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收不收那五两银子,女娃娃都已经被安歌留下来。人既然已经留下来了,就没有再把她赶出去的道理。
安歌领着女娃娃,在老胡同里走了一圈。
那些大户人家,来这儿买侍女的也不在少数,人贩子虽对他们手里的那些奴隶们苛刻,但调教起奴隶来,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已经教好规矩的侍女,人贩子手中亦有。
安歌瞧了瞧那些卖女儿的人,他们卖的女儿多数已经十四五了,伶不伶俐且另说,只说她们在农家待了十几载,丁点儿规矩都没有,若是再教规矩,免不了又要花费些时间。
再加上之前杏儿的事,安歌虽然瞧见了两个顺眼的人,却也没敢用,反倒还是在人贩子手里买来了两个已经调教好的丫鬟。
忠叔带的钱足够,足有二十张卖身契塞到忠叔手里,那二十几个奴隶分成三拨,被分别“装”进三辆马车里。
其中男丁居多,除了买来伺候安歌的两个侍女外,就只买了五个丫鬟。
安歌和那个女娃娃坐在一辆马车里,先回去了。
女娃娃年纪小,怯人得很。她似乎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把泪水哭干之后,便不再哭了,安歌走一步,她便在安歌屁股后面追一步,生怕安歌把自己再给丢下。
马车里,安歌尽量温柔地同女娃娃说着话,女娃娃的声音像是蚊子哼哼似的,害怕地说:
“爷爷说,我被人买走之后,就没有名字了,小姐您想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
“那你以前叫什么?”
女娃娃低着头,“小鱼。”
小鱼,是个俗名,不是个好名字。安歌伸手揉了揉她毛躁的头发:“我再给你取个旁的名字吧,你莫怕,以后你就跟着我,我会护着你的。”
他们的马车去的不是新宅,而是状元府。
马车在状元府外停下,安歌拉着女娃娃下车后,让人准备热水,先让女娃娃好好地洗了一个澡。女娃娃那一件旧花裙子被安歌丢在一边。
府上没有小孩子穿的衣裳,衣裳是府里的下人又出去现买的两套,虽然大了些,但胜在干净。
女娃娃被府上的婢女摁在水里,从里而外彻彻底底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水洗去她脸上的泥泞风尘,是个干净可人的模样。
而其他下人们,则是被忠叔带到了新宅里安顿下来,宅子大门上的高高匾额已经被摘下了,换上了新的,上书“安宅”两个烫金大字。
至于下人穿的衣裳,状元府里就有现成的。下人衣裳送到那些奴仆手上,忠叔又留下几个人好好地看着这些新买的奴仆,也回了状元府。
忠叔是跟程舒志一起进的状元府大门,俩人在府门口遇上,忠叔恭敬地朝程舒志一拜,听程舒志问,便把今儿在老胡同里发生的事悉数对程舒志说了个遍。
程舒志边听边往里面走,走到内宅里,刚要去找安歌,便撞见了大壮。大壮瞧见程舒志,急忙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道:
“少东家,安姑娘捡了一个女娃娃回来。”
“忠叔已经同我说过了。”
大壮踮起脚尖,趴在程舒志耳边,小声说了一些忠叔和安歌不知道的话,程舒志听完他的话,先是面色一凛,后是一喜,随即他恢复一贯的淡然,点头道:
“我晓得了,你去把那个老翁找来,别惊动任何人。”
得吩咐,大壮立刻又出去了。程舒志整理整理心绪,嘴角扯出笑容来,走向安歌的房间。
此时安歌和女娃娃正围坐在她房间里的桌子上,桌子上放着两碟糕点,一壶清水。
女娃娃看起来饿极了,在安歌点头后,两口一个,朝嘴里狼吞虎咽地塞着糕点,安歌倒了杯温水搁在她面前,慢声道:
“慢点儿吃,都是你的,别噎到。”
程舒志敲了两下门,一进来,瞧见这幅景象,愣了愣。女娃娃看见他,也愣了愣,停住拿糕点的动作,又恢复了方才拘谨害怕的样子。
她不安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躲到安歌后面去,悄悄地打量程舒志。
“这是我今儿在老胡同里碰见的小丫头,我瞧她可怜,没跟你打招呼,就把她带回来了,你不介意吧?”安歌有些心虚地笑问。
“不差这一口饭。”程舒志笑着坐到安歌对面,也打量着这个女娃娃,“她叫什么?”
“叫小鱼,我寻思着这个名字太俗气,所以琢磨着给她换一个,你有没有什么好名字?”
程舒志看着女娃娃,她怯怯的眼睛红肿着,是一副可怜样子,他想到大壮刚刚对自己说的话,觉得小鱼也是个可怜人,想了想,说:
“取个谐音,小玉,你觉得如何?”
“小玉。”安歌重复两遍,觉得这个名字尚可,遂把女娃娃的名字定下来。
女娃娃名字定下,仆人今日也都买了回来,安宅随时都可以搬进去了。
安歌把桌上剩下的糕点塞给小玉,打发她去院子里玩去了,开始和程舒志商量自个儿“搬家”的事。
虽不舍得安歌,程舒志去也只能暂时割爱,同安歌敲定于两天后乔迁,并把这个消息知会给安丰年。
安丰年收到消息,乐得一天没有睡觉,只眼巴巴地等着乔迁那天到来。三盼两盼,他终于盼到了第三天的太阳。
这日一早,程舒志便派了一辆马车去接安丰年,安歌则是领着小玉,徒步走向安宅。
她在状元府里虽然住了一段时间,但在状元府里的东西却少得可怜,除了房地契和程舒志昨夜里塞给她的银票,其余没什么好带的。
安宅门口贴着红楹联,两挂长长的鞭炮早已经挂到了房梁上,府门大敞着,只等主人家进入。
安丰年虽坐的是马车,但他较安宅却要比安歌远上一段路,故而比安歌到的要晚些。安歌已经领着小玉参观起自己的新家了,安丰年才姗姗来迟。
宅子是处好宅子,安丰年见了自喜不胜收。
搬家有搬家的规矩,安丰年一进门,安宅大门便紧紧地关拢上,门后挂了两块大大的红布,等到吉时,鞭炮一燃,再叩过苍天厚土,仪式便是全了。
仪式做全后,还需将府门关上三天,除了自个儿血脉亲近的人,饶是程舒志,也不得入内。
外面的人不能进,里面的人虽是可以出去,却也最好是深居简出。
出不了门,安歌闷在大宅里,便觉得无聊的很,人一旦无聊了,就会开始想有趣的事,或者回味过去、憧憬未来。
托程舒志的福,安丰年终于又过回了惬意的老爷生活,他便瞧着府上新买的丫鬟,打起了再娶房小老婆的算盘。
但他现在有些畏怕安歌,于是盘算着哪天寻个好时机,再跟安歌商量商量这件事。
安歌则是终日缩在房间里,研究她的迷魂术。偶尔她也会想起自个儿在安府的生活,想起安诗诗来。
她回到京都也有一段时间了。
除了她回到京都的第一天,在城门口碰见了一回孙显荣,夜探了一回安府外,便和安家那群人没什么交集了。
如今她得知,除了她,还有一个人对安丰禄虎视眈眈,她不必再想法设法去盘算着怎么把安丰禄拉下马,因为宋琅会替她做这件事。
但还有一个安诗诗。
安丰禄可以入宋琅的眼,但是安诗诗还不够那个资格。
就这样让安诗诗平静地待在安府里,继续过她大小姐的日子,等到十月初八,嫁给孙显荣后,再到将军府做她的少夫人,富足一生,非安歌所愿。
从前安诗诗让她不安生,现在她活着从鬼门关回来了,便要让安诗诗也不安生!
在他们搬进安宅的第三天,安歌突然找上正在院子里和丫鬟打趣的安丰年。她冷言斥走了那个大胆的丫鬟,把安丰年拽到后厅里,说:
“我有事找您商量。”
“什么事?”
“我这些天细细盘算了一番,这世上,除了大伯,爹您也没旁的亲戚可走动了,纸包不住火,我还活着的消息瞒不住。”
“大伯之前做了再多对不起咱们的事情,咱们好歹也是一家人,于情于理,咱们乔迁新家,也没有不知会他们的道理。”
安丰年没什么心眼,之前安歌对他说过的,对安诗诗等人的恨,他也早就抛到了脑后,闻言,他立刻激动地问:
“闺女,你这是打算跟她们和解了?”
安歌不置可否,安丰年当她是默认,更加激动,连忙站起来朝外走,他刚转过身,安歌便奇怪地问:“你干嘛去?”
“让人去给你大伯他们送请柬啊!”安丰年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子后去了,“我得让他们瞧瞧,就算是离开了安府,咱们过得也不差!”
安丰年有意炫耀,也有意重新去讨好巴结安丰禄。
他这个人窝囊得很,之前气、恨、是真气也是真恨,但现在,那股劲儿过去了,安丰禄杀他妻的仇,送他女儿上火架的恨,似乎也都跟着一起过去了。
安歌冷着一张脸,却没有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