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死了。
次日程舒志下了早朝,向宋琅请辞后,刚出了皇宫大门,便迎面碰上了匆匆赶过来的大壮。
大壮神情慌张,看见状元府的马车,急忙揽下,马车还没有停稳,他便急忙禀告道:
“少东家不好了,那个老伯昨天死在京都衙门了!”
什么!?
程舒志震惊地掀开车帘,“人是怎么死的?”
“悬梁自尽,是不是自杀还不确定。张府尹在房间里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只血淋淋的小手,是小孩子的手,我怀疑、我怀疑是小玉的手。”
“该死!”程舒志低骂一声,头缩进马车里,示意大壮坐上来,让车夫调转车头,直奔京都衙门。
那个人手,必定是小玉的手无疑了,想来应当是安丰禄拿这只手作为威胁,逼那老翁就范,孰能料到,老翁见到自己孙女手被剁下,竟然选择悬梁自尽!
程舒志胸中有一腔怒火,马车一到京都衙门,他便飞速跳下马车,疾疾朝京都衙门里走。
老翁的尸体停在院子里,尸体上盖了一层白布,只有一只青白的手露在外面。张府尹见到程舒志来,朝程舒志作了个礼。
“张大人,人确定是自杀吗?”
“仵作已经验过了,身上没有别的伤口,也没有中毒,确实是自杀无疑。”
程舒志走过去,掀开白布看了一眼,白布底下的人已无半点血色,睡的倒是安详,那只小手就放在他的心口位置,小小的,自然蜷缩着。
程舒志只看了那只手一眼,便不忍地把白布重新盖回去。
“这只手,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他的孙女的。”
“孙女?”张府尹一惊。
“恩,他还有一个孙女,状告兵部侍郎之前,他曾经把他孙女领去老胡同里卖,恰巧被我未来的夫人买去了,就在昨天上午,那个女娃娃便丢了。”
“丢了?”
“丢了。”程舒志点头,“被人在街上抢走的。”
他看了四周一圈乌泱泱的衙役,“张大人,咱们去屋里说话?”
张府尹立刻了悟他话中意思,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只带了两个心腹跟着程舒志进了屋子。好一会儿,他们才心情沉重地从屋子里出来,互相道一声别后,程舒志带着大壮踏上回府的路。
在回府的路上,他一直在纠结,纠结等他见到安歌之后,如何告诉安歌老翁已死,小玉的一只手也被砍下来的事。
他想了一路,终于做出一个决定来,那就是——瞒!
能瞒多久算多久,能瞒多深算多深。现在安歌自责的厉害,如果让她知道小玉的手已经被砍下来了,只怕她会更加内疚。
安歌还在状元府上,小玉是在小福的眼皮子底下被抢走的,所以小福内疚得很,不敢来见安歌,来到状元府上伺候的,便只有小禄一个人。
转眼就要进十月了,天气越来越冷,小福穿着偏厚的衣裳,站在安歌身后,安歌则是搬了张凳子,神不守舍地坐在府门口,只等着程舒志回来。
小禄晓得安歌难受,她却不知该怎么安慰,眼见天马上就要到晌午,她拉了拉安歌的袖子,轻声劝道:
“小姐,您早晨就没怎么吃东西,晌午了,咱们去吃两口饭吧。”
安歌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她寻思着这个时辰,程舒志还不回来,估摸着今日又要未时以后才能回来了,于是扶着椅子站起来,慢腾腾地朝府里走。
她刚迈上两层台阶,便听见身后一声马嘶,一回头,瞧见是府上的马车回来了,急忙转身迎上去。
马车停稳,程舒志一掀车帘,便看见安歌已经站在马车外,她眼睛外蒙着一层雾气,哽咽着嗓子问自己:
“老伯、也就是小玉的爷爷昨夜死了,你知道吗?”
程舒志一愣,他想要瞒住这个消息,却没想到,安歌竟然已经知晓了。
“我听他们说,在老伯的房间里还发现一个小孩的断手,只真的吗?”
“是、是真的......”程舒志犹豫了犹豫,终是如实道,“我去看过了,十有八九是小玉的手。”
“那小玉人呢?”
安歌激动地抓住程舒志的袖子,“她的人找到了吗?”
“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不过你放心,衙门里的人也参与进来,一起去找了,相信不久之后.......”
“不久?”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安歌打断,“不久是多久?他们昨天割了小玉的一只手,现在老伯死了,他们能放过小玉吗?”
说话间,安歌害怕地又要哭出声,她一想到小玉现在少了一只手,便心疼地不得了。
“她不过是一个孩子啊,一个孩子做错了什么?他们、他们怎么能狠得下心来,对一个孩子下如此重手呢?甚至还、还......”
安歌不忍再说下去了。
程舒志跳下马背,轻拍着安歌的背部,哄着她朝里面走,边走边道:
“你也别太担心了,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会派人去安府外面盯着,张府尹也已经介入这件事,等到搜查令一下来,自然就可以去安府上搜人。”
安歌抽着鼻子,被程舒志盯着勉强吃了两口饭。她心里挂念着小玉,除了小玉,其他事都想不下去,就连饥渴也不觉得。
她现在这个样子,倒不像是失去了一个买回来的小婢女,而像是自个儿的亲人被人劫去了。
看她难受,程舒志心里也难受,可他们除了等、等张府尹那儿传来消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在这座京都城里,安丰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
老翁已经死了,小玉这个女娃娃于他而言,已经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
得到老翁悬梁自尽的消息后,安丰禄发了很大一通脾气,刘七等人安分地在他跟前或跪或站,谁也不敢出一声大气,生怕安丰禄的怒火迁怒到自己身上。
书房的地方是散了一地的纸墨笔砚,幸好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干透了,场面虽狼藉,收拾起来却也不算是多难收拾。
安丰禄气得吹胡子瞪眼,兵部侍郎的案子还没有结,老翁却不明不白的死了,这笔账虽然难算到他的头上来,但对于许汉忠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件事背后真正的翻云覆雨手,安丰禄一口老牙便咬得咯吱作响!
程舒志!程舒志!
他之前还真是小瞧了程舒志这个小子!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城府和心计,甘愿在平安镇装成个花花公子,蛰伏了近乎十年!
安丰禄只恨他没有趁早了结了程舒志,只恨当初他们都被程舒志造成的假象蒙蔽双眼,放任其在眼皮子底下羽翼渐丰。
程舒志踏上仕途不过三两月,便已经深得宋琅的信任,甚至他们的一员大将许汉忠,此时都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安丰禄心中有怒火,他心中怒火无从宣泄,便突然想起被自己重新关回小黑屋的小玉来。他扭头看向刘七,冷声道:
“把那个小姑娘给我带过来。”
刘七立刻面无表情地出了书房。
小黑屋换了一把新锁,唯一的钥匙就攥在刘七手里。刘七打开门,便瞧见小黑屋里一片干涸的黑血,小玉就蜷缩着身子躺在黑血中。
她的手昨夜是被沿着手腕齐齐切断的,断口处的血如流水,汩汩流着,又无人给她处理和包扎伤口,血不知是昨夜何时止的,但从地面上一片黑血来看,小玉身上的血当已经流去七八。
蜷缩在地面上的人小脸已经变成青色了,刘七瞥她一眼,踹她一脚,喊她起来,见人没有动静,狐疑地蹲下去,试探性探了探她的鼻息。
鼻息已经没了。
刘七一惊,但他手上已经沾了不知多少人的鲜血,不过又是一条草芥命而已,不足挂齿。
他平静地退出去,关上房门,然后快步回到书房,还未等安丰禄质问他为何没有将人给带回来,刘七便先开口道:
“老爷,那个小姑娘失血过多,已经死了。”
“死了?”安丰禄一挑眉,不敢相信。
“死了。”
“真是一条贱命!”他露出嫌弃的样子,不耐地挥挥衣袖,“找个人把她的尸体拉出去,随便找个乱葬岗丢了,别给府上添晦气!”
“是。”
拉尸体的车是平时拉菜用的小板车,板车上铺了卷草席,小小的身体,一个人抱着,便轻而易举地把她抱到板车上,然后拿草席一裹,上面又盖了些稻草掩人耳目,一个家丁便拉着小玉的尸体,悄悄从侧门出去。
尸体刚刚运出门,京都衙门的兵便叩响了安府的宅门。
瞧见张府尹亲自领兵来,安丰禄“客气”地寒暄两句,才问:
“不知张府尹突然率兵来我府上,有何贵干?”
张府尹吗眯笑着眼睛:“实不相瞒,安大人,您昨儿是不是带了个小姑娘去衙门里了?”
这件事瞒不过人,安丰禄便没打算瞒,痛快承认。
“那个小姑娘跟老翁有些关系,眼下老翁死了,有些话我得问问那个小姑娘,所以劳烦大人您将人给交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