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温书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最怕空气沉默,心有顾虑的唐白薇,见他不开口,坐立不安了。偷偷斜着眼睛打量他,然后发现……
他真的一个眼神都没看过来!
嘴一撇,她抬眼望向窗外。他不看她,她干嘛要注意他,哼。又把她从朋友家带出来,又不说话,真当她没脾气的!
车子行驶在平稳的道路上,唐白薇看着窗外逝景,恍惚间想,景相似,人依旧,心情却不大一样了。她有些怔然,忽视了身边的男人不经意略过她身上的目光。
当唐白薇还以为这一室安静会延续至回到家里,行驶得非常平稳的车停了下来。
车子停下,重心的改变让她怔然的焦距渐渐凝回,她疑惑地看了看外面。
不是……回家?
这是哪?这周围……似乎是商场?
唐白薇还搞不清状况,但她那一侧的车门被打开了。是步温书。
削瘦高挑的身影立在车门旁,沉默的黑眸紧紧盯着她。
“下车。”
“……?你要买什么东西,你自个去好了,我在车上等你。”唐白薇不愿动弹,这不明不白的来接走她,又不明不白的要她半路下车,让人一头雾水。
步温书俯下身子,探进车厢,双掌穿过她的腋下,稳稳地撑着她的重量,把她从车子里捞了出来。
这一刻,他们靠的很近,她久违地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唐白薇微微垂眼,还是同样的气息。
等她自己站稳,他收手,关上车门,负手而立。那熟悉的气息还未停留在她鼻腔,就飘然而散。然后她听到他说:“买衣服。”
唐白薇道:“买谁的衣服?”
她敢保证,如果他口中说出唐白芙的名字,她一定用包包砸他的脸!
好在从他口中的名字,不是唐白芙,但也不是唐白薇。
“你肚子里的孩子。”
“……”
唐白薇沉默了良久,这答案没有触她的地雷,但仍然不爽是怎么回事。
见她凝固在原地不肯动弹,步温书不耐烦了,牵住她的手,拖了就走。唐白薇是想挣开的,他忘了她,忘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凭什么做主给她肚子里的孩子买东西?
可是,当他温暖的掌心牢牢握着她的手,沉稳有力的力道禁锢着她,熟悉的触感,她不想挣脱。带着不情愿,跟着他进了商场,然后她发现,他真的是纯粹的购物。
看他大手一挥,就有一排婴儿用品被店员眼疾手快打包,唐白薇的心在滴血。她知道他有钱,这点不算什么……但是,家里的开支都是她来管着的!
反正唐白薇是气得忘了他失忆了。狠狠对着他后背就是那么一拍。“啪”的一声,过于清脆响亮的声音引来店员的注视,唐白薇也手掌发麻。然后她看见步温书沉默的回头,看着她举着的,动了手的手掌。
唐白薇“呃”了一声,被他深邃的眼神看得有些头皮隐隐发麻,“……我是想说,东西……不是这么买的,有些东西用不着,买了也是放在家里用不上……”
很好,她说话还利索,没结巴。
店员看了看她佯装镇定自若的模样,又瞅了瞅步温书的表情,不敢吭声。
接下来的环节,唐白薇和步温书的位置兑换了,唐白薇挑,步温书只管结账。他跟在她身后,竟然让她产生了一种步温书好乖巧的感觉……
当然这样的错觉,很快消散了。
当他们路过一家化妆品店的时候,店中央的柜台敞亮的镜子搁置在那里,唐白薇看到镜子中的映出的身影,顿了顿。
抬眸,往四周看了看。
商场里的女性,穿着时尚漂亮,面容精致美好。而她大腹便便,步履蹒跚,面容枯槁。
镜子里清晰地倒影着她的面容,怀孕的女人,真的说不上好看。这样的她,对他还有吸引力吗?
她回头,看着不远不近的他。
他比她还大上一些,可太过英俊的面容,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仔细看,还会发现,除了她还有别人在看着他。
最明目张胆的是一对男女,女人看过来的眼神热烈,而她搂着的男人则带着故作不在意的嫉妒。
一瞬间,唐白薇感觉到差距。
这种差距,就跟现在他们之间的站位一样,看似不远,但始终持有一段距离。
唐白薇心痛了,像是连带反应,肚子跟着有点不舒服,手心无意识地搭在了腹部,垂眸,正想转身之际,余光瞥见他走了过来。
他越过人群,无视所有目光,径直走向她。
高高的个子,就站在她面前,唾手可及的距离。
她的脖子由平视到仰视,然后坠入幽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然后看到他伸出手,要接过她手里的小袋子。弯腰的时候,发梢和她险些相触碰。
他真是太狡猾了,她想。
她讨厌他这样游刃有余,她又想。
于是,她踮起脚尖,轻轻地吻在他的脸颊上。
轻柔的吻让步温书为之一愣,然后他站直身体,看了看她。
“还要买什么?”他问。
唐白薇静了一会,讨厌他岔开话题,“你当真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记得我们是夫妻,记得我们共同的经历,记得……我爱你。
唐白薇垂眸,看着光可鉴人的地板,低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他还是他,她却怕她不是她了。女人,因为爱情而美丽,因为被爱而自信。怎么办,步温书,如果你真的栅格了我的记忆,我想,我再也站不起来了。
东西买了很多,唐白薇却没有感受到购物的愉快。她到家后,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唐萱见他们一同回来,以为事情起了变化,可见唐白薇回房,步温书那里又不敢多问,只能满腹心事。
步温书似乎有事,人又离开了。
唐萱呆立良久,慢慢坐到沙发上,动作僵硬得如同铁石。许久,她苦笑。
她有两个女儿,她希望两人都能过得好。
牺牲一个,成全一个。无视一个,放弃一个。不论哪种选择,都是割肉的抉择。
这种选择,不论哪一个,她都不想去选。因为选择本身,就把两个女儿放在天平上物化了。如果人的情感能衡量,那就不称之为情感了。
——
唐白芙很不安,步温书的反复无常让她感到无法控制局势。
她不禁想到步温书曾经的作为,越发害怕时间拖越久,反而变成坐以待毙的情形。所以她多次催促尤金.福斯特行动,她要找的人是步温书的父亲步海生。尽管步海生处处不如他儿子,但血脉相连,总有空子可以钻。当然,步海生能做到何种程度与她无关,她需要要人给步温书下绊子。还有步温书的儿子步历帆跟步海生之间的关系,这些如果用得好,都是绝佳的途径从内部破坏步氏。
她不相信步氏是一块铁桶,毫无空子!再说了,就算是一块铁桶,她也要想办法捅穿。
唐白芙努力催眠自己计划的可行性,可心底深处,藏着深深的恐惧,以及恐惧带来的扭曲的兴奋。
可是,尤金.福斯特带来的结果不甚乐观。步海生在步温书的监管之下,以尤金.福斯特现在的力量无法把人救出来。
“那个疯子!”唐白芙骂了一句,身体不禁轻轻颤栗。如果她的所作所为被步温书发现了,也会被关在疯人院里,被强行拘管吗?她因为恐惧,脸颊上多了一层绯色,但眼神闪过的依旧闪烁着诡异的异光。
但凡有能让步温书跪地求饶的可能性……
她问尤金.福斯特:“那我父亲呢?”
尤金.福斯特:“你这毒妇也真是连自己父亲都想利用!”
唐白芙冷声道:“彼此彼此。你到底有没有派人去寻找?现在步温书暂时脑子有病,不找你算账,等他清醒了,我想你知道你的下场。”
尤金.福斯特也是一肚子火,生意被陆陆续续搞了不说,现在连他自个也像只夹着尾巴的丧家之犬,这种反差过大的生活逼的英俊的中年神色焦瘁,头皮落发空空。不得已跟害自己踏错的女人联手,还被人奚落,他语气也带了不耐烦:“你以为你就好到哪里?陪伴在老虎身边,哪天被咬都不知道!”
“懦夫,轮不到你操心我的处境。要不是你实在没用,我还需要你找出唐坚成吗?”
尤金.福斯特憋屈极了,几次告诉自己要知道轻重缓急,勉强压下破口大骂的冲动,没好气说了句“等消息”,就挂了电话。
唐白芙听到盲音不以为意地扔掉手机,她才不担心尤金.福斯特会捞担子不干,男人一旦成功过,绝对无法忍受汲汲营营的日子。她在美国曾有过这么一段底层生活,才会拼命成为上流社会一员。那种令人作呕的、不愿回想的废物生活,尤金.福斯特绝对无法忍受。
但是尤金.福斯特的怒力实在不够……
唐白芙不禁咬着指甲,神色几经辗转,最后下了决定。她必须也行动起来!
她拉开柜子,排开了一堆化妆品,深吸一口气后拿出镜子——她不想看到镜子里扭曲的容颜——所以镜子一直是藏着的。
对着镜子描描画画了一会,她一阵反胃,冲进厕所,干呕了很久,然后冲洗了口腔,重新坐会化妆台前。对着镜子又弄了十来分钟,她看着镜子里脸上的伤痕,胃里一阵翻腾,方才干呕已经吐到没有东西可以吐了,还是继续跑厕所,吐出胃酸。
如此反复,花费了三小时,一套妆容才画好了。
她拎着包包,选了一双最能显身体曲线的高跟鞋,出了门。经过客厅,碰见了有话想说的唐萱。她不耐烦道:“等我回来再说。”
唐萱猛然拉着她的胳膊,明显哭过的双眼红肿不堪地看着她,“白芙,听我一句劝……”
“你也要阻止我吗!”唐白芙赫然回头,神色狰狞,吓得唐萱退了两步,最后脚步不稳摊到在地,而唐白芙头也不回走了。
她要去找步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