脸说。
“以后肯定给你买,天都黑了,快回家。”父亲温和的说。
“不走,我就要买。”
父亲站在橱窗前很想发脾气,摊着手一边叹气一边朝车子看看。店员看到门外有人,就出来问要不要买。父亲赶紧说不买不买,一边的冬晨可不干了,非要买。
“好好好,那咱回去拿钱,钱在车上的包里。”父亲说着抱起冬晨往车那走。
冬晨以为父亲说的是真的,就温顺了许多,可到了车前,父亲说钱不够,明天再买,这下冬晨失望极了,他哭了起来,拉着车子不让父亲走,而且越哭声音越大。在夜色中那声音听得使人心疼。父亲看着他消瘦的身体轮廓在风中颤抖,小小身体里发出的哭声反而巨大又绝望。
望着黑森森的夜幕,父亲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