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碎碎念叨了好几天,从二姑家抱回小狗时,它才一点点大,每天饭啊,菜啊的喂大了,结果就这么给偷了,向谁说理去。
生命有时候如雨,伴随疾风哗啦啦落在水面,冒起的水泡下一秒就破了,留下一阵阵空空的希望与失望。
这一年的开学时间延期了,本该九月份开学,现在延到了十月,反正冬晨无所谓,没啥可准备的,日子过到哪天了他也不知道。家里有一本日历,巴掌大小,在父亲屋里,每天睡前,他都会撕掉一页,预示今天就这么结束了,多少个今天排队退去,等明天踏步到来。厚厚的日历,渐渐露出层层碎纸头,上面的字迹符号也随风逝了。冬晨对日期没有太多概念,老师说等通知,他就待在家,像事外人一样。父亲天天早出晚归,也没空管他了。
二号这天早上,冬晨刚起来,奶奶说:“今天我去大庄赶集了,你在家玩吧。”这个小集市离家近一点,逢双号有,镇上的集是大集,每逢一三六九单号有,邻里八乡早已约定成俗。奶奶年纪大了,很少走那么远去买菜,姐姐在家时,不让奶奶走远路,她的小脚裹的早已变形,走路多了会疼,也走不快,夏天穿凉鞋时,她们看到都会感觉疼。“奶奶,封建的思想害了多少人啊,为什么女人就要裹脚,应该让男人去裹。”春叶愤愤的说。“哈哈,都习惯了,那时候哪懂,大家都裹,不裹脚都不好出嫁。“奶奶则没多少怨言,时代,社会推着她们,一颗麦子哪能阻挡风过时麦浪的方向。“要我,我才不呢,那得多疼啊,又不好看。”春叶斜视的眼睛显出她的不屈服。“三寸金莲”的美誉在春叶看来就是耻辱,畸形的美,她又说:“也不知道那时候的人咋想的。”“你要是生在那年代,你也会。”大姐说。春叶“咦~”了一声,摇头极度否认。
奶奶挎着篮子走时,乌云刚冒出头,闷闷的天气一反常态。吃过饭,冬晨又跑去看电视,起初信号还好,正在播放电视剧,他看了有半个小时左右,广告开始了,乱七八糟的药品广告,看得他浑身难受,别的频道又没信号了,他关上电视,还是想出去玩。奶奶刚才问他要不要去赶集,他嫌累就没去。
他锁上大门准备去二叔家玩,刚走出胡同,正巧碰到堂姐。
“冬晨,你咋还在家,人家都去学校报道了。”堂姐个子很高,胖胖的,也是读个初中就辍学了,现在在家帮忙。她骑个自行车路过这,看到冬晨竟然还在家。
“啊!我不知道啊!那现在要去?”他懵了,他完全不知道要开学了,听到这个消息他急躁起来。
“要把桌子先搬过去占位子,不然好位置都没了。”堂姐说道。那时候上初中,每个人都要自己准备桌子,从升初中,到毕业,桌子都是跟着主人。
“我把门锁上了。”
“家里人呢,奶奶咋不在家?”
“她去赶集了,还不知道啥时候回来。现在咋弄,我没拿钥匙。”
堂姐推着车子跟他来到大门口,他刚刚用手使劲按上的铁锁还扭在那,好像是在为被锁上了而怄气,使用的太久了,这把锁有点不灵光,有时候冬晨手都按出个印子。现在可咋办,大门死死的挡住他们了,想搬桌子也搬不了。
“早知道不锁了,哎。要不我从墙角爬进去。”
“你搬得动吗?”
“试试吧。”
说完,堂姐把自行车支在墙角,让他踩着,爬到墙上,再翻进院里。里面堆着一些瓦,是父亲盖西屋时剩下的,现在能当梯子了。他赶紧跳进院里,开始寻找那张桌子,大姐用过的桌上被二姐拿去用了,现在还有哥用的那张,好像在堂屋,从学校把它拉回来就没动过,冬晨也没用它写过字。
堂屋门上的锁挂在那,锁很小,看起来就很有历史感,实实在在的一个铁疙瘩,钥匙早都丢了,所以几乎没锁上过。他找到桌子时已经急得满头大汗,双手搂起它就往外走,桌子不重,桐木做的,他抱着走时,桌子两条腿还拖着地。冬晨一口气把它拖到南墙跟,然后坐在瓦片上歇歇,大口吐着粗气,一边揪着胸前与后背的衣服,忽闪忽闪制造点流动的空气。他往墙上看看,要把桌子搬过墙去真有点麻烦,再看看身边的瓦片,已经被他踩烂了几块,管不了那么多了,挨骂就挨骂吧。
“能弄过来吗?”堂姐在墙外问他。
“能。”他现在脑子里只想着把它搬过去。
瓦堆有半墙高,经历过风雨后上面长起苔藓,墙角还湿漉漉的,因为在水井旁,淌水沟虽然干了,两边的砖缝还湿润着,一星半点的绿的黄的小草嫩芽从碎瓦边伸出,这是它的世界。蜗牛爬过留下的痕迹闪闪发亮,几条交叉着越过瓦堆往前,往它们的家。
课桌倒着放在瓦堆上面时有点摇晃,他一只手扶着桌腿慢慢往上爬,汗水从他脖子往下淌,背上都湿了,此时,乌云已占领了大片天空,胡同里屋影与阳光的分界线也没了,平衡了,融合了。他奋力把桌子举到墙头,脚下的瓦片发出咔嚓声,他回头,又踩烂了一块。
“慢点放下来,还有凳子。”
凳子还在堂屋里,他把桌子撑在墙顶,松动的砖头差点掉下去,他身子软瘫着靠在桌子上。
“让我歇会。”
“等下直接给我,我接住。”
“哦”他轻声道。要多留着气力,也没了力气。如果当时有陌生人路过,一定以为她俩是小偷。
“还好现在外面没人,不然以为我在偷你家东西。”堂姐往胡同两边看看,都没人。只有时间静静路过,别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穷的只能偷一张桌子了。”
“哈哈,还有一把椅子。”
等她俩把桌子绑好,半边天都黑乎乎一团,趁着还没下雨,赶紧去吧。桌子搭在车子的后座上,带大扛的自行车很高,桌子放上面时,它的腿还没着地,可是冬晨咋坐?
“你只能坐桌子上面了。”
“这个,不会压坏吧。”他拍拍桌子,木板不是很厚,桌面够他坐的,他就怕压破,还没使用就破那可不好,毕竟要用三年呢,三年,好长啊,从今天就开始算起了。
“没事的,凳子就拎在手里,走吧。”
坑坑洼洼的路上,他的屁股都震十八瓣了,还不如跑着去,他最终没说什么,堂姐也是在帮忙,不然他还在游荡,别人都开课了。
这一步总算没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