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气死风灯的微弱火光,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就到了这黑漆漆的庄子门前。
门前的伙计将气死风灯顺手又插回了原位,目光上下打量了仨人片刻。
开口了:“三位道长……住店还是打尖讷?”声音懒懒的,尾音拖得有些长,如唱大戏般。
苏闲听得此言,一楞,眨了眨眼睛,幽黑的眸子底部就有星芒一闪而过,顿时了然:好有趣的小伙计,原来不是人类啊。
眼帘一低,再睁开眼睛,星芒消失,他又恢复了普普通通的样子,默不作声的退后了一步。
苏闲退后,原地站着的老道许守诚这就凸显了出来,伙计的目光于是也移了过去,老道倒是没察觉有什么不妥的,老练的接话道:“自然是先打尖,后住店,明天天亮了再继续赶路的了。”
“小伙计,这车马你可拾掇得动麽?拉车的牲口可都是些驴脾气,怕是一个人引不动罢?”看着面前伙计单薄的身量,老道转而有点不放心起来,多问了句。
“不妨事。住店的话,一人十文。”门前的光线不足,伙计的脸倒是有三分之二在飘忽的影子里闪动着,看不太真切。就听到那伙计鼻子猛的嗅了几下狠的,接着又说:“车里不下来的也要算钱,亦是一人十文。”
“这!……抢钱的么?”小道士李元洲心疼银钱,猛一抬头,惊讶的看了那伙计一眼,当即低声的抱怨了句。
“这位道长……脸嫩的很呐。怕是第一次住我‘十八里铺’吧。”伙计的话里透出股子不经意的低看一头的味道来。
李元洲脸上唰的一下红了:“第……第一次住又怎的……那车里……怎能按人头算钱。”语气越来越低。
老道的身子在小道士李元洲身前一挡,护犊子样的护住了自家徒弟:“一人十文就十文。我等也乏得很了。这位小哥儿,便快些把火盆升起来吧。”
“原来道长是内行啊。马上,马上。”听得老道许守诚提了个“升火盆”的刁钻要求,那对面的伙计反倒是如释重负,更加的勤快和好讲话起来。
略一鞠手,小伙计转身就进了庄子,砰的一下将庄子门闭上,脚步声匆匆忙忙的就越来越细,听声音,当是远去了。
老道这才回了头,看了看苏闲与自己徒弟,叮嘱道:“诶!‘十里八乡,人鬼同宿!’这才是‘十八里铺’啊;每个城池都有,却寻常不会让人看见,更不会让人单独住进去的!我等也就是占了后面大车里的‘便宜’……一会进了庄子,都留点神。里面还不知道怎么个鱼龙混杂呢,大家要小心些喽。”
见苏闲面露不解之意,也不藏私,坦然相告:“今天错过了日头,‘解晦席’又不得不吃,我们只能在‘十八里铺’这里过夜了。”
“解晦席?”苏闲不太懂,却没有追问,而是默默在心底记住了这个词。
老道转头,着重看着自己徒弟又叮嘱道:“元洲,一会入了庄子,多听少说!师父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不得出错,可记住了。”
“是,师父。”李元洲见老道士郑重其事的,连忙答应道。
“苏道友?……”许守诚面上堆起些笑容,看向苏闲,目光里含着探询之意。
“一切听许道长安排便是。苏某无意见。”苏闲笑了笑,这种刺激又稀奇的地方,好期待啊,自然是答应的了。
正说着话,那庄子的大门吱嘎一声,突兀的就又开开了。
这次,连老练的老道士许守诚也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看了过去。
还是那伙计。回来的时候,居然走路半点声息也无,简直太调皮了。
就看见伙计手里果然是拿了个箩筐大的炭盆,径直向门口一抛,啪嗒一下落于地面。
然后掏出了火镰子和火石,吭吭哧哧的敲了起来。
……
风大天寒的,好半天过去了,那伙计手里的火镰子还没能引出火来;头向着地面的炭盆,埋得低低的,一点也不抬起,一个劲的猛敲着火石和火镰。
冷风一吹,小道士冻得就哆嗦了一下,双手搓了搓,似乎想开口说什么。
身侧的许守诚一直盯着自己不省心的徒弟呢,当即狠狠的冲着李元洲背上就是一巴掌。
李元洲一个激灵,马上又想到了老道士的叮嘱,连忙紧紧的闭住了嘴巴,脸涨得微微发红。
苏闲眼尖,就看见,这短短的一瞬间,那地上的伙计脑袋扭了个一百八十度,看着小道士李元洲咧嘴一笑。
“啊!”小道士吓得失声尖叫。
那地上伙计的脑袋瞬间又扭了回去,依样还是老老实实的在生着火。
老道顺着李元洲目光看去,地上伙计无甚异状,马上瞪了自己徒弟一眼。
小道士战战兢兢的收了声,向老道身后缩了半分。
这一错神的功夫,就听“噼啪”一声爆响,那火盆里的火焰一下子燃了起来,蹿起地面三尺来高。
“好~~~咧,成了。”地上的小伙计吆喝一声,站了起来,让开了庄子的大门,伸手一让。
“三位客官,请了。”
“走!跨过火盆便可进庄子了。元洲跟紧了。”老道许守诚提点了一句,率先迈开步子一跨,就从三尺高的火苗上迈了过去。
就看见一道灰扑扑的影子从老道背上掉了下来,跌入了火盆里。原本红彤彤的火苗顿时发出了“撕拉”一声响,变成了惨白的磷火之色。
火苗里,那灰扑扑的影子扭曲无状,须臾烧尽,火焰就又恢复了原状。
“元洲!”从庄子门里传来了老道担心而急躁的催促声。
“诶诶,师父,元洲来了。”吓得驻足不前的小道士看起来更怕自己师父生气,眼睛一闭,顺拐着踉踉跄跄的也一步迈过火盆,进了庄子。
果然,身上也被火舌舔下来几道灰扑扑的影子,在火盆里烧得吱吱做响。
苏闲好奇的伸手一捞,从火盆里捏出一道影子来。
没等细看,原本一旁站着,脸上有点拽拽神情的伙计吓得脱口而出:“哎呀!”
“生炭取火。”苏闲友好的解释了一句。
“鹅……鹅……鹅幻假术?”伙计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什么时候“鹅幻假术”能从自家的骨磷鬼火里捞摸了!!!这个世界怕不是假的了吧!啪啪的在自己脸上拍了几下。
痛。不是在做梦。
苏闲耐心等小伙计调整状态,顺手又将影子丢回了炭盆里。
那灰扑扑的影子不过是些无灵智的晦气凝聚而成,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苏闲当即就想通了炭盆的用途:除晦气而已,整得高深莫测的,吓唬谁呢。
一步迈过去,进了庄子。
伙计愣愣的发了会呆,连忙牵着“九驴拉棺”的大车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