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1915年8月31日——巴尔尼姆街10号
为人们敬仰的尊贵朋友,你的信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快乐,因为我一直焦急地渴望着你和你尊贵的妻子爱娃能寄信给我,在信中给我写上几句话,所以现在我就更高兴了。我非常想知道你是否能如你所愿地找到了休息和休养的合适地方。坏天气让你深受折磨,这让我感到很震惊,我担心地透过屋子上方的通风口望着阴沉的,灰蒙蒙的天空和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也许在哈茨山上,也正是这样的大雨折磨着你,把你的心情又一次弄糟了。但把那种心情和你的年龄联系在一起是多么荒谬!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做你的祖母了,因为我像一只青蛙一样对天气极为敏感,当秋雨绵绵的时候,有时我就觉得我整个人都像是一个浅薄而毫无意义的闹剧。而且如果不是那种人们可以从工作、争斗和放声大笑中获得的难以抑制的快乐的话,青春又是什么呢?当涉及这种事情的时候,你仍然能打败其他所有人,每天都是如此。你一定不知道,你那令人惊叹的工作才能的榜样作用,仅仅想到你的灵魂的惊人的柔韧性,或者仅仅是最渺茫地想得到你的赞许的希望——所有这一切是如何让我感到自愧不如,并且在我要放弃的时候给了我很大的激励——你对我的这种令人羞愧的弱点了解得太少了——那种时候我有了逃跑的打算,从单纯的不耐烦到想从责任的重压下解脱出来。
很明显,现在整个形势正处于一种复杂混乱的状态之中,真正的斗争的喜悦与此并不相配。一切仍在不断变化,剧烈的变动似乎永无止境,在这种一切搅翻了个个,并且在不断变化的形势下,确定策略并组织斗争是一种难度极大的工作。事实上现在我不再充满恐惧和不祥的预感了,一点儿也不。起初,在8月4日(1914年)的时候,我受到了惊吓,充满了恐惧,几乎要垮掉;从那以后我变得相当平静。灾难已经达到这样严重的程度,一般的衡量人类罪孽和人类痛苦的方式已经不再适用;可怕的灾难事实上包含着某种让人平静的东西,这恰恰是因为它的巨大无边和难以捉摸。最后如果事情就是如此,如果和平时代的架构的全部光辉仅仅是一种鬼火,一种在沼泽上空徘徊的骗人的光芒,那么这种幻象走向终结肯定是更好的。但当前我们正感受着过渡时期的苦恼和不安,那句话真的很适合我们:Le mort saisit le vif[1]。我们那些不断动摇的朋友们的让你抱怨不已的胡说八道,事实上仅仅是那种普遍堕落的产物而已,这种普遍堕落源于在和平时代曾骄傲地闪烁着光芒的那种架构的崩溃。无论何时,人们只要一伸出手,就会碰到腐朽易爆的火绒。我认为所有这一切仍将会继续瓦解,变得更加破碎,直到埋在下面的良材最终展现在人们面前。
在这种不幸的形势下——如今我正在用一颗完全平静的心去接受它——你的信对我来说是一种很大的安慰。你在《新时代》上的第一篇文章让我非常感兴趣,因为我恰好正在读希利或麦考莱写的和你(文章)的主题相关的东西,在其中我发现你所提出的观点被充分地证实了:从根本上讲,七年战争实际上是一场发生在英国和法国之间的,为争夺美洲和亚洲的霸权而进行的战争,弗里德里希(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二世)仅仅是这场世界范围的斗争的意外的受益者。起初我对(你所提出的)观点感到惊讶,一个人肯定从学校的教室里学到了一些国内编造的,视野狭窄的,以欧洲为中心的观点——但如今,正是基于现在的经验,人们可以从你所展现的宽广视野里感受到快乐。它也让我想起去阅读对弗里德里希的军队以及它的辉煌胜利的描述,以及对克莱武和他的印度土兵的描述,[2] 从历史的意义上说,在当前(经常使用)的像“战争英雄主义——向全世界招募——英国的雇佣兵们”这样的章节标题中包含了多少内涵。我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后续部分。但今天的《新时代》以它的愚蠢的方式没有刊登你的文章的后续部分!在那儿编排文字的人可能不再是一名编辑了,因为他至少可以把你的作品的不同部分(以连续的方式)一段一段地呈现给读者。
为了让我自己振作起来,我又多读了一些拉萨尔的作品[3] ,但上帝呀,让我从像在我的皮肤上爬行的一只只小虫一样让我不舒服的伯恩施坦的注释中解脱出来吧。他像一只愚蠢的公猫一样在拉萨尔的两条腿之间不断地跳来跳去。当后者正在滔滔不绝地讲出最漂亮的话,给戴莱慈·舒尔茨一记响亮的耳光的时候,那头驴(伯恩施坦)拉住他的胳膊,伸出手指评论道,“事实上”舒尔茨“并不是完全”错误,等等。当拉萨尔用一种响着轰鸣的雷声,打着闪电的大风暴的方式结束一章的时候,我深深地吮吸着这种美妙清新的空气,可是很快冒出了一段注释,就像蛛网上的一只蜘蛛,无可阻挡的爱德·伯恩施坦,他“观察到”莫利纳里“实际上”在1846年已经说了如此这般,或者他塞给我别的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垃圾。哎呀,也许是这个魔鬼把你捉走了!我不得不每时每刻都这样喊出声来。他完全介入进来,不让我独自和拉萨尔在一起。
你怎么能容忍如此玷污逝者?你为什么不用电闪雷鸣一样的有力的行动来表达你的气愤?你的妻子爱娃一定是对的:我们太过温和了。唉,我们平静地接受了太多东西。但我发誓我要改变自己的做法。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的豪猪,怒火中烧,在一群用人之间狂乱地奔跑。
不幸的是,在我的工作方面事情进展得不是非常好。可能是生活的单调和狭隘以及感受的匮乏,它们像浆糊一样粘在了我的感官上。总体而言,我只能在兴高采烈的状态下工作,在我处于一种清爽和愉快的心境的时候,但现在每一点这样的感觉都是我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才创造出来的。这不是为了抱怨,而是为了提供“减轻处罚的情节”,为我自己请求原谅,如果我辜负了你的期望的话。
你完全不需要为我的健康担心,雅各布小姐要挨训了,因为她过分随便地谈论我的身体状况。我真希望自己能保持平静,不为我们的克拉拉(也就是克拉拉·蔡特金)忧虑不安。[4] 但是在她身上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知,同样没有人知道这场丑恶的闹剧会持续多久,这让我有些心烦意乱。顺便说一下,我很气愤——不,让我们诚实一些:我很高兴——“分部”(德国社会民主党在德意志帝国议会中的议会党团)对克拉拉的事一声不吭。你还记得,在歌德的剧本《浮士德》里,奄奄一息的瓦伦丁对格雷琴说:“Und bistdu einmal eine-so,sei es eben recht!"[5]
现在再一次衷心地祝福你们。我多么想坐在你那间舒适的书房里的一张小桌前,和你一起聊天,一起放声大笑!
再一次向你致以美好的祝福。你的罗莎·卢森堡。
为你即将送来的《莱辛的传奇》[6] 和马克思那本书的从印刷厂弄来的折叠书页。[7]
注意:也许是由于疏忽,你寄来的信没有封口。
注释
[1] 法语:“死人抓着活人不放。”
[2] 罗伯特·克莱武将军为英国在东印度的殖民势力奠定了基础;“土兵”指的是接受训练,在东印度公司的军队里服役的印度土著。
[3] 卢森堡可能指的是拉萨尔的一篇题为《巴师夏舒尔采德里奇先生,经济的尤利安,或者资本和劳动》的文章,这篇文章被收入拉萨尔的《演讲和文章:一个完整的版本》的第三卷,编者是爱德华·伯恩施坦,他还为此书写了一篇序言,介绍拉萨尔的生平。
[4] 1915年7月29日,克拉拉·蔡特金在斯图加特被捕,并被押往卡尔斯鲁厄。7月30日开始对她展开调查,罪名是她有“叛国预谋”。调查指向她于1915年3月26日——4月8日在瑞士伯尔尼举行的国际社会主义妇女大会上扮演领导角色,并在德国散发大会通过的宣言书。1915年10月12日,宣布指控不成立,克拉拉·蔡特金被从拘留所释放。
[5] 这段话的大致意思是:“如果你像你本来的那样生活,那将是非常正确的。”
[6]《莱辛的传奇》是弗兰兹·梅林最负盛名的著作之一。
[7] 弗兰兹·梅林正在写马克思的传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