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听了,心头大震,道:“什么?你孩子是......是被恶鬼所杀的?”覃婆婆冷哼一声道:“本来就是,那日他在山上耍玩,也不知是惹得哪家的坟头,撞了阴,昏死过去,碰巧这什么鸟幽冥大帝要嫁女儿,见了我儿,爱他俊美,招去作女婿了。这不得超生的孽障,害我与平儿从此阴阳相隔,我死后也要与他拼个透彻。”老孙头道:“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覃婆婆怒道:“我自平儿死了,花了十几年的功夫,往来穿梭阴阳,问过不少游魂,自有当日在场的,我略施惩戒,他们不敢不说。只是我一直找不到这鸟鬼帝的所在,不然早与他拼了。当初又何必来求高无忧?又何必受你的气?哼......”老孙头只道她是受不了爱子早亡,因此疯疯癫癫要去穿梭阴阳,不想她孩子竟然是为恶鬼所害,如此说来却怨不得她几番要去冥界寻他儿子了。自己当初阻拦她,难怪她要记恨。
老孙头心中不免有些懊悔,只是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说:“我却不知其中缘由,哎,只能说是造化弄人。”覃婆婆道:“呸,造化,造化,造你娘的腿,你再不闭嘴,莫怪我唾你一脸!”老孙头一凛,不敢再说,覃婆婆又骂了一阵,众人都不敢劝。她缓过情绪,又道:“那日我听高无忧说到在一个房间有人与他说话,我便知晓,原来那鬼帝的所在是需要引路的。我回去作法,装作是个游魂,好容易等到前来引路的人,不,是鬼,是尸鬼,他们引我到了鬼帝面前,也怪我一时沉不住气,立刻便要杀他。”
覃婆婆吞了口口水又道:“不想他手下颇有几个了得的尸鬼,我赢不得他们,只好逃回阳界,施血咒要困他们,后来阴差阳错的被你们救了。”说罢盯着老孙头道:“你救了我一命,算是我欠你的,如今我还你徒儿一件东西,往后再无相欠,我仍是恨你!”说罢自怀里掏出一个朱红锦囊,递给孙小六道:“这是百鬼伏藏金符,是我毕生功力所制,佩在身上,普通鬼怪近不得你身。”
孙小六不敢去接,覃婆婆丢在老孙头脚下,又掏出一个锦盒,递与高丁道:“高小哥,我与你爷爷相识一场,也多得你肯助我招魂,解了我心中的一个大结,无以为报,这原是你爷爷制的红花宁神丸,我又添了些中和药物,炼制百日而成,服了可以驱寒生温,百病不侵,如今剩下还有六颗,送你以备不时之需。”又拉过狄峰道:“小兄弟,你侠义心肠,肯救人危,我把这些都交给你,你送燕儿回去下林寨,我一辈子记你的情。”
覃婆婆把身上的一件短绣披风脱了,发髻插着的一根玉簪拔下,又摸出一张羊皮,不知裹着什么东西,一并交与狄峰,道:“这些都是我随身之物,你把燕儿送到,只把玉簪给寨主看,他会再有宝物送你。”狄峰开始不明所以,只含糊答应,后听得她说着说着越来越不对劲,不由一惊,道:“覃婆婆,你为何如此?我......我要送你们两个回去的,你......”覃清燕也急得要哭了:“婆婆,你......你不跟我回去么?我......我不走......”
老孙头他们听了,也察觉出来这覃婆婆是要交代后事了。莫屠户虽恼他不敬自己师门,但想她盖因丧子之痛难以平息,以致迁怒旁人,也不大与她计较。此时听她交代后事,分明是要与那些尸鬼拼死,倒也佩服她的硬气。莫屠户是个豪气大方的人,当下道:“覃婆婆,你不必如此,那些尸鬼如要作乱,我们江湖上认得义字的,都会助你一臂之力。”覃婆婆笑道:“你是个义士,方才我多有得罪了。只是你我之间并无义在,你也不必相助。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本来就是世情。我一向没人相助相帮,你突然如此,我难以习惯。”
老孙头听了,知道她怨气难消,恐怕这辈子都要带着遗憾了,不由得有些心酸。覃婆婆见他要说话,忙止道:“我可不用你假惺惺地可怜,我说过,我惹出的祸自己会去承担。哼,几个尸鬼我纵然胜不得他们,也决计不会放他们来人间为祸。”忽然一阵啸响,一声怪笑传来:“好个疯婆子,你那血咒阵能封住我们几时?”大厅内的众人闻言大惊,纷纷赶出来看。
只见一行黑影从林中飞窜而来,倏忽之间便到了跟前。个个黑衣蒙面,只有一个露出一张火烧得焦烂的脸,正是追杀覃婆婆他们的尸鬼。其中一个桀桀笑道:“覃月娥,你血咒阵已破,如今还有什么手段?啊?哈哈哈哈哈!”声音又尖又锐,听了极是难受。覃婆婆失色道:“你是何人?”那黑衣人道:“贵人多忘事啊,当年林寨有名的美人,万千宠爱集一身的覃大小姐自然记不起我这丑八怪了。”
覃婆婆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也学着他笑道:“原来是你个无耻之徒,生前长得丑,死后还要蒙面,是怕吓着鬼了么?”黑衣人闻言大怒,一个飞跃,逼近覃婆婆,举刀便劈,老孙头离得近,酒葫芦随手挥出,“哐铛”一声,震开了那刀。黑衣人手腕发麻,心内着慌,复又跃退,怪声道:“果然是美女啊,如今年过半百,一脸的皱纹好似霜打茄子一般,也有猥琐老头来护花,真个可笑啊!”
孙小六是个调嘴拌舌的班头,吵架骂街的领袖,听得这黑衣人取笑他师父,如何耐得住?当下也怪声道:“果然是丑八怪啊,如今死落地狱,一脸的黑炭好似蒙着黑布一般,也有闲情逸致去说嘴,真个可笑啊!”黑衣人听了大怒,斥道:“你这小猴子胡说什么?”孙小六道:“你这丑八怪胡说什么?”黑衣人道:“你是哪里来的小杂种?”孙小六道:“你是哪里来的老杂种?”黑衣人气得浑身发抖,眼中快要喷出火来,恨得他把脸上的黑布一扯而下,露出脸来。
众人见了,不管年老年少都定定地呆住了。这人柳叶眉弯弯细细,桃花眼粼粼澹澹,悬胆鼻准头饱满,樱桃嘴红唇欲滴,鹅蛋脸飞霞添色,随云髻青丝透亮,月光映下,容颜绝丽,貌色夺目。沉鱼要沉海底几万丈,落雁须落天外数千重,闭月三百六十日,羞花一年四季时。众人看了一会,不敢再看,纷纷望向覃婆婆,神情极为复杂,仿佛在问:“这样一个人间仙子,犹胜月中嫦娥,你怎么骂她丑八怪呢?哪怕是声音有些破,究竟瑕不掩瑜,单就容貌而言,实是百年不遇,千载难逢,万中无一的绝色美人。”
覃婆婆见了他们的神态,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丑八怪是个男儿身!”“什么?”几个跳脱的少年不禁失声惊呼出来。狄峰问道:“覃婆婆,你说什么?”覃婆婆道:“我说你们眼前的这个美人儿是个男的!”狄峰此时方才听清楚了,忽觉腹中有些翻腾,喉头涌酸,忍不住吐了出来。其他少年也是一阵哗然,大人们定力虽好,脸上也不禁大是抽搐扭曲,满怀恶心嫌厌之态。
覃婆婆笑道:“苏云飞,你的美貌不但是倾国倾城啊,还要倾人肚肠哩,哈哈哈哈”苏云飞大怒道:“你这克夫克子的丧门星,要你狗命!”随即不顾一切地冲向覃婆婆,覃婆婆听他骂的毒,也是心头火起,随手抢过莫阿状的雷兵鼓,丢下一句:“借我用用。”便迎上去与苏云飞斗在一起。覃婆婆举鼓狠抡,苏云飞架刀猛砍,两个你来我往,斗了十数合。
旁观的其他黑衣人却是不动,仿佛是来看热闹的。这一来老孙头他们为防有变,也不敢上前助阵,只是焦急地看着覃婆婆,怕她受伤过重,不堪敌手。谁想十几合已过,那苏云飞只有抵挡招架的份,被覃婆婆抡鼓击退了好几回。覃婆婆显得轻松自如,不时还要取笑他几句。她边打边笑道:“苏云飞,你见人说你貌丑,心有不忿么?”
苏云飞架开覃婆婆的一招,侧身移了几步,覃婆婆追上又是斜刺里一甩,道:“你本想扯开面罩,要人夸你美貌,不料却引得大家作呕。”苏云飞躲不开,左掌压着刀背,硬碰了一下,身子被震得退了开去。覃婆婆又道:“你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死便死了,怎敢重回人间?若是吓死人多了,做的孽越发的重了!”苏云飞转身把刀鞘用力一捏,鞘侧“嗖”地逸出一片薄刃。他自腰间扯落,左手反握住,右手正握长刀,变做双刀反攻覃婆婆,原来是个“鸳鸯刀”。
覃婆婆被他变劈为刺,换招打了个突然,忙提铜鼓,也换了招式,原来的大抡大甩,换做推压提坠,总是近身去打。苏云飞本想仗着长刀变双刀逼开覃婆婆,不料她却反而欺身近打,心怯之余下巴中了一鼓,晃得金星乱冒,踉跄倒地。两个黑衣人忙上前来救,覃婆婆不得便,下不了杀手,只好跳开,怒道:“以多欺少么?”其中一个阴沉沉地道:“我们要以多欺少,你能逃出汨水湾么?”
覃婆婆一惊,猛地退后,直回到老孙头他们处,方才停下,问道:“你是谁?”那人把脸罩除下,道:“你中了我十八刀,还能逃脱,功夫委实不错,呵呵。”覃婆婆大骇,手中铜鼓也拿捏不住,掉落在地,道:“你......你要怎的?”那人长笑一声道:“我要怎的?你私闯汨水湾,意欲伤害我主,还问我要怎的?”覃婆婆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要我的命尽管拿去,此事与他们无关!”
那人又笑:“本来么,你在汨水湾乖乖地投降受缚,我主仁慈,说不定会留你性命,可惜啊,你偏要逃回阳间,徒惹了这许多人为你陪葬。”覃婆婆又惊又怒:“什么?”那人道:“今日凡是见过你生面的人都得死!”几个少年听他说话阴森森的本来就怕,此时听到一个“死”字,不禁惧意愈重。杜老大突然惊叫道:“你是天目山铁木门的李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