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不久举行的上海国际童书展期间，国内许多报纸都发了一条《国产童书大胜进口货》的消息（标题和写法略有不同，内容则大致相似），既如此，说明颇有来头。其中写道：
昨日，作为中国出版行业的权威统计机构，北京开卷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在上海国际童书展首日分析了近年来中国童书零售市场的特点及走向。从各种销售码洋排名来看，中国本土童书的市场份额目前占据压倒性优势……
2013年前三季度的数据统计显示，中国童书在整个童书市场中，码洋比重占84.46%，品种比重占87.84%，可说是拥有绝对优势。五年来，引进童书的品种呈现多样化，增加速度超国内作品，但引进童书的码洋增长速度却落后于本土童书，距离逐年拉大。
多年来，国内童书与引进童书的优秀品牌也逐渐在销售与口碑上趋于稳定，从所占整个市场码洋份额来看，更出现了许多难以撼动的巨头。国内方面，湖北少儿社杨红樱的《笑猫日记》系列牢牢占据畅销书榜首，紧跟其后的浙江少儿社的雷欧幻想的“墨多多冒险系列”则在榜单前30名中占有20本。榜单前100的童书中，中国作家占有89席，其中雷欧幻想占据28个席位、杨红樱占据22个席位，成为近年炙手可热的翘楚。引进方面，美国童书无论在数量还是在种类上都有巨大优势，而《窗边的小豆豆》、《夏洛的网》、《长袜子皮皮》等经典国外童书依旧是在销售榜上名列前茅。
……
粗粗一看，毫无疑问，“中国大胜”，相当扬眉吐气，这优势当然是“绝对”的了。但此中有一处相当含糊，即“品种比重”，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所有销售的品种中，中国童书在品种上所占的比重吗？在以上数字中，这一点我是持疑的。因为到书店去看看，引进的童书“绝对”比国产原创童书要丰富多彩，较少雷同；而国产童书的雷同程度不用计算即能知其大概。这里存在一种可能：中国的高销量的书（即我们看得到的那些书）是严重雷同的，但还有销量较低的大量品种，平时我们根本看不到、买不到，但在统计时可以算入。那么，这样的“品种比重”还有意义吗？
再看文中所涉及的相关内容：“五年来，引进童书的品种呈现多样化，增加速度超国内作品”；“引进方面，美国童书无论在数量还是在种类上都有巨大优势”；“中国作家占有89席，其中雷欧幻想占据28个席位、杨红樱占据22个席位”。——这说明了什么？第一、从国外引进的童书种类多样，而且品种上的增速超过国产书；第二、美国童书在种类上有巨大优势；第三、中国排名占先的书中，杨红樱一人占了二十二席，雷欧幻像（报道中均错为“幻想”）一家占了二十八席，这两家加起来占了五十席，也就是前一百名里中国占据八十九席，但八十九席中光这两个作者就占了五十席！五十席中，杨红樱的作品能算多少品种，能体现多少“品种多样化”，我已不愿再说，稍有分析能力者都可作出判断；而雷欧幻像的品种，其实就是一种，即《查理九世》（亦即“墨多多谜境冒险系列”，也许是统计者怕这一洋派书名不利“扬眉吐气”，所以只取副题而避开正题吧），这是一部关于中学生和一条狗的通俗连续故事，此书出多少集，也就能占据多少席。这证明中国童书的品种是比国外多呢，还是比国外少？这证明了我们的繁荣呢，还是相反？
问题还不在这里。我们应该记得，前不太久，有关领导部门有过正式通知，各出版社出引进版童书，品种数量不得超过原创国产书。为此，笔者还写过一篇《不应限制引进西方先进文化》的短文（后改题为《不应该限制引进西方儿童文学》，刊二〇一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南方都市报》，在本书中，改名为《出版不应限制先进文化的引进》）。这就让我们明白，并非国外童书品种不比这里多，而是此间不让更多引进。但事实上，即以已经引进的这些计算，它们的“有效阅读品种”，还是远超过国产童书的“有效阅读品种”——只需深入到书店和读者中稍作调查，对此就能明白。
真正的问题其实还不在这！我们只要看看报道中提到的几个书名，情况就一目了然了：国外的书，是《窗边的小豆豆》、《夏洛的网》、《长袜子皮皮》……国内的书，是杨红樱的《笑猫日记》、雷欧幻像的《查理九世》……这又说明了什么？事实上，国外也有大量如杨红樱、如雷欧幻像那样的商业性畅销童书，印数更其惊人。别的不说，只要举几种卡通系列，销售就远超过《窗边的小豆豆》和《夏洛的网》。但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书，一种是商业童书，一种是儿童文学中的顶尖艺术品。商业童书的销路超过艺术品，这一点也不奇怪；但它的质量根本无法和艺术品比，正如鸡柳汉堡之不能参加烹饪比赛。把鸡柳汉堡和顶级菜肴放在一起统计销售数，即使是国产的鸡柳汉堡和外国的名菜，放一起比销售，这真的有什么意义吗？
可能统计者觉得，将数字如此排列，上级领导看了会喜欢，因为我们“扬眉吐气”了。我想说，一个官僚主义的领导真的会喜欢，因为他只需要表面的繁荣；而一个脚踏实地的领导，应能从中看出几多蒙人的成分，看出偷梁换柱的统计法，看出以数代质的汇报方式，看出其内心深处对不懂行领导的嘲弄和藐视，所以，他们应该不会喜欢。——非但不会喜欢，还应愤然阻止这类汇报，更应深入实际，促使出版单位推出更多高质量的童书来。
真正的童书业的繁荣，决不能只见码洋不见质量，更不能满足于“高端低端一锅煮”的统计法。
二〇一三年十二月
