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冬天是白色,那春天就是绿色。
一九八六年年初,中央发布一号文件,说要农村深入改革,提高农业生产力水平。自土地改革以来,农民种田的积极性有很大提高,只是机械不足,生产工具落后,导致农业生产耗时又费力,可是农民的收入有限,很多人还是买不起机械设备,再加上一旦哪个家庭的劳动力不足,那收成期间的生产更漫长更辛苦。
身为梁家的大女儿,梁夏荷自感有责任为弟弟妹妹着想,她征得父亲同意后就离开了学校。她不能再上了,家里的负担她完全清楚,粮食要卖了交学杂费,剩下的给四个孩子的吃穿花销,父亲的生意也是利润不多。她要让弟弟妹妹继续她的梦想,她想,只要是梁家的孩子,谁出息了都一样,都能为家里争光,都能为父亲争脸面。父亲受的苦,梁家遇到的难,都清晰的印在夏荷脑海里,她懂又无措。
离开学校那天夏荷在宿舍收拾行李,父亲去了教务处给她办退学手续。宿舍的同学都去上课了,她抱着叠好的衣服坐在空空的宿舍里发呆,她不舍,生活了两年的校园现在要离开,这次的离开也将代表她永远再与学校无缘了,这辈子或许再也不会坐在教室里读书,再也不能跟同学在操场跑步,七点的铃声再也听不到,她的读书梦搁置了,她越想越伤心,不禁趴在枕头上抽泣起来。窗台上的一些物品她没收走,她想留着给同学作纪念,同学们的被子都叠的整整齐齐,跟她们一起朝夕生活了那么久,她早已习惯这样的集体生活,此刻,她要离开她们了,她不想让她们看到这一幕,她宁愿自己默默离开。
她拖着行李走到大门口时,父亲已经在等她,秋实从教学楼上跑了下来。
“姐,……”秋实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看到姐的眼睛还是红的。大姐成绩一直比他好,更适合上学,可是大姐选择退学让他有些愧疚,他现在成绩越来越不好,考试结果都没敢给父亲看。大姐似乎看出他想说什么没说出口,就对他说:“你好好学就是了。”然后把行李放到父亲的三轮车上,一并坐上车子离开了学校。
校园的五星红旗在春风下招展,像是给夏荷挥手告别,学校围墙被刷成白色,高大宽广,墙里与墙外都是一样的孩子,不同的是墙里的同学在吸收新思想,如果不想继续继承上辈的农业,就只剩读好书,才能走得更远。
他们转过一条街,学校就不见了。
春风下大地被唤醒,村里的街道上依然留存着鞭炮的痕迹,人们慢慢从节日的氛围中走出来,开始了农田管理。麦苗在白天温暖的环境下长势飞快,由草绿快速变成深绿,村民们经常到田里打药,施肥,拔草。闲了一冬天的人们生活这才有了变化。
冬晨放学回到家,他看到大姐回来了,有些惊讶,大姐淡淡的说说毕业了呀。他一脸疑问的看着她,他现在没心思想这些,门外他的小伙伴还在等他去玩,他放下书包就飞奔了出去。
父亲开始在院子的南墙边垒猪圈,家里已经有一群羊,父亲想再买两头猪。以前那些羊只能靠奶奶来放,她把它们拴在家西边的树林里吃树叶。现在夏荷回来,就能帮忙放了。夏荷每天要到田里除草,把草再扛回来喂羊,喂猪。她的脸逐渐被晒黑,手上的皮肤被草渍染成墨绿色,厚厚的茧像肿了一样,翻书的手已变得粗糙不堪。每当她扛上锄头她都会在心里想着:会好起来的。弟弟妹妹还有希望,她现在累点不算什么,父亲比她更累。她又想起了母亲,她记得母亲的模样,那时的田里有母亲,而她只是玩耍摘狗尾草。她抬起头望向远方,远处的田里也有跟她当时一样大小的孩子在奔跑。麦苗起伏,像波浪翻滚,她游在里面,感觉有些吃力,但她知道家人就在她身边,风停时,就团聚了。
没有大姐一起,秋实在学校更自由了,抽烟,旷课肆无忌惮,他的朋友又多了,男生,女生都有,就是没有学习好的。星期天回来也是四处闲逛,父亲就让他骑车去镇上拿买好的杨树苗。杨树是人们种的最多的树,树干很直,长得快,相对于其它树种,杨树收益最快,现在正是栽种季节。这天父亲也提前回来栽种,田地两头,沟的两边,一行行,一片片都种上。
三轮车上载着水桶与绳子,铁锹与树苗,田里有像土灶上的大锅口大小的井,井深十几米,是村民们合伙打的,它的年龄比冬晨还大。
冬晨又长高了许多,不过还是瘦瘦的,他抱着树苗跑在前面。
“这棵我种,我要给它起个名字。”
“叫什么?”哥哥问。
“我想想,就叫飞鸟吧,希望它长得很大,很茂盛,很多很多的鸟都能在上面做巢。”
“一棵树,怎么叫飞鸟?”
“它可以是飞鸟的家啊,或者叫飞鸟之家。”
“还是叫你的飞鸟吧!”哥哥笑了。
父亲一边挖种树的坑,一边看着麦田,今年麦苗长得很好,应该会有好收成,再攒些钱,加上卖羊,卖树的收入,他考虑着为家里添一个拖拉机,这样到收麦时更方便些。
他有时觉得有些对不住大女儿,她在家干活,让弟弟妹妹上学,如果他再有点能力,挣的钱更多,就不会这样了。生活往往不会按我们的规划继续,它有它的前进道路。
春天的天气变化多端,忽冷忽热。父子三人站在树下,旁边的大树是老梁跟他的父亲一起种的,现在已经繁茂成材,把他们几人的身体映衬的如此渺小。父亲抬头仰望,树上没有冬晨说的许多许多的鸟巢,不知它们飞到了哪里,也许等绿叶再次长出,它们就会回来筑巢。
春风拂面而过,冬晨看到春叶从远处走来,他喊姐姐,姐姐笑着向他们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