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晨走到家看见大门还锁着,奶奶还没回来,他蹲在门口,肚子饿的咕咕叫,他想翻墙找吃的,想想还是算了,等奶奶回来吧,说不定还能带回点好吃的。他转身坐在石凳上,汗水黏黏的沾着衣服,他揪揪头发,拉出一缕,都有指头那么长了,在开学前要剪一次。他把外套枕在脑后,闭上眼睛躺着,紧张的一个上午终于放松了一点,明天还要跟父亲的车子去镇上,住校需要的东西虽不多,但零碎,除了被褥,一些饭票,菜票,他可以先用二姐的,也是因为二姐在那,父亲也少点烦事。之前为了学费的事,父亲还卖了一头羊,家里没什么存款,遇到点事情只能东拼西凑。冬晨还要吃药,医生说如果不吃药,就会引发很多并发症,他瘦黄的小脸万不该出现在这个年龄,可是谁也不会魔法,肉体的病痛来临时,回击它的方式也是温和的,缓慢的,所剩的健康只有他的精神了。他显得有些疲倦,靠着门边的对联睡着了,他背后的狮子画露出半边脸,看起来很可爱。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从远处滚滚而来,冬晨惊醒了,他沉重的眼皮不想睁开,只撑出一条缝看看,胡同里还是空空的,他又接着睡。不一会,耳边传来脚步声。
“奶奶。”他直起身子,清醒过来,看到奶奶挎着竹篮,他又走向前去迎接。
“这边都没下,哎呀,我回来路上那回,下得可大了。”奶奶说道。她用手帕擦擦额头的汗,闷雷在远处下了阵雨。
冬晨这才注意到,竹篮里菜都是湿的,奶奶也被淋了,肩膀上,胳膊上的衣服湿透了,她暗红的脸上又多了几个斑点,眼角的褶皱很厚,把眼睛的光泽都夺去了,奶奶拍拍裤腿上的泥渍,尖尖小脚有些站不稳,冬晨立马接过竹篮。
“怪不得南边一直打雷,天上还乌黑乌黑的,奶奶咋没等雨停了再走?”
“阵雨下得急,半路上哪有躲雨的,两边都是田地,连个屋子也没,只能在树底下站会,还是淋湿了。”她说罢,取下头巾,拧出来一些水滴。
下午,奶奶说她脚疼。“过会再给冬晨收拾衣被。“奶奶说,她要先歇会。
冬晨开始捣鼓他的自行车,他多么不想骑这个大扛的自行车啊,整个人坐上去,骑起来很费劲,还是二姐的那个车好,轻巧。哥说这个车轮子大,同样转一圈,要比二姐的小车跑的远,二姐笑着附和,她也用过那大车,时间短,现在当然不要她骑。车子放在西屋,链条都有点生锈了,冬晨想起父亲经常用三轮车的机油擦链条,他就找来机油,学着父亲的样子往链条上刷,一只手转动轮子,机油流进链条与齿轮之间,转动时锈过的咔嚓声也润了,机油滴在车架上,拉成一条线落下一个黑色带彩的圆点。他试试刹车,太松了,轻轻压到底也没止住轮子旋转,这种调试只能交给父亲去弄。支在那的车子如一个大模型,车轮在原地打转,轮圈里的钢条叠出幻影般的条层,冬晨捡起一根木棍拨在上面,钢条撞击木棍发出“噔噔噔”清脆的响声,他把它当玩具了。他思考着还需要哪些准备,哥哥的书包找了出来,文具盒就继续用自己的吧。
靠在西屋墙边的猪圈散发出臭味,小猪一直拱它的门,哼唧哼唧的,一般在这个点,奶奶都会搅拌些饲料给它们,今天她可能忘了,冬晨也懒了,她等奶奶起来再让她去喂,他的被子也在等她装麻袋,一直到傍晚,奶奶才起来,她靠在门框上,脸色又红了一些,躺了一下午,还没好转,天快黑了,她还是得起来做饭。她觉得有些头晕,这才想起,家里的药片已经吃完了,奶奶经常头痛,有时候睡不好也会头痛,她说:“冬晨,我有点头晕,去给我买点头痛片。”“奶奶咋了?”“可能是雨淋的了,感觉脑子里过火车一样,嗡嗡的。”冬晨接过五角钱,把手上的文具盒放下就跑去买药了。奶奶勉强做好晚饭,也没吃,只吃了点药就去睡了,她以为吃了药能好些。
父亲问了冬晨一些学校的事,结果,他今天去学校也没全弄明白,父亲让他把东西归归好,明天一早就可以一起带去。父亲装了一袋粮食,给姐弟俩换饭票,春叶的也快用完了,距离上一次给她送已隔很久,每次她都说还够用,她一直很节省,不舍得花菜票,往往一个小馒头,一碗咸汤就是一顿饭,有时候就只吃馒头,身体也是瘦,辫子只有一小把。生活啊,从来不会偏着谁,看似不同的面孔都有着同一种轨迹的奔波与使命。
冬晨洗好碗,看会电视就睡了,开始还有点激动,怎么也睡不着,明天去学校将要认识新同学了,今天去时,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碰到,他想知道他的朋友分到了哪些班级,一共八个班,分别在两栋楼。他睁眼躺着,东想西想的,也不知道已经几点了,可能睡着了一会,然后又醒了,梦到的事情醒来又忘了,就这么反复了好几次。
“冬晨,冬晨。”奶奶声音很微弱。
冬晨睁开眼,看到奶奶捂着额头,她拉下灯的开关,灯泡发出橘黄的光,奶奶扶在门口,弯着腰。
“奶奶,还没天明啊。”他以为奶奶喊他起床。
“冬晨,我头疼的不行,看来要去医院,得送我去医院。”
“啊,奶奶,我去喊我爸。”冬晨起来去找父亲。
时间已是半夜,父亲在木板车上铺好垫子,让奶奶坐上去,三人赶忙往医院奔。月光照着三人在空空荡荡的路上,奶奶披着大衣,整个身子缩在一起,冬晨摸着她的胳膊,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己是医生啊,自己也不会生病了,家人的身体也都能好好的,医生,一会就见到了,奶奶要再忍一会。父亲衣衫很不合身,摇晃的背影很用力的往前走,不时回头看看奶奶。
一路上父亲都没说话,他拉着他的母亲,可能这是他曾经最依赖的人吧,曾经她也牵着他的手,当时间来到这一天,他成了她最依赖的人。
可能这就是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