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他的脸上多了两片膏药一样的东西,那玩意难闻极了,黑乎乎的粘在脸上,至于身体上别的不适应,父亲带他去了医院,相对于身体的痛苦,心理的惊吓更难治愈,这些天发生的事像荡秋千一样,忽高忽低的心情难以控制,他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面去了很多地方,当然是去医院,有时候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头一下抵到父亲身上,父亲怕他掉下去,就用一只手扶车把,一只手背过去搂着他,他不坐在大扛上,他说那样像小孩,而自己已经长大了,父亲看着他说话时的样子忍住没笑,随他去了。他也不想睡,而是他身体太累了,他真的病了。本来就胆小的他,遇到事情只会自己吓自己,往往都是他想的太多。他跟在父亲后面,一句话也没有,温顺的近乎刚出生的婴儿。父亲带回很多药,并且都不便宜。
“吃啥也比吃这些玩意强,亏钱又伤身。”
“药不是治病的吗?”
“是药三分毒,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害处。”
“我的病很严重吗?我咋感觉很困。”他问父亲。
“没事的。”父亲摸摸他稀疏的头发说,一改往日的严肃,声音里透着难得的温柔,“吃点药就好了。”
父亲简短的回答,包涵的压制已经满溢其心,他了解,这个征兆如同行走在一群逆行的人群里,他也不能确定都是别人在逆行,只是有种力牵着他前进,必须往前。以前的很多疑问也找到了答案,冬晨的瘦还是身体的虚弱,做父亲的怎么就没发现呢,平时对儿子的关心太少了。他有时候也太累,从集市上回到家就想早点休息,他深知自己是不能累垮的,他对他们有期望,当他们小的时候,家里困难的时候,他们就是他的希望,简直如同头顶的曙光,在难熬的日子里,他还有他们,一直以来都还很自在的长到现在,四个孩子的成长在他眼前,他仅仅看着外表下的他们,每天在一起说话的时间都很少,更别说谈心的机会了,他了解他们的脾气,却不了解他们真正的想法,四个孩子都有各自的眼光,有些事他们会找奶奶说说,将来要做什么,要怎样怎样厉害,最小的冬晨说着最大的话,在一阵阵笑声之后,他又忘了自己所夸下的海口。在灶台边,围着奶奶说话,是他们特别喜欢的,灶台里有烤红薯,烤花生,她微笑着听他们叽叽喳喳的,冬晨吃的满嘴黑乎乎,黑色夹着黄色的红薯粘在他脸上,奶奶是他们的避风港,只要她在身边,就会很有幸福感。父亲这个角色太硬板,他们只在不得不说的情况下才与他沟通,他们在他的眼里只有年幼无知,很多次的聊天都是以他强硬的语气结束,孩子们懂再多也不如他的观点正确,这种观念几乎是偏执的,在他们眼里是固执的,夏荷是大姐,理应要照顾好弟弟妹妹,这在他看来就是她的责任,他把她当作其余三个的长辈一样,他自然的觉得她必须要那样,当老大就必须那样,她还不能有怨言,样样都得让着弟弟妹妹,这是多么苛刻的,生活的现状不是她所能控制的,承担不好的后果却少不了她,她想父亲可能是让她帮忙分担点压力,些许的分担她当然能做到,在面朝黄土的烈阳下,她安慰自己这种日子都会过去,她一个人在田里锄草,汗水流过眼角,脚上被扎了无数次,即使想通了多少回,仍旧有更多次的心里的酸楚,她也曾顶撞过父亲,“你想干啥就干啥去吧,我不管你了,管不了了,以后再也不管了。”父亲会气呼呼的说,他生气时都会那么说,说是会说,但总不可能真不管,终究只是气话,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不管呢。那时她觉得自己太委屈,然后还是默默接受父亲的安排,不管她还是其余三个,他们还都是孩子,可是父亲仅仅要求大姐做得好,那对她多么不公平,也许他有他的想法,“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哎,啥时候能懂事点。”他多想对他们说,每次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接着循环着脚步过下去。
他哪里想过他们也需要被理解,他们太缺乏他的爱了,爱是滋养他们幼年最好的营养,但在父亲那里显得如此稀缺,如此珍贵,在他意识里,挣钱养他们就可以了,思想的守旧造成行为的木讷,我很少夸夸孩子们,也许在他眼里他们还不够出色。虽然挣的钱只刚够糊口,他也已竭尽所能,处理完生活细碎的事情,哪还有那么多的时间操心他认为不重要的事,至少最重要的他做到了,过去的生活教会他的就是先填饱肚子,让身体强壮,才能显得更强,丰富头脑的事,他也不懂,有些又是天生的,学不好就是学不好,管也没用,就让学校去教会他们这些,除此之外,他还是按部就班。
冬晨的生活一下打乱了,天天睁开眼睛首先想到的不是去上学,他要休息,多数时候他只想安静的待着,从书包翻出不用的作业本,背面还可以画画,他喜欢画画,没有人教他也可以模仿着图片画出来,似乎生来就会一样。学校暂时去不了了,以前的小伙伴呢,都像飞蛾一样,被一阵风呼地刮跑了。从那天起,他内心的恐惧开始累积,“我怎么那么倒霉,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他每次想到这的时候都要叹着气闭上眼睛,内心充斥着不安与愤慨,脑袋乱糟糟,被扰乱的神经在憋着的怒气下张驰,他恨不得把手伸进内脏,把病毒拽出来,再放到火里烧死它们。他不想出门,外人那些无端的眼光就像一支支利箭,躲都躲不完,他想不通怎么会变这样,一连串的问号冒出来,越想不通就越钻牛角尖,他不敢问家人这些事,也开不了口,他不想谈论这个,好像很忌讳一样,虽然心里很想有人能像原来一样对他,原来又是怎样呢,他自己还是他自己啊,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不过现实的境遇出了故障,在什么端口卡住了,错位了,他一下子被分配到了另外一个跑道上,忽然间别人都很高大,只有他在阴影里,在别人的笼罩下他显得像一只飞不出笼子的鸟儿,一个人在屋子-这个大笼子里的时候,脑海里就会冒出千奇百怪的念头,他不敢睡觉,好像一睡去就会真的变成那样,夜里,被子上沾了许多的汗水,半夜醒来时他又不敢睁开眼,宁愿让黑夜笼罩,也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恐惧。
他想结束这种日子。最深的伤口莫过于突然的转变,让他措手不及的当头一棒,而且还来不及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