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住院了,在邻村的一个诊所,医生说要挂水,发烧太严重,光吃药一下降不了,如果早点去医院可能还不用住院,奶奶硬扛的时间太久,加上白天走路多,又累,就病倒了,她本觉得就是跟以前一样的头疼,吃两片药就过去了,“哎,都怨我,又花钱又遭罪。”奶奶自怨起来,她心疼又要多花钱了,多余的钱,在冬晨也需要学费的时候。“叫住就住吧,只能挂挂盐水。冬晨你回去睡,我在这守着。”父亲让冬晨回去。可是他望望外面一个人都没有,黑漆漆的,从这走回家要很远,他有点害怕,就说:“我也在这吧。”“回去睡吧,啊,明天还去学校呢。”奶奶也让他回去睡。他却趴在奶奶身边,不想回,雪白的床单映着他的脸,腮帮上还留着一块疤,奶奶伸手摸摸他的头,最心疼的小娃,越长越大了,奶奶靠在床头,她手上的青筋凸起,吊针扎过后,肿了一点,吊瓶慢慢滴下水,跟钟表的秒针同步,一下一下把时间分离出来,再由记忆把它拼凑,我们总是在滴答滴答的岁月里频频停留,觉得眼前的事物不如人意,想越过去,哪里容易呢,感受到的终将过去。冬晨感觉奶奶的手包裹着他,保护着他,使他可以安心的睡去,他已经忘了以前有这种感觉是在什么时候,也许是在梦里出现过,梦里有他想去的地方。
父亲站在门口背对着他们,他想着让夏荷回来,奶奶这种情况肯定要有人在身边,两个小家伙要上学,他自己也要出摊,只能让夏荷回来,可是这孩子刚出去,他站在那思考着,家里的一切又在他脑海过了一遍,这种寂静的时候想的也最多。屋外月光半明半暗,树影笼罩下的房子更加幽黑,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仨还醒着,别的人都睡了,医生接上针头安排一下连忙回了家,诊所跟医生的家挨着,如果晚上来看病,就要去他家喊。
那天晚上到诊所时,医生也是从梦中被叫醒,大半夜的,诊所也没人守,只有病人住的房间还亮着灯,那灯是要为病人点亮一夜,这片亮光是邻近三个村庄应急看病的地方,诊所不大,房间有三张床位,供吊水用,都有人睡在上面,中庭挂着一副山水画,两边放有锦旗,这里只有一个医生,护士就是医生的妻子,忙时她就帮病人配药,换针。如果来得及,病人肯定会去镇上的医院。
第二天,冬晨也去不了学校,好在还没正式上课,奶奶却不想让他耽误,非得让冬晨去学校,她说自己能行,不用看着,白天医生都在,没事的。
冬晨趴在奶奶身边睡了一夜,口水流在白被单上,他睡的很香,也是由于累了一天的缘故。夜里换吊瓶都是父亲做的,冬晨不知道父亲睡了多久,等他醒来,父亲已经出去了。
今天镇上大集,父亲还要早点去,他先让冬晨看护奶奶。三轮车上装的货物太多了,他只带了一袋粮食,等下集了,再去学校换饭票。
中午冬晨回家做饭,然后再给奶奶送去,医生说最起码要在医院观察一天,夜里挂的水也起了作用,奶奶说她头没那么疼了,她硬要走回家,不愿意在医院住着,医生勉强劝住了她,“老人家,还没全好,别急,到下午再看看,我给你量量体温,下午让你儿子接你回去。”医生声音很温和,他有点秃顶,戴个眼镜,脸上白白净净的,跟别的做农活的人区别很大,一身白大褂陲到脚踝,他弯腰给奶奶量血压,测体温,跟夜里冬晨看到的那个有点不一样,现在态度好很多,“可能他也讨厌被别人吵醒吧。”冬晨想。
夏荷接到父亲的电话就打算回来了,她没等父亲先开口。出去之后,她觉得外面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没有文化,没有能力,一样辛苦,在工厂做工,她想家了,家里也需要她,现在奶奶身体不好,她更应该回去。
“爸,我回吧,秋实在这就行了,他在厂里工作,放心吧,他现在在别的地方,没法接电话。”夏荷在电话那头说,她用的是秋实买的手机,翻盖的,秋实第一个月拿工资就去买了手机,大姐到那时,他跟她炫耀,还给姐先用用。
“回吧,以后再出去。”父亲手托着公用电话说。
中午给奶奶送饭的路上,冬晨遇到了白玉沐,他提着饭盒跟她碰面时,她乐坏了,捂着嘴笑了好大一会,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以为是她嘲笑自己没考进一中,吹牛吹破了,她越笑,他脸越红,刚想解释没考好,她说话了。
“你脸上,你是学唱戏去了吗?哈哈。”她用手指着他的脸说。
“咋了,什么唱戏?”
“你脸上摸那么多灰干嘛?还是没洗脸?”
“灰?哦,可能是刚才做饭弄的,烧柴。奶奶在诊所,给她送饭。你今天咋没去学校。”他知道她肯定也是上二中。
“不严重吧?”
“现在好些了。”他搓搓脸,手上黑了一片。奶奶不在家,煤气炉子也灭了,他只好用柴火烧,熏的脸上都是灰尘。
“我准备下午去送桌子,我爸他忙,今天才有空。我知道你也在二中。”
当她说出他也在二中时,他更囧了,有种撒谎被拆穿的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他之前说时,多么自信,多么不容质疑,他都记得当时她羡慕的眼神,可是都已幻灭,瞬间他像个灭了的烟花,四散的都是灰烬。
“你呢?”他不知该说什么了,顺口问了这句。
“明知故问,一三班。”
“我一五班,继续做同学了。”
“是啊,快去送饭吧,奶奶在等的。”
“哦”他往诊所走去。
一路上他都在嘀咕,为什么没碰到别的同学,而碰到了她,他知道别的同学还不是想和他说话,走在别的村,他总感觉自己像陌生人,同学之外认识他的人会和他打招呼,他还是有点缩手缩脚,他只想路上都没人,或者他隐身吧,不愿别人看到,也不愿看到别人。
可是终究要面对,多么现实,又多么残忍的生活啊,你要凌驾它,不然就只能被它拖着走。像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