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出去玩会。”总是在家也不开心的,在这个黄昏,他想出去玩会,现在他们都应该放学了吧,有好几天都没遇到玩伴了。
“哎。”奶奶答道。
街上人不多,他站了一会,不知道去哪,在远处坐着的几个人旁边,他看到胖子杜灵岩跟弟弟在那,大胖子带着小胖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那兄弟俩正在玩玻璃球,杜灵岩伸出一条腿,用胳膊压在上面,在他弟弟动手弹的时候,他紧紧盯着,眼珠子也跟随瞪大。当冬晨走过去时,他俩也没发现。
卖豆芽的自行车或许是最后一趟从东边过来,“绿豆芽~黄豆芽~”熟悉的长长的尾音,一遍一遍的吆喝,一遍更比一遍响亮,可能还有最后一点底子,卖完就可以回家了。一般都是早上听到豆芽的叫卖,今天却是傍晚,冬晨有点好奇。日落的很平静,没有热烈的晚霞,云层一点点变厚,变暗,归鸟也飞过,赶在日落前回到巢穴。
有一种感觉始终在冬晨心里,落日余晖下,有伙伴玩耍,有村头高音喇叭,还有过路的人,村里与外村,一切都按时针运转,人们都能笑脸相迎,即便有分歧,也不入心里,“停停停。”这念头戛然而止,他打断自己这么不现实的幻想,不禁发出声,那怎么可能呢,世代的关系不是某个人所能调和的,他就像一棵大榕树上的新芽,根基的交错在土壤里就已经开始了,新叶总是散开的,互不干涉,但当风雨来时,新叶也会在枝杆的摇曳下互相拍打,他们在争取着收成的同时又遗弃一些传统,各种保守的底线慢慢抹去,为了小小的利益,可能会把怨恨放大,纷争浮出水面,看似和善的面容下各有心事,他们继承了上一代的小心思,维持原来的关系,好的会更好。土地是固定的,土壤的临界点也有标记,让人难以想象的是,即使边界明显,依然免不了争一下,为什么你家犁地要那么靠边,为什么他家种地又种在田埂上,往往争来争去的东西并没那么重要,眼里盯着的只是黄土,望不到边的零碎,更看不到边的还有复制粘贴的日子。人们部分的理念是无法丢弃的,骨子里有热忱,夹带着麻木,教条与理想并存,冬晨不能理解,其实每个人都说不清。
冬晨站在那看了一会,他起先没说话,杜灵岩见他来了,便说:“来啊,我口袋里还有很多。呐,你看,都是我赢的。”说着用肥厚的手撑开鼓鼓囊囊的口袋,玻璃珠碰撞挤压发出清脆的响声,冬晨看了一眼,这么笨的杜胖子,能赢那么多。他有点不信。“都是你弟弟的吧?”“当然不是。”他看着他俩玩,自己也没心思,他喜欢观察,以置身事外的角度看另外一些人,远处的身边的,自己跟他们一样,可又不想跟他们一样,特别是在当下的情况,从学校回家的那天,他简直不想碰到任何人,或者不属于这个村子,没人认识他该多好,想到这,腮帮上又开始涨,一根根神经的抽动牵绕着他的全身,那种疼没有据点,反而更难以忍受。
过路的自行车从他们身边骑过,在坐着消食的老人的注视下远去,有时候他们也会互相招呼一下,打个照面。
“灵岩,过来!带着弟弟。”从远处的屋角传来,是杜灵岩的爷爷叫他。“听到没有,来这边。”
“知道啦!”杜灵岩回应道。便头也没回的跑了过去。
冬晨看着他们跑过去,他几乎是面无表情,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展现他的心情,那一刻他又像在学校的那天一样,两个胖子跑向别处,丢他在原地,他不是在意伙伴的走开,而是大人们的另眼,忽然归到了另外一类,他有些不好承受,犹如有人往他身上泼了一盆冷水,在最冷的冬天里劈头浇下来,一直凉到脚底,他多想有个隐形的罩子把自己罩住,他多想化作一团烟雾无声飞走,本来是走出来跟他们玩,现在却撞到一堵墙,透明的墙,他想穿过去时才发现它的存在,碰得他的心里有些疼,比脸上的伤还疼。树枝拉下的影子遮住了他全身,他挪了挪身子,在一点点的余晖里,接收到了一天中所剩不多的光热,他不能让身心都遮上阴影,“不怕,怕啥呀,奶奶在呢!”奶奶说过的,这话跟光芒一个颜色,他努力揪出这句话,重复听着,尽量赶走产生抑郁的小人,昂起头吧,才能感知阳光的温热。无论远处有多少双不一样的眼睛,他总要迈着坚定的有信心的步子,他需要暖光,像初春午后照在鲜绿嫩芽上的浅黄色的光,他在生长,寒气只在冰凉的早晨,阳光还会再来,现在它只是去休息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胸腔仿佛填满阳光,在一缕斜阳下,他闭上眼睛,感受遥远的海风吹来,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一只飞鸟在寻找食物,它飞得很低,在离岸边很近的地方有茂密的森林,那是它的家,岸边的渔船没有人,桅杆平躺,船蓬有些破旧,经历过风雨的顶棚摇晃着,风很大,飞鸟很吃力的盘旋,它巡视着海面,伸长嘴巴等候时机。
冬晨觉得心情好了一些,外面也起风了,吹动了他心里的波纹。回到家,大姐也从田里回来了。
“冬晨,你猜我今天碰到谁了?”
“不知道。”他不想说话。
“玉沐。你同学啊!”大姐敲了一下他。“在路上碰到她,她问你咋样了,没想到她还认识我。我都快忘了这丫头了,又变漂亮了。”
“能咋样啊。都在家好几天,还没好。”
“医生说过几天就可以上学了,身体要紧。”
他听罢就去了厨房,奶奶在做饭。
吃完饭,天全黑了,父亲说今天有媒人要来,说说夏荷的事,然后全家都在那等。冬晨吃完药,有些犯困。奶奶说那人应该不会来了,这么晚了,父亲执意要等等,他今天比往常早收工,他觉得该张罗大女儿的事了。一般这些待婚配的男女在当时很快就会给媒人盯上,他们通过男女双方的家庭情况来收取财物,那也是应得的。桌上摆着花生和瓜子,如果是男方,还要准备烟。
门口响起自行车的铃声,父亲站起来想去迎,那铃声又远去了。
冬晨终于忍不住哈欠,就去睡了。窗外风呼呼的,夜一静,一天中的事情全冒出来了,他感觉疲倦,想着想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