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历史的放大镜能靠近一点,你会发现每个人的内心都比外在世界精彩,上天施予人的天性也会随环境而改变,没有好坏之分,能带来改变的都有其原因。梁家的孩子也是在变迁的社会中成长着,跨过时代的分界线,而他们还没察觉。
后溪村因有沟渠环绕,引水而居,才得名后溪,可是任谁也没料到,沟里常年缺水,只有在最深的南大坑有存水,所以就有算卦的瞎子说了,这个村子,只有临水的人家能过好,能过富裕,其余的人家都不会很好,这哪里是他算出来的,完全是巧合,临水的两家是过得好,一直都好,在还没有大坑的时候就富有了,不是靠水,祖上就很旺,地主能不旺嘛。往村里走,你会发现灰土墙,青砖顶,黄土路,连几座整个砖墙的屋子都没有,但人们好像又都有各自的坦然,对习以为常的居所视若如宝的守护着,尽管屋墙会掉土,老鼠闹哄哄,他们依然能在炊烟旁安心饮食,只因这是习惯,习惯了这么生活。
当抄表的师傅扛着梯子从站在街上的人群中走过时,他就会说“老刘,该扯电了。”“你们村上安电的人最少。”抄电表的师傅很黑,很瘦,穿一身军绿色的衣服,他要负责相邻的三个村子,每次看到没扯电的人,他总会宣传一下。他们就笑笑。“你抄表不也省事嘛!”后来,电线从村口越来越多的连向各家,卖蜡烛的小店也卖起了灯泡,村子开始照亮自己,吸引外面世界的新鲜事,当外来信息冲击时,他们才后知后觉,但又不紧不慢的在忙碌与清闲中辗转,可悲的是他们固化的理念,下一代也许会继续这些生活,在没有通电以前。村里的大喇叭已经不是传递消息的必需品,人们聚在一起聊的话题也从琐事变成了新闻大事,因为有了电视,万里之外的消息也能很快知道,土地能供给的有限,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就想着出去打工,大城市的灿烂像太阳闪闪发光,他们觉得只要出去就可以挣很多钱,这落伍的土地方早已容不下一个个激昂的青春,在不忙的季节,奔北方,闯南方,闲不住的年轻人纷纷跟随老乡出走他乡,只剩一些不得不在家的小孩与老人,坚持与土地为伴的老人,到头来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只是样貌的变化。冬晨的生活也在他的不在意间悄悄变化着。
当考试成绩下来时,他也预料到了,二姐升初三,他也要进入二中,这次是生活选择了他,有些事由不得他。至少有不一样的同学可以认识,“二中就二中吧。”别人再也不知道他的过去,这是他最欣慰的,他将要进入一个新环境。放假在家的日子,他也不知道别的同学的情况,可知道了又能怎样,他希望自己能脱离现在,他跟他们已经有了点隔阂,隐约的一层阻碍,可是这种隔膜威力很大,冲击着他的内心。
大姐出门那天,他正好去学校拿东西,学校院里的黑板报上写着欢送他们毕业了,是校长亲自写的,他站在那看了一会,小写的字体有的模糊了,他没读完。总要离开的,他把这地方的样子收拢到了心里,打包装好,也许再也看不到一模一样的她了。回来时,奶奶说:“你姐已经出去了。”
“我还想问她呢?”他瞪着眼说,其实也没什么要问,二姐都已经跟他说过多次,初中的生活要他自己独立,离家远,只能住校,面对集体生活,他还是有些怵。
“问啥?”
“奶奶,我升的是二中,”
“挺好啊,你二姐也在那。”不管升哪个,奶奶都会说好。
“没一中好,奶奶。”他嘘了口气,跟她也说不清,然后他就去看电视了。一个黑白显示屏的电视,很小,是父亲买的二手货,频道很少,选台器会“当当当”的响,扭一圈手指都疼,每天能看到哪个台全凭天线接收信号的状况,天线架在一根长长的木棍上,立在门口的墙边,两边用绳子捆住,棍子弯弯曲曲的冒到屋顶,如果画面不清晰,就要旋转天线的方向,有时候冬晨直接爬到屋顶去调试,二姐在家时,她就在门口看着信号。“好好,别动了,就这样。”春叶看着有画面了就喊他。“那我要用手扶着它了。”“哎,咋又没了。”“风刮的。”“那你就在上面吧。”经常这样捣腾着才能看上一会。马赛克,雪花片,七彩格,轮番上阵,在他仰头旋转的同时还要回头看看画面。已是傍晚,儿童频道的节目正精彩,可是信号不好,他忍着坐在凳子上,就这样看吧。
“哎!狗!别跑。哎!逮住他!”
“快截止他们!”
冬晨赶紧跑出去看,街上聚集了几个人,现在正是做晚饭,吃晚饭的时间,原本路上人很少。这时几个人拿着棍子,朝着村北头望着,有两个人还追了上去,冬晨望见一辆摩托车飞向远处,后座上的人抱着的麻袋鼓鼓的。摩托车扬起的尘土放肆的飘了一路,离后面追的人越来越远,有一个人已经停下来,他跑不动了,看着摩托车远去,他们气愤的直垛地。
“又让那狗日的跑掉了,逮住一定打断他们的狗腿。”街上的人说。
“骑摩托车摔死他们。”
“都把狗拴住吧,省得再来偷狗的。我刚才看着这俩人就不对劲,不知从哪转了一圈,又来了。”广子他爷爷说。
在这个乡间,土狗几乎家家都有,养再大人们也不舍得卖,有的狗养了很多年,不管跑多远,它们都认得回家的路。狗多起来,卖狗的人又少,狗贩子就动了歪念头,他们趁人少的时间段,溜到远处陌生的村子,把外面跑的狗毒死,装进麻袋偷走。
冬晨只顾听他们说话了,远处狗叫声响起时,他忽然想起自家的小黄狗,他又回家去找,奶奶说没看到,他慌了。“不会被偷走了吧。”
“啥被偷了?”奶奶没明白。
冬晨急匆匆又跑到外面唤它。街上的人还在那议论。
“整个袋子都装满了,该死的,偷了很多。”
“报警抓他们。”
冬晨也不知道问谁,毕竟大家也说不清。他只好到处唤它。
奶奶做好饭才知道狗丢了,她知道肯定是被偷走了,“想巧的人呐,又来了,赚这些黑心钱是要遭报应的。”她经历了太多这种事。
“等晚上看看,它是不是跑哪去了。”她对冬晨说,这点希望只有发丝般轻薄。
冬晨隔一会就跑门外看看,等着,一直到很晚。它再也没有回来。
那天晚上他做梦还梦到了它,它叫了几声就被狗贩子吃了,它举刀要去砍他们,然后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