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沐并没有多想要那个称号,她知道她自己的成绩没那么好,给她投票的那些人肯定是冲着她的好人缘才选的她,她觉得应该给冬晨,当她看到那枚红红的印章戴在冬晨衣服上,她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手里捧着一把糖,即使还没吃到,也能感觉甜甜的。
放学的路上她会远远看着他,他背着书包绕过一群群回家的同学,一会就不见了。她拂过额边的刘海,把路上他的影子印在心里,如果目光会拐弯,那她的视线已经绕了整个村子了。她在他身后,慢慢走着,没有靠近,也没有追随,只是恰巧的恰巧,她已随他去了,在这个再平常的黄昏的小路上,在朝阳升起的晨光中。她每天上学都要经过他的村子,在他会出现的那条路,有一排杨树,树下经过了那么多的人,她只记得他。
从收麦起,已经很多天没下雨了,干燥的空气中云层开始变厚,在傍晚时分凝聚在西半边天,夕阳的余晖投射下来,淡淡的红晕从云边拥挤蔓延,落日降一点,红色就加重一些,把天空下的村子染成一片红海。
冬晨把书包扔在家就拿着扫把跑了出去,他要去捉蜻蜓,在门口的街上,蜻蜓飞的很低,它们飞进胡同口又飞出去,在寻找蜉蝣食物。冬晨双手举着稀疏枝条的竹扫把,寻望最多的那一群,轻盈的蜻蜓忽来忽去,红色的翅膀在冬晨眼前飘过,他旋转手臂,奋力铺开扫把,稀疏的竹枝把夕阳的光影分割成一条条,枝条落地时,多数情况下都能捕到一两只。蜻蜓越来越多,街上的小伙伴也三三两两跑来跑去追随它们,时间的此刻就如影像胶卷般慢慢放映,在大地的这片,人们看似无忧的过活,孩子们也有趣的奔跑,在蜻蜓下的世界,在五彩的黄昏的天边。炊烟四散,把烟火吹向高空,烟火的气息留在了屋下。
略红色的晚霞从巷口照出来,把路边墙上的宣传栏映成一半彩色,一半暗黑色,墙上面还留有冬晨画的字迹。这块用水泥特意粉制的四方形,是村上宣传某些信息的地方,但自冬晨记事起,就压根没写过啥大事,他只记得最大的事就是某一家的牲口丢了,失主写在上面寻找,羊圈的“圈“还不会写,就用拼音“juan”代替。下面则是很多小孩子乱画的小鸡小鸭。现在只有顶上三个“宣传栏“的红字还清晰,只是人们已经不那么需要它了。蜻蜓飞过,它们的影子在墙上留下的痕迹点缀着这空白的宣传栏,让彩色的一边更丰富。
蜻蜓越来越多,红色,黄色的翅膀在夕阳中飘舞,轻轻的飞舞如空气漂浮,无声却又似彩霞的轰鸣,它们带下夕阳的色彩,散播、点染绚烂的光芒在万物,它们亲吻大地上的小溪,也拥抱土屋顶上的茅草,在这个属于它们短暂的季节,肆意奔放着生命。
冬晨高举扫把追赶着一群一群的彩色蜻蜓,远处近处的犬吠连续起伏。不远处的村口,石凳上的老人看着他,也看着别的捉蜻蜓的孩子,在这个绚烂的晚村,孩子们也像蜻蜓一样自由的散漫奔跑。老人们已经是拄拐的一代,他们偶尔扇几下手中的蒲扇,来证明他们手脚还能自由活动,时间在他们面前剥落,再炫目的夕阳、朝阳都已领略,此刻只剩他们平静的躯体。他们身后看似厚厚的屋墙,只不过是用泥巴稻草垒起,久经风雨过后,留下坑坑点点面对这夕阳。他们喜欢孩子,再多的回忆都在眼前孩子的欢腾中淡化了,蜻蜓绕过他们身边,哪怕就在眼前,伸手可得,他们也早已无心去拿,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着一切。他们也许已经释然,就像这夕阳,虽然绚烂这一刻,但当时间慢慢过去,余晖也会一点不剩的消失掉。
冬晨把捉住的蜻蜓用绳子绑住尾巴,绳子的另外一头拴住一根小棍子,这样它就飞不高,然后再拿回家,把它们放在蚊帐里让它们吃蚊子,但这些被捉的蜻蜓,最后都活活饿死了,蚊子是有的,蜻蜓却不吃,只是停在角落,望着外面,它们的自由世界。
他一会功夫就抓了一大把,又放走了几只,留了两只玩,他用绳子两头各绑一只蜻蜓尾巴,两只蜻蜓,各自都想朝各自的方向飞,最后只能任凭劲大的那只掌控去向,它们飞出几米就会落到墙上休息,一只在霞光中,一只在阴影里。
冬晨正坐在墙角,取扫把下的蜻蜓,一辆拖拉机的“突突“声从村子北面的田边传过来,起初他望了一眼,看到是父亲开着拖拉机驶来,他又回头继续捉蜻蜓,他今天作业少,父亲也不会经常管他的学习。
当车子越来越近,他发现拖拉机是新的,不是上次借的那辆,“难道真买新车了”他想。车子一点点驶近,他看到驾驶座上的父亲微笑着,他很少看到父亲这么开心,就算是他拿着奖状回家,父亲也只是“嗯”的一声。他想父亲可能是不喜欢说话吧,父亲高大的身躯总是有某种距离感,冬晨也说不清那是什么。他放掉手里的蜻蜓,要去爬上拖拉机后的木板车,车上装满晒干的粮食,他趴在一袋袋粮食上问父亲。
“爸,这是咱家的车吗?”
也许是拖拉机声音太响,父亲没有听到。
车子拐进胡同,父亲开的很慢,后面经过的车子也慢下来,冬晨又跑去捡起路上的扫把,然后跟上自家的车子,他已不想漫天的蜻蜓,捉过的蜻蜓也不知飞到了哪里。轰隆的机器像是一个大玩具,一点点往家里移动。
晚饭时,父亲让冬晨去小卖店买酒,奶奶阻拦说“不要喝了,费那钱干啥,喝了烧胃烧的人受罪。”
父亲却执意要买。
“又不喝多,不当紧。”
夜色中点着全家希望的亮光,那台机器来的已经是迟了,在村上有这种机子的人家已经很多了。冬晨从很久之前就问父亲,别人家都有大玩具了。父亲总是沉默,他已奋力在为这个家努力,只是冬晨还不懂,他还看不清一些事情,他眼里的世界还没完全清晰,他的眼界也只是村里的各个户家。
蜻蜓在蚊帐扑腾累了,等明天再见光明的天,也许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